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磁一连几天都是郁郁寡欢,他虽然并不是十分喜欢小雁,可是在那段漫长而失意的乡村生活中,她是惟一想嫁给她的女孩儿,母亲在电话里虽然没有提及,但他可以猜想得到小雁出嫁前肯定为他的失踪而流过眼泪,她所以这么快就出嫁,一定有她父亲逼迫的成分在里面。嗨,那个王世德是何等顽固的财迷呀!他对小雁没有丝毫的怨言,反倒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她那分多年来暗藏着的情份了。
其实张汉磁在公司里是个多余的人,这一点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看得透彻了。他无聊时就移动鼠标敲打键盘浏览各种网站,有时也给竹儿的穿越小说刷刷点击率。qq是开着的,那个叫‘青花瓷’的买家总是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呼叫他,于是他松驰的神经又紧张起来了,他定下心来点击了一下闪烁的图标,打开了对话框。
青花瓷:苦海,我感觉你是宝石的真正主人,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发来了一个挑逗的表情。)
苦海:是啊,有的时候第六感觉才是正确的,呵呵。(发去了一个大拇指)
青花瓷:我相信了你,那么你是不是也相信我是真正的买家呢?(附着一个灿烂的太阳)
苦海:我觉得你是我等待的人,能不能说出你的真实年龄?(附带一个人头问号)
对方好久没有回话,张汉磁感觉对方是被他的话问住了。但短暂的静默之后,对方突然发来了视频对话的请求,这已经是第三次请求了,张汉磁还是不假思索地回绝了,这让对方很不满意。
青花瓷:你为什么总这么小心,我是真正的买家,我们迟早是要见面的……不过我可以理解,你现在是巨宝压身,必须小心谨慎。(附带着一个微笑)
苦海:谢谢你的理解,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担心这张脸不小心被媒界曝光出去。(附带了一个微笑)
青花瓷:我正在料理公司里的事情,等我部署妥当,就可以抽出一周的时间去见你,我有没有诚意,等见了面自然会分晓。(又附带一个微笑)
张汉磁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二十多年前向他的父亲开枪的那个仇家。他断然下了决定。
苦海:你什么时候能动身?我也想早一点把这个棘手的东西出手,否则整夜睡不安稳。(附带一个流汗的小人过去。)
青花瓷:呵呵,我能理解,只有把东西变成现钞存入银行才是最安全的。(附加一个大度的笑脸,显示自己的长者尊严)
苦海:你打算什么时间启程,以什么方式见面?(附带一个人头问号)
对方沉默良久,做了回复。
青花瓷:最快五天后,具体什么时间启程,我会通知你,见面方式临时定夺如何?(附带一个殷勤的笑脸)
苦海:好,我等着你的消息,有事先下了。(附带一个小人招手)
青花瓷:是啊,我也很忙,等我的消息。(也附带一个小人招手)
二人结束了交谈。张汉磁关闭了对话窗口在沉思,他感觉这个网名叫‘青花瓷’的人离他越来越近了,或许他已经来到了京城某一个角落。他们之间谈话的空间越来越窄,这表明双方都设有防线,不轻易透露重要的信息。
到了下班的时候,老板不在办公室,张汉磁向沉迷于网络小说的竹儿打了一声招呼就下楼去了。他刚走出公司大门,他的手机又响了,这一回真是周雅兰打来的,她说有日子没见面了,要一起吃一顿晚饭。张汉磁还没关上手机,她那辆红色的宝马轿车吱——的一声停在他面前了,车窗是半开着的,他看见一张微笑着的俏脸,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大秘书,上车吧,今天怎么傻呆呆的呀?”
