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羽结

    青菁只觉得自己身体中的什么东西正在似烟雾般慢慢散去,心口疼得厉害,如被万把刀剑刺穿而过,留下无数滴血的窟窿。疼,疼痛难忍,好像是把本就嵌入在自己心上的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残暴的、血淋淋的拔了出来,□□上的痛;又好像是自己丢失了什么最喜欢的、最心爱的东西,意识上的、骨子里的痛,可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最喜爱的东西……这痛似曾相识,遥远而又熟悉。
    雪似鹅毛,满天扑撒,似乎每一片都有重量,哪怕只是一片落在人的身上,可能也会承受不住。只见他浑身痉挛抽搐,苍白的脸上滚下颗颗汗珠,手指根根发白,在嘴唇咬破、一滴热血落入冷雪的瞬间,见他缓缓闭上了双眼,身子无力,慢慢的软了下去,在青芍还没来得及接住他的下一刻,便重重的跌倒了雪中。
    青芍以及青家所有弟子护在青菁身边,誓死也不让麒壤把他带走,奈何道是敌众我寡、力量悬殊,最后便是——青家除了被白双生带出去的人外,其余之人皆在守护青菁之时全数战死了。
    血解河冻,白雪红血缠绵数十里,染白山峦,也染红平原,最终青菁不仅被带走了,竹节香附也被烧了。烈焰火舌,七天七夜,不眠不休,竹节香附夷为平地,无一物、无一人生还,唯有一处——禁地留了下来,可自那以后,禁地的禁令破开。
    原来此处名唤“相思无尽处”,是一处十里桃林,冬季里也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为什么只有禁地留了下来呢?
    那日青药重伤晕倒,当他醒来的时候,竹节香附已经在火海之中了。竹节香附是保不住了,但是冥冥之中却使他往青家的禁地之处冲去。青家禁地除了木行主、青岸外,就只有青菁能进去,可是那天当青药站在“相思无尽处”的门前时,当他尝试着去触碰,当他尝试着踏入时……当他进入里面后,不知一股什么巨大能量,猛的直刺他的头部,随后一股极其遥远的记忆,如水冲沙地般,把他脑中的泥沙刷走,露出了一堆杂而沉重的东西……
    竹节香附正在被烈火吞噬,火势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圈中正是青药聚集所有灵力形成的一张巨大的泛着绿色的琉璃罩,把整个禁地包围其中,可是那些火舌浓烟如同大海巨浪,一阵接一阵的狠烈、贪婪的拍打着琉璃罩,琉璃罩上已经出现了裂痕,可即使如此他也仍在坚持,哪怕最后召唤出三魂六魄,用每个筋脉来织成一张血网,也要护这不被摧毁。
    这里是师尊毕生的心血,这是师尊和阿樱留在这世间唯一的东西了。
    师尊委以自己定要守护天下苍生的……
    “将离……”
    琉璃罩上红雾青光交织,在弥漫不清的上空,玄溪寒正焦急的喊道。
    青药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却见他身子突然一软,手也不禁颤了颤,缓缓抬头看向顶空。
    玄溪寒……麒方仪……
    他说如果有来生,无论自己是谁,他一定找到自己的……
    他做到了。
    前世就算是你负我了吧,今生却是我负你了。前世的诺言你兑现了,那我今生也许诺,如果有来生,我也一定会找到你,无论你是谁,永生永世定不会相负……
    “将离,你让我进去,你让我进去好不好?你一个人抗不住的……”
    “我会守得住的……这是九幽冥火,不到七天谁也灭不了,可我一定会坚持到第七天的……麒壤成了魔,而且……对了,你快去东海看看东皇钟……”
    “东皇钟所在之处五年前就自动封住消失了。”
    “什么?那……你快去找大师兄!”
    “找不到的!”
