君位虚悬

    岸边隐隐有人唱着秦地的民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而水天一色间,绿姬正站在及腰的海水之中,焦虑满面、花容失色。
    方才公子小白就消失在她眼前这片水域之中。
    无论绿姬如何声嘶力竭地喊,都听不见公子小白的任何回音。绿姬茫然无助地站在水中,担心恐惧自责种种情绪轮番涌上心头。她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冰冷的手捂着小脸儿。哭了好一阵,绿姬有了主意,忙用掌心揩去眼泪,抬起左手,灌注全身的力量于通天脉之上。
    预借神力救公子小白,绿姬此法称得上是破釜沉舟。既不知究竟会不会有效,还背负着激怒神明的危险。但此时此刻,绿姬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公子小白一定不能有事。
    毫无防备,绿姬的纤腰被紧紧揽住,公子小白从绿姬身下的一方水域中突然蹿出,将绿姬高高抱起。绿姬身子一震,为保持平衡,双手不得不缠上小白宽厚的肩。
    绿姬怔怔地盯着一脸贼笑的小白,恼怒地捶了他两拳:“你故意吓我!”
    小白抱着绿姬,慢慢往岸边挪,脸上是难以名状的欢愉:“你还不承认你喜欢我!”
    绿姬恼羞成怒,推搡着小白:“谁喜欢你了,不过就是怕你淹死!”
    两人泡在水中,衣服早已湿透,冰冷的海水中,只有对方身体散发出的缕缕温热,诱使着他们无意识将身子贴得更紧。
    小白一脸坏笑:“你方才是打算借助通天之力来寻我?没想到你竟然那么在乎我。”
    绿姬气得红了眼眶,语带哽咽:“你这人好没趣,平白无故吓人玩,见别人为你担心,你很得意是吗?”
    见绿姬真的恼了,小白见好就收,转移话题道:“头一次听见你叫我名字,叫得真好听,再叫一个!”
    两人上了岸,绿姬挣扎几下,从小白怀中跳了下来,兀自向前走着。
    海风徐徐吹来,离开了小白温暖的怀抱,绿姬冻得面色苍白,牙齿打颤。可公子小白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在绿姬身后笑着,恼人的声音传来:“从前一直以为你清瘦,身子干巴巴的,没想到还挺有料。”
    绿姬身子一僵,转过身来,抓起一捧沙,朝公子小白扔了过去。小白也不躲,仍旧笑嘻嘻地看着绿姬。
    从不远处林间传来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著山奋力策马而来。小白收敛了笑容,快步走来挡在绿姬身前,觑着逐渐逼近的著山。
    著山越靠近海边越心虚,看到他家公子虎着脸,著山夹着马腹的小腿微微发抖。到离公子小白丈远的地方,著山下了马,牵马上前,抱拳道:“公……公子。”
    小白指着著山身后沙滩上的长袍:“帮我递过来。”
    著山赶忙帮小白捡拾起长袍,恭敬地递了过去。小白转过身,把长袍披在了绿姬身上,将她紧紧地裹了起来。
    绿姬一脸无奈,只因他二人衣衫全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小白这才直直挡在她身前,生怕著山看到了什么。可怜著山不明所以,只怕还以为得罪了他家公子。
    小白回过身,问著山:“急匆匆赶来所为何事?”
    著山抱拳回道:“齐国君位有变,国氏大夫遣使者来,有要事禀告公子。”
    一瞬的震惊后,小白和绿姬对视一眼,交换了神色:决定成败的关键时刻就是现在了。
    小白吹了个呼哨,小白马应声从林间跑来。小白和绿姬配合默契,快速翻身上马。著山还未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他二人一骑绝尘,离自己越来越远。
    著山叹了口气,赶忙上马,玩命追了过去。
    莒城庭院中,鲍叔牙正招待国氏大夫的使臣饮茶。在此成败的关口,若说丝毫不紧张,纯粹是骗人的。两人虽说着闲话,却显得十分心不在焉。
    终于,公子小白的马蹄声传来,鲍叔牙笑对使臣道:“我们公子回来了,这边请。”
    使臣随着鲍叔牙走向院门口,躬身候着。片刻后,公子小白的高头白马便进了院子。
    使臣忙上前行大礼:“拜见公子。”
    小白扶绿姬下了马,略抬抬手:“一路辛苦。”
    那使臣此时才敢抬头看公子小白,见他只身着中衣,衣服还湿漉漉的,大为惊诧。定睛再看,公子小白身侧站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身上披着件男子的长袍,裙裳也全是湿的。
    使臣惊得大张着嘴巴,可鲍叔牙和侍卫们却都没什么反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使臣赶忙合上了嘴,对一旁的绿姬躬身行礼:“见过绿姬姑娘。”
    这下轮到绿姬惊得合不拢嘴了。小白看出绿姬的疑惑,笑道:“好奇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字?我堂堂齐国公子,为你丢了传国玉玺,自然令你名扬天下了。”
    绿姬瞪了小白一眼:“你还挺以此为傲。”
    小白眸中闪过一道精光,语带志得意满:“那玉玺已在管仲处存放多日,该是时候拿回来了”,小白笑问使臣,“可是管仲的人得手了?”
