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烟隔天早上才见到苏柏青。
他看起来脸色不太好,看着她的时候眼底有急怒,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遮掩和虚伪。
挺好,这样的真面目,感觉更顺眼。
两人相对许久,都没有开口,苏柏青看着面色淡然的苏慕烟,并不是他想象之中的哭叫喊闹,镇定得让人惊讶,他看着她面前空了的碗:“味道怎么样,吃得下么?”
“谢谢关心。”苏慕烟嘲弄地勾了勾嘴角,“不知道苏总是准备把我关在这里关多久?”
“只要你答应我……”
“我答应了,你敢信么?”苏慕烟冷笑道,“不用试探我,我只是觉得你的脑回路实在是很神奇。你每天把我关在这里,就能保证自己的丑事不见人了?你现在又多了一宗罪,非法禁锢。”
“你是我生的,算什么禁锢?慕烟,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你逼我的。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报复我。为了报复我,你找了薄奕,那个合作是假的吧?不过就是想要我一无所有。”
苏慕烟冷冷勾唇,不置可否。
“苏家也是你的家,你让我一无所有,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们血脉相连,荣辱一体,你真的让我身败名裂,无论是薄奕还是沈靑书,还有谁会要你?你以为他们能有多爱你,苏家真的出事,豪门就找不到一个能让你嫁的地儿!”
苏慕烟的眸光闪烁了一下,苏柏青见她似乎有所松动,往前走了一步:“豪门之间的婚嫁,都是要门当户对的。我知道你喜欢沈靑书,你想要嫁给他已经很多年了,你如果执迷不悟,嫁不了他。等你想通了的时候,他可能就已经娶了别人的。慕烟啊,人这一辈子苦短困苦,你真的要让自己走到这样的绝境之中么?”
“那你先把我给松绑了。”苏慕烟晃了晃被绳子捆住的手臂,“看着这条绳子,我就想要囚禁,我就没法好好跟你说话。你一个大男人,外面还有保镖,我能跑到哪儿去?帮我松绑,我们再好好谈。”
苏柏青犹豫了一下,挥了挥手,门前站着的女人领命,替苏慕烟松开了绳子。
苏慕烟扭了扭手腕,长时间的捆绑她的手已经麻疼得厉害,她看着苏柏青半晌,声音沙哑地开口:“爸爸,我们谈谈吧。”
苏柏青看着她红了的眼圈,心道是到底是蜜罐里长大的姑娘,受不得苦,稍稍这样禁锢了几天,怕是心里已经害怕得没有底了。
她态度软下来,是他乐意见到的,苏柏青在苏慕烟旁边坐下:“好,我们谈谈。慕烟,你不要对爸爸抱有成见,爸爸虽然不爱你妈妈,但是你总归是我的女儿。把过去的事情全部忘了,重新开始生活不好么?”
“好啊。”苏慕烟勾着嘴角,轻叹了一声,“我还是那句话,我答应了,你敢信么?我不再追究之前的事情,想让你放我出去,你肯放我么?”
“……”苏柏青按了按太阳穴,“好像是真的不可以,你出来,我不放心。”
苏慕烟侧着头,看着面前熟悉的脸,这张脸伴随着她那么多年的成长,现在已经成了最可憎的模样。她看着他,泪水就流了下来,她点点头:“说的也是,我们已经没有彼此的信任了,你让我出去,一定不会放心。我可以问问……这一切都是你蓄谋的么?”
“慕烟,你妈妈的死只是延误了治疗时间,不是我蓄谋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父女会走到这一步,但是似乎已经不能回头了。”苏柏青环视着整个房间,“慕烟,你有什么生活上的要求只管提,吃穿用爸爸都会提供你最好的,你就在这里好好生活。”
“……”苏慕烟听着他的声音,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思考,这个男人已经泯灭了人性,或者,留着她的命,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看着苏柏青起身,苏慕烟摸了摸耳朵,抬眸对着他颤声道:“爸爸,我可以……抱抱你么?”
苏柏青看着苏慕烟泪流满面,心底多少也有些动容,他点点头,苏慕烟伸手抱住了他,用最快的速度将耳上的耳钉扣到了他西装边沿的位置。
极小的希望,几乎可以说没有希望,但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苏柏青很快走了,苏慕烟躺在床上,不由想到了曾经跟沈靑书的对话。
“你说万一有一天有人被人抓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那种,应该怎么办?”