    “你……你……你去找……”
    青药突然无措了,他不知道该去找谁,师尊如今下落不明,所有有实力的门派,修为了得之人,要么死的死,要么残的残,而且,他现在已经确定,玄冥已经醒了。
    “醒了?他们带走师尊……木灵珠……指间血,难道大师兄……”
    青芍身子一软突然颓坐了下来,这时琉璃罩却瞬间烈开来好几道裂缝,玄溪寒趁机沿缝进入琉璃罩,来到青芍的身边。
    “青……青芍……”玄溪寒在身边跪了下来,看着他一字一句,艰难道。
    “嗯……你叫我什么?”青药突然不可置信的看向他,见玄溪寒眼中突然落下的眼泪,再次颤抖着声音问道:“我……我……你……”
    “青芍,我是方仪,我都记起来了。”玄溪寒一把抱住青芍,紧紧的搂住他。
    “原来,我破入禁地,不禁唤起了我的记忆,连你的也……”
    “对不起,对不起,我当年……都没来的及和你说最后一句话……我……”
    “我不怪你……这么危险,你为什么要进来呢?你在,只要你还在,或许还有一丝希望的!”青药看着他,帮他揩去眼泪。
    千年前的记忆遥远得即使被纸笔记录了下来,可就算你亲自再领略一遍,也会陌生的像去看别人的戏,似真非真、似假非假,激不起太多的波澜,最多也就是慨叹命运的诡谲离奇罢了。青将离道一句世事难料、命运无常,曾经心里的万般痛苦愁思遥远朦胧得很,好在这一世上天对他们是善良的,他们在一起近二十年,这可以算弥补了当年的遗憾了。
    可怜师尊和师弟,两生,不,应该是四生四世都没能在一起……苍天对他们,是真的不会睁眼了吗?
    “没用的,先不说我现在的灵力也被耗得差不多,放眼望去,如果真是玄冥再世,是不会再有人能是他对手了,人族的天下终究是完了。”玄溪寒淡淡的说道。
    “如果真的……可是我答应师尊要替他好好守护苍生的……我,你说,阿樱真的……”
    “一切皆有定数,万物皆有归宗,混沌之初,太虚之始,这茫茫天地间本就没有人的存在,而如今人类就要遭此劫难,或许冥冥之中将要万物清零、天道归一,一切又要重头伊始吧。在人族之前也有过数万万的生灵,可是任务已尽,命数已到,也就离开了,人不过也只是其中之一,沧海中的一粟,天地间的蜉蝣,却是独大之心久已……”玄溪寒还是一副很淡然的样子。
    玄溪寒便是麒方仪,麒方仪就是他,但是两人世之人之相比,除去外貌没有变化外,性格实在是相差很大。前世的他是个纵马行侠、活泼恣意的少年,而今生他却是态度淡然、性格老成,对什么都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除了青药,他对青药倒是自始至终没有变过,不仅没变,可谓是关怀至极,真真是想把千年来对青药的缺失遗憾都给弥补上了,也只有对青药时还能看到麒方仪的影子。
    ……
    冷风凛冽、雨雪纷扬,阴云沉沉压迫着这天地万物,秃鹫寒鸦,凄厉惊悚的叫声声声不断,可谓泣浅蛟嫠妇。可无论是枯木横槎,亦或者残垣断壁,已尽数淹没在了这茫茫白雪中,“一贫如洗”,干净得没有一丝伤痕,一切新新然。
    无论是前世今生,翠竹,千步梯,校练场,书阁,甚至是饭堂,这个屹立千年,光耀千年,传承千年的、偌大的、巍峨的仙府最终却也是被一把大火给彻底毁灭了,片瓦没留。
    青樱每移一步,脚下踏雪之声便“咕咕”的传来,听见这声音他就会觉得自己又做那一件件十恶不赦的事了。他走得极其的小心翼翼,每一步,他都怕踩着了什么,怕把什么踩疼了。
    远远的,他便停下了脚步,他不在敢再往前了。眼泪早已不自觉夺眶而出,落雪无声,很快和雪融化在了它的深坑之中。
    偌大的尚且还泛着青光的、布满丝丝裂痕的琉璃罩里,稳稳的包裹着一片十里桃林,如一个巨大的绿色泡沫,映射着洁白的雪光,泡泡壁上缠满了灰褐色的藤蔓,没有绿叶,却从藤蔓处长处了许多如雪般洁白的芍药花。“泡泡”顶上有一只巨大的、用灵力化的黑色天鹅,双翼张开,“抱”着“泡泡”,似乎是要为它挡下刺眼的光线和强劲的寒风,渐渐虚化了的身子,以及片片凌乱散开去的黑羽,却是遮不住了……
    ……