    使臣回道:“正是,公子,弑君篡位的公孙无知已死,国不可一日无君,我们大夫请公子即刻启程,回国即位!”
    此话一出,院中侍卫们一片哗然,有人兴奋有人紧张,议论个不住。
    鲍叔牙示意众侍卫噤声:“公子,越是这时候越不能慌了手脚啊”,继而转头对著山说,“小子,你去盘点我们的弓弩和箭矢,备足数量,若是不够,速去找莒国公借些。”
    使臣接口道:“大夫果然思虑周全。公子只要平安到临淄城外便可,我们大夫会亲来城外,迎接公子。”
    鲍叔牙拱手:“先在这里谢过了,国氏大夫有心。”
    小白张口欲说什么,却被鲍叔牙打断:“公子,还有些事须得准备,你随我来……”
    鲍叔牙连推带拉将小白拽到一旁,小白一脸不解,问道:“师父可是有吩咐要私下跟我说?”
    鲍叔牙指着小白的衣服,无奈道:“公子先去换个衣裳吧,要即位国君的人了,怎么能这样不顾脸面。”
    小白笑嘻嘻地对鲍叔牙一抱拳,转身回了房间。
    出了这样大的事,众人都忙碌起来,绿姬却呆立在原地没动。
    齐国有两位公子,却只有一个君位。无论谁即位,另一位今后的人生只怕堪忧了。想到这里,绿姬垂着眸,心中满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
    无论她私心里多么希望一切如旧,情势发展却并不会如她所愿。
    绿姬叹了口气,认真思索着。摒弃一切情感因素,似乎是小白更适宜做国君。可管仲手段狠辣凌厉,远在鲍叔牙之上,这君位究竟会花落谁家,着实是个难以卜算的未知数。
    曲阜城中,鲁国宫内,公子纠卧病在榻。面色青白如玉,眉眼间水光点点,呼吸十分粗重,偶有秋风透窗而来,公子纠便会咳个不停。
    前几日,就为着绿姬算出齐国新君的流言,鲁国公日日派人来刁难,吃穿度用克扣了许多。
    好在管仲有手段,齐国日日有人来回报消息,送吃送喝车水马龙,颇为壮观。鲁公见公子纠丝毫没有失势,才不得不收敛了几分。
    喉间漫上缕缕腥甜,公子纠猛咳了起来,慌忙用宽袖遮住嘴,咳得满面涨红不能自矜,握着竹简的纤长手指却没有丝毫放松。
    良久,公子纠终于止了咳,颤着手端起一侧案几上的青铜爵,微微呷了口温水。
    那次为救小白和绿姬,纠用箭矢扎伤了自己,虽未伤及心脏,却实在伤了肺胁。原本卧榻将养数日,多用山参阿胶进补,已经好了许多,熟料却出了绿姬中毒的事。
    那副冷血无情的嘴脸犹如利剑,伤了绿姬,更凌迟了他自己。回到鲁宫后,公子纠与管仲争执不下,牵动了旧伤,气血上涌,竟吐血斗升,昏倒在地。
    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公子纠蹙着眉,抚着心口,有些隐隐的不安。
    这几日出入鲁宫的齐国人实在是太多了,从前虽然也不少,但最近来的人看到他,总是一副又心虚又敬畏的样子。
    不愿去猜测管仲究竟又与什么人谋划着什么事,纠就这样一直称病躲懒。可今日,似乎是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公子纠一直畏惧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公子纠起身,拿起榻边的披风,搭在肩头,慢慢向房门口挪去。太久未出房门,猛然间看到日光,纠竟有一瞬的不适应。
    片刻后,纠睁开寒潭一样的清眸,看到小院中秋色如许,原来已是深秋了。
    管仲和几名侍卫正激烈议论着,看到公子纠出来,管仲眉头拧成了疙瘩:“公子怎么穿的这样少,还站在风口。”
    纠摇摇手,几步上前,微微有些喘:“我方才听人说什么,雍廪得手了,可有此事?”