沈靑书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谁会抓你?”
“如果啊,万一啊,假如啊!你说说看,你会怎么样?会不会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会不会觉得相思断肠?会不会……”
“首先要活着,尽一切最大的可能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她叹了口气:“人家可能撕票的,还可能侮辱你再撕票,活着你以为很容易?”
“如果侮辱跟命相比,那就让人侮辱,先活下来,不要挣扎反抗,因为那会耗费你的力气。冷静下来去观察,周围有没有武器,或者有没有可以提供别人记号的物品,尽可能往外面传递可能有的线索。”
慕烟翻了个身子,她失踪也有一天了,也不知道外面怎么样了。不知道沈靑书会不会着急,会不会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会不会相思断肠。
曾经的戏言,没有想到会有成真的那一天。苏柏青玩得一手好棋啊,大家都在外面找她,又有谁会回到家里再找?他特地找了朱青伶,也是想让大家把目光转移到朱青伶身上,到时候什么都查不出来,她就是一个悬案,就像是被外星人带走一样。
慕烟一个翻身下床,走到门前就看到女保镖死鱼一样的脸,她叹了口气,对着她笑道:“过来坐吧,这里那么大就我们两个,我们聊聊天,不然这日子太难熬了。万一我一个想不通自杀了,那就不太好了,是不是?”
女保镖还是巍然不动,慕烟却是个话痨,她干脆拿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你哪儿人啊?几岁了?”
“你这身功夫是跟谁学的?”
“不然我跟你学点功夫怎么样?这里太无聊了,无聊也是会死人的。”
“……”
“……”
***
寻找了一个晚上还是没有丝毫线索,已经找到了朱青伶,口供跟证据都完全没有问题,虽然说朱青伶是跟苏慕烟最后接触的人,但事实上她们根本没有接触到。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苏慕烟的失踪跟朱青伶有关系。
无故失联最后的结果都是不太好的,近几年新闻报道这样的事情很多,所有的人神色都很凝重。
“苏柏青,是不是你把慕烟给送走了?”薄奕忽然开口,冷飕飕的目光如同利剑,“你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苏柏青,他一下子暴怒起来,将手中的杯子猛地砸到地上:“薄总,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跟慕烟之间是有误会,我之前以为她不是我的女儿确实对她不管不顾一段时间,慕烟对我确实也心存抱怨。但是,她是我女儿,我真的把她送走,那便送走了,我作为她的父亲,难道没有这个资格?我有什么必要让她失踪?”
“可是事情不会那么凑巧。在你的态度改变的档口,慕烟就失踪了?”薄奕眯着眼睛,他自问一双眼睛阅人无数,只是这苏柏青演技实在精湛,眼神也是看不出丝毫破绽。
“我的态度改变,那是对你。”苏柏青深吸了口气,“薄总,我记得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慕烟喜欢的是沈靑书不是你,我放弃跟你的合作,愿意去赔违约金就是因为我想要修补跟慕烟的关系。你不能因为对我的做法有意见就胡编乱造,你这样对找到人一点帮助都没有。”
傅知夏看着这两人的对峙,慕烟之前入狱的事她是知道的,带给慕烟的伤害她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想到杨美玲,还是很能理解的。但是她并不知道慕烟跟苏柏青之间的关系,已经是这样僵了。
她好像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对慕烟的关心不太够。
想着喉咙的位置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她眼圈发红,霍劭霆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别担心,吉人自有天相,还在找,一定能找到的。”
“如果人都不在粟城了,怎么可能找得到?朱青伶算不上跟慕烟最后接触的人,你反倒是最有可能。”
“苏总倒是不用着急,提供证据就可以。”
霍劭霆淡淡一句,苏柏青更是怒了。不过他当然是有时间证人的,整个公司都是他的证人,他还有什么说不清的?
沈靑书整个过程都是沉默,他一直沉思,脑子里一条条线快速连起又断开,垂眸的瞬间,眸光忽然一闪,苏柏青激动地解释的时候,他眼尖地看到他衣服闪过微光的弧度。
“什么叫尽可能有的线索呀?”
