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谈到十一点才分手。周雅兰上车的时候,张汉磁提醒说:“一定要小心,最好不要在晚上出来见我。”
“放心吧,这里是京城,他们还不敢对我怎么样。”周雅兰冲着张汉磁笑了笑。
这个微笑停留在张汉磁的脑海里,久久不能驱散。这个游戏该如何收场?他真的不知道,希望横眉冷对的一幕永远不会出现。
回到酒吧,他发现举老板还没有休息。以往他都是在打烊前回房睡下,今晚不知为何例外。见到张汉磁,举宇森的苦瓜脸立刻笑开了花,“你可算回来了!坐,我和你谈一件事。”
“您说。”
“这个……你看,我们是不是来一个口头协议?如果将来有电视台和娱乐公司邀请你,我没意见;但如果是其他夜总会和酒吧之类的来挖你,你可不能走。好不好?”
“行!您是不是以为,我的朋友是来挖人的?”
举宇森脸上的皱纹舒展得开了,“不,不,不是这样……这个,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希望你答应在我这里做三个月以上,怎么样?”
张汉磁想了想:“倒也可以,只是……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因为我到酒吧里闹事,您能罩得住我吗?”
举宇森把胸脯拍得帮忙响:“哪个敢来横的?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我明天就增加保安。”
张汉磁为自己又争取了一道防护墙,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冯璞玉的克夫易兴国今天的运气背到阴沟里去了,上午斗地主输了五千,下午加入了筹码赌局,巴望着这种国际玩法能扭转他的运气,没想到把身上剩余的钱全搭进去了,到了晚上只有站在赌友身后烤火的份,样子活像一条狗看着主人吃肉包子,真是很可怜。
赌场对赌客可以发放高利贷,最高两万。实在忍不住,易兴国取来两万元筹码,但手气似乎更差,比白天输得还要快。如果一直是同样的四个人在玩,他还能怀疑是有人出老千,可每四轮就换一班人马,他能怀疑哪个呢?也只能骂几句发发牢骚,“真是邪了门了!他姥姥的,昨晚我也没碰骚女人啊,点儿咋这么背?”
赌友们哄笑,“啊哈!我可是听说,前两天老毛带你去玩俄罗斯少女了,一定是俄罗斯女人的阴气太重,把你的阳气吸光了,这几天你甭想缓过劲来了!”“‘易开资’,快去找一个日本小女人化解吧,听说只有日本女人才能化解俄罗斯黄毛。”……
嘲笑归嘲笑,易兴国没有一点罢手的意思。他低三下四地到处去借钱,可是大伙都看他印堂发黑,没一个人肯借。正在他失意落魄之际,一个剔了光头的大块头男人出现了,“这位兄弟,不要泄气,没有谁总是倒霉。看看表,已经过十二点啦,你要时来运转了。我给你介绍个大救星,就是我们高老板,他可是个活菩萨。前两天有个家伙比你还惨,输得只剩下一条裤头,结果高老板一出手,你猜咋样?不仅捞回了本,还赢了几十万……”
易兴国听得浑身直痒痒,“大哥,不要说了,快带我去见他!等我赢了钱,不会亏待你……”
这时,一个矮壮的中年男子朝他走过来,身后跟着两个保镖。保镖长得很是威猛彪悍,可是和他的主人比起来简直就是两只臭虫,易兴国从来没见过如此精干的人。他赶忙迎上去:“您就是高老板?”
“你是想借钱,还是要我出手帮你一把?”
“这个……唉,我今天手气实在太臭,借您的手气一用,倒也是一个好办法,只是……”
“怎么,怕我赢了钱不给你?”
沙里淘忙打包票,“这一点你大可放心,高老板有的是钱,还会吃你那一块小豆糕?只要你懂得知恩图报就行。”
高老板使个眼色,一个保镖端来一盘子筹码。“这是你今天晚上翻本的筹码。”
易兴国看着盘子里一摞摞的圆形筹码,心花那个怒放啊!连忙用少得可怜的八卦知识算了算,“今天的财神在正南方,就选南面的那张桌,最好坐在南边……”
高老板缓慢地走了过去,轻轻拍了一下那个手气正旺的赌客,“能不能把位子让给我?”
那人眼珠子一瞪,“你是我爹,还是我爷?让我给你让位置?快滚,别挡我财路!”
两个保镖刚要上前,高老板一伸手拦住了他们:“我出两万,买你的位子。”
听到这话,那人立刻软了下来,现在的人什么都不服,只服钱,“这个主意还不错,我看挺合理,我就把这个宝座让给你吧。”一边接过保镖递过来的钱,一边涮对方,“这里是北京,不是澳门,出门不用带保镖。”
高老板扫了他一眼:“你不想接着玩下去吗?”
那人打了个冷战,但他今天的手气这么好怎么肯放弃?从卖座钱里拿出一万来,“哪一位肯把宝座卖给我?”