张汉磁打开前排车门,坐在了周雅兰的旁边。两个人话不多,车径直开到了一家豪华餐厅的门前停下。张汉磁没有抬头看饭店的牌子,只是仰着头跟随周雅兰进了饭店,迎宾小姐垂头行礼说:欢迎光临!两个人都没有理睬,也不屑一顾,只有不常出入这种场所的人才跟她们搭话。
两个人被大班领进了一个单间,服务员也很快跟进来问有什么需要。周雅兰以往都是自己点菜的,今天却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张汉磁,还翻起眼帘望着他,分明是在说:你已经变成王子了,王子就要有王子的派头。张汉磁显然已经适应了上流社会的洒脱,他很优雅地点了八道价格不匪的菜肴,“再来一瓶法国‘高卢’。”
周雅兰对他的表现打了个满分,当然是以微笑赞扬的,等大班和服务员出去后做了个俏皮的表情说:“这桌酒菜不下一千,等一下我不埋单,你打算怎么办?”
张汉磁喝了口茶水说:“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我已经欠了你这么多,还怕多欠一顿饭钱吗?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周雅兰笑容灿烂,“那如果我要的是全部呢?你给是不给?”说着用浓浓的睫搜刮他。
张汉磁顺水推舟,“我倒是想给,可是你这么高的身份肯笑纳吗?要了你就是我的人了,只有水才会往下流。”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想看穿她的心思。
周雅兰却不回避,和他打了一会儿眼睛战,“可我要是真的愿意了呢?”
张汉磁还是输给了她,男人的自卑心是不可能短时间内削除掉的,或许一辈子都扎根在心灵深处,他回避了她勾魂的眼神,“玩笑开大了是会伤人的。”
周雅兰竟然给他打气,“你已经是身价数亿的阔佬了,没多久就会有比我漂亮的小女生们围着你,那时你还能不跩?”说着把为他准备的衣服和鞋子推到了他的脚边,“这个夏天特别热,出汗多,需要经常换洗。”
张汉磁心里很感动,可是表现得很理智,又暗自记下了一笔债,如果眼前的一切是没有目的的真实,那该有多美呀!他的嘴角挂着一抹自嘲,“京城里的人都很热情……”
周雅兰很快把话题转到正题上,“现在你会上网了,你碰上所谓的买家了吗?”
张汉磁感到有些惊讶,难道这个周雅兰会看穿别人的内心吗?但是很快镇静下来,细想一下,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网络的神通她当然比他更清楚。他半遮半掩地说:“是有好多人对它感兴趣,也有不少人要出天价买下来……”
他还没说完,周雅兰表情严肃地说:“千万不要相信任何人,即便有真正的买家出现,你也一定要通过电视台和拍卖公司交易,不要舍不得给媒体、机构的代理费,他们谈的价格会比你谈的价格高出许多,而且可以保障你的安全,这才是最重要的……”
张汉磁点了头,“你放心,我不会上当,这件事情离不开你的帮助……”
吃过饭,周雅兰由于工作繁忙不能亲自开车送张汉磁回旅馆了,她让他搭车回去,可是他还是上了公交车。
张汉磁上车的时候,车上的过道中间站着一个身材特别高大的中年男子。这个人高得头部快要顶到车棚了,与他擦身而过时,张汉磁感觉很不舒服,因为自己的头还勾不到对方的下巴,估计在一米九以上,所以多看了几眼。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个剔着光头满脸横肉的家伙也在睁着牛眼看着他,嘴角上似乎还挂着鄙夷的嘲弄。这也不奇怪,在拳坛上也是重量级下视轻量级选手,让他起疑的是,这个庞然大物为什么下意识地把目光退缩回去呢?难道是被他端正的五官击垮了自信心吗?显然不太可能,因为一个男人帅不帅的衡量标准往往是体格,而不是五官。
车上已经没有空座位了。张汉磁一只手握着扶柄,时不时地打量那个罕见的怪物,他在想:如果这个男人不是穿着浅颜色西裤和t恤衫,他的凶相会增强数倍。
张汉磁的心中渐渐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来,因为发现对方确实也在窥探他,想证实必须在中途下车,如果这个人跟随下车,那证明他的判断就是正确的。
车停了,站着的人都摇晃了一下。张汉磁挤下了车,由于紧张,身体碰到了异性的柔软部位也没有任何感觉。果然,那个恶魔一样的大块头也下了车,他偏着头斜视了一眼,迈着平稳的步履向一个超市走去。