    “……师姐,方仪,你们等我,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们回来的,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死的。”青樱不再向去,即刻转身离开。他来不及太过于伤怀了,师父给他说师尊被已麒壤带走,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此时此刻首要之事就是一定要先找到师尊。
    因为有葬风,青樱知道该去哪儿找师尊。
    麒府,地渊。
    “师尊!”一声沉痛悲凄的呐喊声仿佛要撕裂这幽深、昏暗的洞穴。
    高台之上,青菁正被锁链牢牢的捆在石柱上,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没有丝毫意识,仿佛死去了一般。
    青樱看见青菁,不假思索的就往台上冲去,谁知刚触碰到台子,就被一道透明的强光猛的弹飞出去,狠狠的砸在岩壁上,击落碎石一地。
    “可算是等到你了!”这时,只见一阵黑雾袭来,黑色散去后,在青菁的旁边随即落下了一个长得极其俊俏的男子。
    来人是麒壤。
    “麒壤……你不是麒壤!你是谁?我师尊手里的赐梦怎么在你手里?我师尊怎么了?”青樱惊诧的问道。难怪自己的葬风能感觉到有在被召唤,原来果真是赐梦,只是却不是师尊在召唤。
    “不错,区区凡人,怎配是我。不过我以为你还没醒,还沉溺在你千年前的回忆之中呢?没想到,这么快你还找过来了。”此人的声音清淡柔和,像极了青菁。
    青樱一时恍惚,还没来得及质问他是谁,却见柱子上的青菁轻微的动了动,随即缓缓抬起来头来。目光极其迷茫的向看了看四周,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师尊。”青樱又向台子上跑去,可又一次被弹飞了出去。
    “斩荒!”
    青樱作势就要往台上劈去,不料“麒壤”却一把掐住青菁的脖子,轻笑道:“你这一剑劈下来,可是要劈死师尊啊?”
    青樱见他突然掐住青菁的脖子,倏地移开斩荒,剑风扫过之处,石柱旁侧的石壁上,石尘暴飞,瞬间形成一道巨大深不见的深渊
    “麒壤”看了看身后,突然皱眉笑道:“不愧是你,现在也能有如此威力,看来,我更得好好抓住你的命脉了。”说着对青菁的手又更用力了些。青菁被他掐了许久后,终于生出了痛觉来,这时他脑子里才慢慢的变得清明起来,一些遥远得记忆也慢慢的浮上了心头。
    “青……青樱,是你吗?真的是你吗?”青菁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挣扎着就要挣脱这铁链和这桎梏,奈何却是怎么也挣脱不得。
    “师尊,是我,我是青樱,是青樱……你轻点儿。”青樱见青菁脸涨得通红,脖子被插出了血,一时心疼得不得了,却又不敢贸然去救,虽是愤怒,语气却是低下了许多,已经略有带乞求的语气了。
    “二位,先不要太过于伤感激动,我再次唤醒起你们的记忆,就是要帮助你们,要让你们们二人好好在一起的。”他和煦的笑道,手上的力道却没减分毫。
    “是你?是你让我复活,又让我们恢复前世记忆的?”青樱目光定定的盯着他的手,心随着他的手劲不住的忐忑浮动着。
    “让你复活?”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青樱一眼,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就算有,你觉得我会愿意让你复活吗?说实话,我真的都没想道你还能存在。”
    青樱也觉得奇怪,当年他可下了毒誓的,“生则魂飞,死亦魄散,不上九天,不入轮回。”所以按道理来说,死哪儿去,也不可能再存在于这天地间了。只听“麒壤”继续道:“哦,至于你师尊嘛,要他活的人倒是挺多的,要不是因为他定要傻兮兮的在忘川边等那么多年,现在的我何须还屈居于此?”他极其愤怒的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样子极其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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