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院门口有响动,韩母从屋里迎了出来。
韩安心一眼看到许久不见的母亲时,终于控制不住情绪,鼻子酸涩眼窝也湿润起来。
半年没看到母亲,说不想那是不可能的。上回只是在院门口远远地望了一眼,她都心绪久久难平,更何况此刻直接面对着。
“妈……”
韩安心低低地叫了一声,千言万语都融在这一声呼唤之中。
然而韩母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就扬起了手。
啪!
清脆的一声响,在空寂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韩安心捂着脸,呆呆地盯着眼前的人。
是她妈韩母没错,可是这张无比熟悉的脸,此刻却让韩安心感到异常的陌生。
韩母脸上,看不到一丁点作为母亲与女儿久别重逢的欣喜之意,反而满脸的鄙夷与敌视。
“你还有脸回来?怎么不直接死在外头算了?”
韩母恶狠狠地说着。
仿佛不解气似的,她又接着咒骂道:“死在外头,也总比让我们全家跟着丢人现眼的好!死妮子,谁给你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登报退婚,全家人的脸都被你丢光了!出门都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你在怪我吗?”
韩安心一字一句地问。
“不怪你要怪谁?难道怪我们吗?”
韩母根本连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韩安心直直的望着她,眼窝里的湿气已经完全褪下,此刻她只觉得全身都冰凉一片。
“不怪你们吗?我的婚约,是谁背着我私下里订好的,难道不是你们吗?你们有问过一句我愿不愿意吗?”
“那还不都是为了你好?你大哥帮你张罗着,我和你爸给你操着心,好不容易才给你选了程家这么好的一个婆家,结果你不领情不说,现在还全给搞砸了!”
韩母越说越来气,嗓门也越来越高,引得院子两侧的墙上又冒出不少看热闹的脑袋来。
“还嫌不够丢人,想让邻居看笑话?还不快进屋说!”
韩大义一瞪眼,凶横地说道。
韩母顿时一哆嗦,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韩安阳在窗户里早就看到姐姐回来了,兴奋之下她当时就跑到了屋门口,结果正好看到韩母甩韩安心耳光的一幕。
她又气又怕,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你滚出来干什么?”
看到立在门口的韩安阳,韩大义心里正憋着火,一脚就踹了过去。
韩母一把扯过韩安阳,护着没让她被踹着。
韩大义一脚踹了个空,怒火更盛。
韩母看见韩大义脸色不好,似乎又要爆发,赶忙把韩安阳往她自己房间里推。
“快进屋去,妈没叫你别出来!”
末了她还不放心的嘱咐一句。
韩安阳扭头看了韩安心一眼,韩安心看出了她眼中的担心,随即对着她笑了笑,用眼神示意她没事。
韩安阳在韩母的紧张催促下,皱巴着小脸进了自己的房间。
见此一幕,韩安心唇角浮现一点惨然的笑意。
韩母不是不疼孩子,她宠溺大哥,疼爱小弟,唯独只有自己,好像是捡来的,不仅得不到她的一点温言软语,半年未见甚至连一点想念的感觉都没有,二话不说抬手就打。
韩安心闭了闭眼,强行忍住了冲上眼底的泪意。
“进屋去!”
韩建用力推了一把,将韩安心给推进了堂屋。
猝不及防下,韩安心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扶着墙才勉强站好。
没人在意这些。
韩大义铁青着脸自顾自走进堂屋坐下,韩母跟在他身后,脸上的神色也异常难看。
韩建更是板着脸,好像谁欠他钱一样。
“过来,跪下!”
韩大义冰冷地沉声喝道。
韩安心身体抖了抖,固然她在心里一直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不要怕,但两世间融进骨子里的那种对父亲的恐惧,却还是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做出了反应。
可是跪下,她为什么要跪?
她没做错任何事!
见韩安心毫无反应,微垂着头甚至都没有看自己,韩大义气得一掌拍向桌子,把桌子上的搪瓷茶缸都震得差点跌下来。
韩母在一旁忙小心把茶缸摆好,心疼地说:“她爸,你也小心点,这缸子上次已经被你为了打这死妮子,摔过一次了。再摔怕是不能用了。”
韩大义不满地瞥了她一眼,但没说什么。
此时此刻,韩安心眼里的泪终于忍不住,一颗颗滑落。
她错了,在韩母心里,她不仅远远不如大哥和小妹,甚至还不如家里的一个搪瓷茶缸。
那她到底算个什么?
她存在的意义就只是养大换钱吗?
“过来,跪下!”
更凶狠的一声猛然传来,韩安心心脏倏地缩紧,可同时她也下定了某种决心。
韩安心慢慢抬起头,目光沉静如水望向对面的三个人,三个她所谓的‘亲人’。
“我不会跪的。我没有任何错,为何要跪?”
她开口说道,声音不大,但却字字有力。
“你还敢犟嘴?好端端的一桩婚事被你搅黄了不说,现在连咱们全家人都在平海丢尽了人,抬不起头来,你还敢说你没错?”
韩大义气得两只眼睛都赤红了,抬起手掌又猛捶了好几下桌子。
“我没错!当初订婚的时候,有人问过我一句愿不愿意吗?有人在乎我的感觉吗?没有,你们把我当成物品一样,给卖到了程家!没有感情的婚姻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我也是被你们逼的才用了登报这种方式。”
“说来说去,都成了我们的错了?”
韩大义气得眉毛都快竖起来了。
“这个死性不改的东西,韩建,把她给我关进菜窖里去,一口水一口饭都不许给她!我看她还犟!”
韩大义一发话,韩建连半点犹豫都没有,立马就上前去抓韩安心。
其实此刻韩安心有许多种方法替自己解围的,可突然之间,她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的双眸,在面前一张张脸上扫过。
韩大义冷漠地看着她,韩母几乎是厌恶地看着她,而韩建,更是面带凶恶,大步向她走来。
生在这样的家庭,或许本来就是一种错误。
在韩安心被扔进冰冷潮湿的菜窖里时,她这样想到。
如果她的出生是一种错误,那么她默默地死在这里,是不是错误就可以结束。
忽然间万念俱灰,胸腔中空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