张汉磁没有再回头,只是在走进超市的旋转门时才很自然地回望了一眼,那个大块头半垂着头奔着超市慢腾腾地走了过来。难道这也是一种巧合吗?他开始疑心这个人就是在跟踪他,便决定甩掉他。
在这么大的超市里想甩掉一个人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张汉磁很想百分之百地确定自己不是疑神疑鬼,便把身子藏在了建筑物的砥柱后面,这样可以更清楚地看见对方的举动。
那个大块头傻呆呆地站着不动,显然是一副跟丢了人失意的表情,直见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朝电梯的方向走去。张汉磁见他乘坐电梯上了二楼才从砥柱后面走出来,匆匆走出了超市,然后搭车回了旅馆。
这个大块头正是去见周庭方的沙里淘,他在超市里转了一个多小时,始终没找到张汉磁的影子。其实他还不知道张汉磁就是蓝宝石的主人,他早知道周庭方有一个女儿在电视台里工作,也知道只有从那个周雅兰身上才能得知持宝人的下落,于是从电视台的门外一直跟到了饭店,可是周雅兰和张汉磁进了雅间,他在门外根本听不到里面的谈话声,服务员也不允许他在外面偷听,他追踪张汉磁完全是瞎猫碰着死老鼠的行为,所以跟丢了人也不太在意,只是自己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连一个毛头小子都对付不了,心里感到很没有面子。
沙里淘走出超市,径直前往周庭方的住所,他想在门外等候周雅兰回家。
夏天的白昼很长,六点多钟了夕阳仍然没有沉下去。周雅兰果然开着红色宝马车回家了,沙里淘只能躲在几十米远的一个小卖铺里望着她。
周雅兰今天穿了一身灰色的连衣裙,晚风袭来,吹出她迷人的身材,两条笔直的小腿显得光彩耀眼,沙里淘已经是过了五旬的人了,可是欲望还是不减当年,看见媚媚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是他从小烙下的毛病,恐怕到死也改不了。
周雅兰打开车库的门,把自己的车开了进去。她刚锁上车门,对面驶来一辆黑色奔驰在她身边停下了。她已经猜到是卢德明的车了,便微笑着迎了过去。卢德明并没有下车,只是拉下了车窗的玻璃,“上车吧,我的大主任……”
周雅兰心里感到很奇怪,她知道他一直在追求她,家里有年轻漂亮的老婆还是这样不自重,不过他还从来没有追到家里来过,便断定是为了张汉磁的事情,“到家了,还是上楼坐一坐吧?”见对方眯着眼睛笑,就说:“怎么,害怕见我爸爸?做贼的人都是你这种样子。”
卢德明还是坚持自己,“上车吧,我请你吃晚饭。”
周雅兰知道他今天找上门来,是想证实一下张汉磁是不是和她住在一起,想知道她和张汉磁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便诡异地一笑,“嗨~你们男人啊,怎么都这样没素质?”说归说,她还是上了卢德明的车。
沙里淘赶忙追到大路上,拦截一辆出租车追了上去。
卢德明早已经在一家豪华的大饭店定好了雅间。他的身份不管走到哪里都是英姿飒爽,能够牵引许多仰慕的目光来,自然也受到格外的关注和一流的服务。沙里淘追到了饭店外面就不敢跟进去了,不是囊中羞涩,而是知道进去也无济于事,他们进了包房,什么也别想听到。
卢德明今日与往常不太一样,显得安静从容,像一个沉思的哲人。这个样子在周雅兰看来有那么一点搞笑的意味,他过去只对她的外貌垂涎三尺,说的都是阿谀奉承的话,还时不时地伸出黑手占她一下小便宜,不过大便宜是绝对占不到的了,她这种女人除非自己愿意,否则千年也别想等来一回。他沉默的样子简直像一块岩石痴呆丑陋,可脑子里如同地下的熔岩翻滚不息,他知道周雅兰以职务之便,为自己的父亲提供了最快的民间收藏信息,使之做到以最快、最低的价格购买到许多玉器、古玩和字画。
周雅兰嘴角挂着些许的嘲笑,心里却是感到有些奇怪,莫非也对张汉磁嗅出一些气味来了?她当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贪色又贪财,野心盖过了天,这样的男人她见得太多了,有的是对付的办法,“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有些怪怪的?有什么话都说出来,憋在心里好受吗?”