    既然公子纠都听到了,管仲索性照实说道:“正是,雍廪忍辱侍奉公孙无知,终于得到他的信任,趁着公孙无知畅游雍林之际,一举杀之!”
    纠呆立了一瞬,小时候与公孙无知相伴玩耍的画面从脑中淌过。片刻后,纠抬起眼,神色如旧:“国之大患已除,应当庆贺。”
    管仲点点头,说道:“公子身为僖公次子,身负大任,应尽早回国即位,不可再让奸人钻了空子才是。只是公子身子不适,恐经不起长途颠簸。”
    冷风袭来,纠不知是受了风还是心气躁动,连咳了几声:“想来师父心中早有打算了吧。”
    管仲忽然大笑起来:“你我师徒果然心意相通。公子如今身体不适,不如就在此将养着,为师率众先回临淄,截下公子小白。如此,公子即位之事再无悬念,便可高枕无忧了,待身子恢复些,公子再坐马车回临淄也不迟。”
    听了这话,公子纠又重重咳了几声,强压住咳意,公子纠面色涨红如血,双眸中泪光点点,语气哀婉地恳求道:“师父,无论你今日如何打算,如何作为,一定不要杀小白。”语罢,公子纠躬身行了个大礼,不知是不是忧心太过,公子纠的身子竟微微打抖。
    管仲见状,忙应允道:“公子宽心,你对公子小白手足情深,为师怎会不知?只是那小子为色所迷,实在不是能继承大业之人。”
    公子纠松了口气:“既如此,师父一路小心,速去速回吧。”
    管仲吩咐道:“公子身侧不能没人照料,大兴,你箭术卓群,留下来保护公子,其余人,跟我走!”
    众人听了命令,快步跑进兵器房,取下弓箭,背上箭筒,后又快步跑出,整整齐齐地列在了管仲面前。
    管仲觑眼看着身前这二百余侍卫,下令道:“成败在此一举,我们的身家性命,皆与公子休戚相关。这一次便拿出你们十二分的本事来,有功大赏,有过重罚!”
    管仲一挥手,随侍卫们一齐奔向马棚,动作整齐划一,牵马缰,执马鞭,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管仲一马当先于众人,对公子纠抱拳道:“公子保重,我们去去就回。”
    公子纠微微颔首,管仲一行调转马头,院门大开,百余骑呼啸而去,气势如虹。
    秋日的太阳照在公子纠身上,仍是温热的,只是冷风横吹,让人只觉时冷时热,十分难受。公子纠望着管仲一行人远去的身影,眸色或明或暗,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阜城外,管仲豁出老命在打马,恨不能骐骥一跃,即刻飞回临淄城去。
    辅佐一明君而雄霸天下,是他毕生的梦想,现在这梦想近在咫尺间,他不能允许有丝毫闪失。
    侍卫们咬紧牙关使出全力,才勉强能跟上管仲的身伐。其中一得脸的侍卫,与管仲并行,犹豫再三,出言问道:“大夫,方才你答允公子,保公子小白平安,可若是……”
    管仲一笑,深目中满是无从辩驳的坚持:“传我的命令,若遇到公子小白,孰能杀之,赏金万钱!”
    那侍卫听了这话,一脸忧心:“可是,大夫,公子十分在意公子小白,若是……”
    管仲一脸不以为意:“公子自幼长在我身侧,他的脾气秉性,我最了解。刚听到消息时,一定会伤心难耐,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弃祖宗弘业于不顾。所以不必忧心,若是公子怪罪,皆由我一力承担!”
    听管仲如是说,侍卫们都不再有任何顾虑,磨刀霍霍,亟不可待地向临淄城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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