“如果绑匪要求打电话,你有机会说话,就要用隐晦的语言说出自己所在位置的特点。如果在海边,你就可以说,‘快来救我,我还等着你带我一起去游泳呢!’,这样将信息隐藏在其中,听的人如果有心,就会明白了。”
“哇,沈靑书,你真的是好聪明啊!那如果没有机会说话呢?”
“路上如果有意识,可以丢下自己身上的物品,发夹,耳环,项链都可以。”
“那这么说,你得多给我买点才行啊!不过,你都没有送过给我这些,那如果我被人绑架怎么办?”
“谁吃饱了撑着绑架你?苏慕烟,你是来跟我讨论数学问题的,还是安全问题的?”
“安全问题啊,安全最重要,安全都没有了,学数学有什么用?”
女人言笑晏晏的样子还在耳边,沈靑书攥紧了手心,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往前走了一步,苏柏青的解释已经说完,此刻正情绪激动地看着薄奕:“薄总,我再说一遍,慕烟是我的女儿。我跟她的关系再怎么样,都比你跟亲近。”
“苏总的话有道理。”沈靑书看了眼薄奕,“我觉得现在我们大家都需要冷静,找个地方坐坐,将所有的问题重新梳理一遍。旁边就有个茶楼,大家都去喝口茶,吃个饭,再从长计议。”
“你还有心情喝茶,都这个时候了,你……”
“薄总,不是只有你担心慕烟,但你觉得你这么冲动这么主观能解决问题么?客观冷静,是现在我们需要的。”沈靑书拍了拍薄奕的肩膀便往前走去,薄奕看着大家都往前,也恼火地往前走去。
沈靑书拿起手机,手指灵活地点击着键盘,一行人还是往前走着,苏柏青觉得疑惑,茶楼已经路过几个了,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天气虽说是秋天,阳光照下来也有些燥热,走了这么多路,更是觉得后背的汗都渗出了。
他随手脱了外套,沈靑书伸手接过他的外套,声音有些冷却听着让人舒服:“叔叔,我帮你拿,茶楼就要到了。”
苏柏青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一些,他抬眼看向薄奕,薄奕冷哼了一声,站定了身子:“到底要去哪里?沈靑书,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找挑三拣四的,我们有这个时间浪费?”
沈靑书很快在西装的边沿位置摸到了耳钉,他解开耳钉的扣子,放到手心握紧,尖锐的棱角铬人得很,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已经可以判断这枚耳钉是苏慕烟的。
心下,有什么放下了,又有什么紧紧提着。
他转过头,跟霍劭霆使了个眼色,又低头看了眼手机,眸色微深。
***
夜空蹿起星星点点的星子,清凉的夜风徐徐而来,不时有落叶从树上飘落下来,在空中打个旋儿,缓缓落在地面。
苏柏青的心情挺不错的。
一整天都跟那群人在一起找苏慕烟,他亲耳听到霍劭霆接起几个电话,都是没有什么结果;薄奕也是。这件事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他就能处理得天衣无缝,找不到一丝破漏来。
等事情再淡一些,等薄奕和沈靑书都忘记这个女人,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起来。
这才是最好的结局,最好的圆满,薄奕的根不在这儿,迟早都会离开粟城,日子长了,沈靑书也会放弃。毕竟,他是压根儿都没有感受到他对苏慕烟会有多深的情意。
至于霍劭霆,今天他在洗手间接电话的时候,他就听出了他的不耐,毕竟苏慕烟又不是傅知夏,他确实不用着急。
这几天压力过大,也没有休息好,苏柏青便约了叶寒喝了点小酒,回到苏宅的时候,脚步有些跌撞。
他走到车库的入口处,停住了脚步,朝着那个方向看了看,冷笑了一声,扯了扯领带:“跟我斗,你还嫩了点!是我生的,当然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不远处的车子上,傅知夏紧张地拉了拉沈靑书的袖子:“哥,你说慕烟在苏柏青的手里,会不会有危险啊?”
“他今天心情不错,不会做什么。”霍劭霆握住妻子的手,“放心,已经掌握了他的行踪,不怕找不到慕烟。他不可能不去找慕烟,我们守株待兔,就是最好的办法。”
傅知夏重重地叹了气:“真是没有想到……可是他为什么这么做,慕烟再怎么说都是他亲生女儿,他之前已经让她很痛苦了,到底是为什么?”