卢德明面对财与色,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我的大主任,你有什么与天地同寿的美事可要带上我一个,别一个人独享,不是有那么一句名言吗?痛苦两个人分享会减轻一半,快乐两个人分享会增加无数倍……”他把卑劣的事情,以最动听的方式说出来,会让人牙根发痒。
周雅兰做了一个慎怪相,“胡说什么呢?我这个月奖金两千块,分你一半好吧?”其实她已经确定卢德明开始怀疑张汉磁的身份了,但是语气沉稳,做到不动声色,“你总是把事情看得很歪,张汉磁只是我一个朋友……”
卢德明把话絮抢了过去,“可是我真的觉得这小子不一般,非常非常不一般,是个鬼精灵,我觉得他身上肯定隐藏着什么猫腻……”
周雅兰用轻微的笑声掩盖内心的惊讶,“人家做了三年的记者,当然是一个聪明小子了……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吗?我倒是要听一听。”她采下了眼帘,心想:连卢德明这样高傲的人都对他做出如此高的评价,看来这个人确实不一般,不采用非常手段是很难拿不到那颗稀世珍宝了。
卢德明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无奈地摇头,“一点破绽都没有……不过,我是一个相信直觉的人,如果你不是真的爱上了他,没必要投入太深。”
这句话是寓意双关的,周雅兰怎么会听不出来,“这是我的私事,你可以不用他,但是绝不可以伤到他,否则……”
卢德赶忙伸出双手,用右手食指顶住了左手掌,“stop,我投降还不行吗?我知道大主任神通广大,把他放到我公司里是抬举我,好不好?”
周雅兰噗哧笑了,“你不说这个人精明吗?那就不要让他闲在办公室里,多给他一点事情做,让他到下面展示一下才华也行啊?”
卢德明用夹带醋意的表情盯着她,这种表情包含着太多的信息,嘲弄和愤怒似乎也在其中了,“你不会是真的看上这小子吧?这小子块头不大,可天生长着爱人肉,我侄女竹儿也好像对他有意思了……”
周雅兰听到这话感觉怪怪的,一股子烦闷从骨子里渗透出来,“他又不是没有名字,不要总叫他‘小子’……就算我是真正喜欢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吃哪门子醋?”她说过这话又后悔了,心想:难道自己真的开始恋爱了吗?这怎么可能?不过这种感觉只有学生时代才有过呀。
卢德明开始气她了,“嘿,我就是要在中间插一杠子,我把竹儿变成一只娃娃鱼送到他嘴边,我就不信这小子没长一只猫嘴。”
周雅兰听得心里硌得慌,但是嘴上不服软,“也好,你试试他,看他是不是一块真金,要是一块破铜烂铁,那我也不稀罕。”
卢德明做了个惊讶状,“够狠,你这叫宁缺毋滥啊,我就欣赏你这一点。”说着举起了酒杯,“来,为了你心想事成干一杯。”他虽然没有从她嘴里探听出周雅兰和张汉磁之间的利益关系,但还是深深地怀疑。
周雅兰碰杯后只喝了一小口,便匆匆起身说:“天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照顾我爸爸,他这几天身体不太好……”
卢德明摆了一下手示意她走,他知道想留也留不住的。
周雅兰搭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去,等在外面的沙里淘也匆忙拦截一辆车尾随,一直追到了她家门口。这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周雅兰下了车按响了住宅大楼的门铃,门咔嚓一声开了,她没有环顾四周径直上楼去了。
沙里淘几天来的跟踪没有什么斩获,感到兴味寡淡内心烦躁不安,他在楼下来回踱了几步,也只好回自己的栖身之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