……
赌局又开始了。易兴国站在高老板身后很是紧张,当高老板把十三张扣着的牌立起来的时候他惊呆了,是闭门听啊!而北家竟然第一张牌就点了炮。高老板面如止水,西家打过牌之后,他从容地抓了一张,看也不看就把自己的牌掀开了。
“对不起,自摸。”
北家带着个徒弟,使个眼色,让他到对手身后盯着,而高老板的两个保镖竟然痛快地让开了位置。
真正的赌局开始了。
高老板打起了明牌。第二把分到的牌并不好,很杂,要吃四口才能上听,可是想吃到上家打出的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必须自己抓到补口牌。如果不是每一次都能抓来一张补口,其余三家先和的概率明显会比他高,他们也都是研究了大辈子赌道的人,哪个也不含糊!没想到,蹊跷的事又出现了。高老板的手气真是太好了,真的是回回抓缺口,一次也没落空。北家的徒弟干瞪眼,看不出任何破绽来。
摸第四张的同时,高老板直接把牌摊开了,“昨天我是给财神上过供的……”
桌上的三个对手立刻就紧张了。高老板一连和到第六把的时候,他们的脸色都变得暗紫。还是北家先站了起来,“不行,这个麻将机出了问题,得换一张。”
高老板也站了起来,“好啊,任你选。”
换了麻将机,高老板的手气还是那样旺,毫不留情地和个没完,很快,另三家面前的筹码已经所剩无几,裤裆里都急出汗来了。高老板坐桩时抓来一把天和的牌,摊开来,回了一下头,对易兴国说:“你的本钱回来了吧?那今天就至此为止吧。”
易兴国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点头哈腰,“我算过,还赚了好几万哩……”
北家输红了眼,一拍麻将桌站了起来,“你这打的是什么麻将?!从头和到尾,分明是抽老千!皮老板哪里去了?皮老板,我们捉到一个抽老千的……”
赌场的皮老板像一个龟孙似的走了过来,别看他对大家点头哈腰的,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十分怕他。“这是怎么了?我开这么个地方,是让大家来逍遥的,可不能允许你们这么大吵大嚷的,其他人正玩得开心呢……”他瞄了一眼高老板,一眼断定遇上了高人,就继续装孙子,“哟,还是一个新面孔,一看就是财气顶脑门子的人。赢就赢吧,还把人赢出屁来了,这多不好啊?”
高老板看不惯他的娘娘腔,但敢在北京开地下赌场,绝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便拱了一下手,“皮老板,我并不想赢他们多少钱,只是想结交这里的老板,所以弄出这么一点小动静来,希望不要怪罪。”
皮老板说话的时候,眼睛那儿只有两条弯刀似的细缝,整张脸好似一张揉皱了的棕色宣纸。尤其让人感到不安的是他的嘴,几颗宽大的门牙几乎完全暴露在唇外,仿佛能咬断任何坚硬的东西,“哟,原来是远方来的高人,嘻嘻嘻……”
高老板的脸好像不是肉长的,说话时连嘴唇都不动一下,尤其让人胆颤的是眼睛从来不眨一下,“我高某人初来乍到,碰巧遇见一个兄弟输得回不了家,就出手帮一把,哪知你的顾客输不起,很没有肚量。”冷眼看了一眼堆积如山的筹码,“这些筹码,皮老板任意处置。”
皮老板知道是大庙里来的和尚,笑得更加没了形,牙齿更像是从博物馆里偷来按上去的。“高老板,兴会,兴会。能救人于苦难之中,实在是难得。至于这些筹码嘛,”他看了老赌客一眼,“要不我们赌一局?如果高老板赢了,就把它兑换成现金;如果输了,那就……”
高老板优雅地打个手势:“怎么赌法?”
那个之前咋呼的北家赶忙大喊:“皮老板,摇骰子!这可是您的绝活啊!”
皮老板手向后一伸,就有人送来骰筒和骰子,他的表情骤然变得严肃,甚至可以说是恐怖,“这里有十二个筛子。第一点:把它们摞起来。第二点:最上面的必须是一点。高老板,你先来吧?”
高老板冷笑两声,“没有喧宾夺主的理儿,皮老板先来。”
皮老板握住骰筒在桌面上一划,十二个骰子就没了踪影。他的动作轻盈潇洒,摇了十几下之后,陡然把骰筒拍到桌面,不轻不重,然后缓慢地抽起骰筒,直见十二个嵌着红蓝点的骰子像一座塔一般立了起来。皮老板把嘴一撇,连看都不看,只听得赌客们的叫好声如钱塘大潮一般,一浪盖过一浪……
易兴国眼看煮熟的鸭子要飞了,手脚直打哆嗦,沙里淘老金帮他挺直了腰杆子,“慌什么,这种小把戏还能难住我大哥吗?”
高老板拿起竹筒一扫,把所有的色子装入了筒内,然后开始摇动。他的方式与皮老板完全不同,他一会儿是左手摇,一会儿是右手摇,时而把竹筒抛起来,从左肩滚到右肩,然后再回到右手里来……一段花式表演过后,他把笔筒重重地拍到桌面上,用力过大是玩色子人的大忌,大家开始怀疑里面的色子已经散了。那个输钱的赌客就上来逼迫似地说:“快点启开筒子!色子肯定散落一地……”
高老板在众人瞩目下缓缓猛地抽出了竹筒,色子非但没有散,最上面的一粒色子竟然斜立着特别显眼。大家都看傻了眼,没人敢出声了。高老板向皮老板拱手示意,“兄弟我没能摇出一点来,我认输了。”
皮老板当然知道对方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便赶忙恢复了平日的奴才相来,“我一向敬佩有才之人,今天我就认你这个兄弟了……”又回头安抚失意的老赌客们,“不要为几个小钱斤斤计较,我给你们每人发一百个筹码,让你们玩个通宵……”
一场赌局就这样皆大欢喜地收了场。易兴国也如愿地成为了高灯的掌中之物,沙里淘老金暗地里对自己的老大说:“大哥,只要拿住了这个孬种,那个张家孽种就逃不出我们的眼线了……”
高灯仰头怪笑,像一头魔兽让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