沈靑书沉默地看着苏家那扇大门,薄奕已经跟他说了慕烟的计划,他不知道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去做这一切的,她愿意放弃她对他的感情,愿意放弃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只是想要内心的一个公道。
可是这一切,她都没有跟他提及过一句。他忽地想起薄斐跟他说的那句话:“苏慕烟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爱你,她做了什么,准备做什么,你真的清楚么?”
是,他不清楚,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她自己在痛苦的深渊里徘徊的时候,他一无所知。
手中的耳钉被攥得生紧,他的拳头放到唇边,仿佛能感知到她的温度。
眼前是她盈盈的笑眼,是他将礼物丢给她的时候她兴奋雀跃的眼神,是她一次一次地对着他各种撒娇的时候,他冷漠的对应。
手机忽地响起,霍劭霆接下电话,就听到男人的声音响起:“霍总,有发现。西北方向搜索到很强的电子设备信号,来源点在地下。”
“地下?”沈靑书瞳孔猛地一缩,打开车门就朝前冲去。
霍劭霆拉住就要走出去的傅知夏,弹了弹她的脑门:“让他英雄救美,你去做什么?在车里乖乖等就好,不出半个小时,就应该找到人了。”
傅知夏撇了撇嘴,心终于放下一半,她转头看向霍劭霆:“你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才?”
霍劭霆将她的身子圈入怀中,低声道:“从你失踪以后。”
傅知夏微微一愣,又听到他哑声道:“所以,你这辈子都逃不开,逃到哪里,我都有各种人才把你找到。”
“不走了。”傅知夏将手环住了他的腰,轻叹了声,“这次慕烟就算是被救了出来,也是要伤心死了。我想要在粟城多陪她几天。”
“好。”霍劭霆宠溺地摸着她的头发,“不过,我是觉得还是多给点机会你哥比较好,越是这种时候,你这种电灯泡瓦力越强。”
***
苏慕烟觉得这能功夫的女人,是特别无趣和冷血,她讲得口干舌燥,她也没有丝毫回应。
安静下来的时候,发现寂寞和悲凉在心间蔓延滋长,那种痛苦的感觉让她鼻尖发酸。这种绝望跟那个时候入狱不同,她有的时候会想笑,想要大声笑,笑着笑着又会流下泪来。
是啊,谁会相信这个世界竟然会有如此荒唐的事情发生?谁会相信,这样荒谬的人生也会有存在的可能性?
她干笑了几声,泪水便涌了上来,她屈起膝盖,那泪水一阵一阵,她从开始的抽泣到后来的嚎啕大哭,哭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房门关着,哭声伴随着回声有些惊天动地,所以外面发生了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外面的女人已经被制服,沈靑书站在门前,想要推开房门的手在轻轻颤抖。
心里的疼痛席卷着整个心脏,疼得抽搐,他闭了闭眼,推开房门。
苏慕烟像只小猫儿似的蜷在一旁,许是哭得累了,那声音渐渐小了,又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
“慕烟。”
两个字都让他内心发疼,苏慕烟的身子僵了一下,她怀疑她是出现了幻听,她更紧地抱住了自己,过了很久才缓缓抬起头来。
朦胧的泪眼之中,是一张俊美无俦的脸,她微张着嘴,眨了眨眼,再度望向沈靑书,下一秒,那人快步走过来,一下子抱住了她。
“慕烟,是我,是我沈靑书。对不起,对不起。”他轻轻吻着女人的发丝,“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感觉到耳边的湿意,苏慕烟惊呆了,她想要侧过头去看看是不是沈靑书的眼泪,却是被抱得生紧,仿佛连一丝空气都透不进来。
“没事了慕烟,没事了。”他小心翼翼地低低地哄着她,又小心地将她的头抬起,细细地看了一遍,伸手将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慕烟惊愣地看着他眼底闪耀的情绪,是心疼是担忧她都不想分辨,但是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睫毛上的微小的泪珠。
他哭了。
“我带你回家。”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手绕过她的膝盖就将她一个公主抱抱起,“以后的事都交给我,什么都不要管,你只管休息。你想要怎么样的结果,告诉我,我来做。”
苏慕烟紧紧抓着沈靑书的衣领,在他的脚步跨出地下车库,她的眼睛看到了漫天星辰的时候,她终于相信她出来了。她眨了眨眼,伸手朝着自己的大腿狠狠掐了一把,那疼痛让她惊叫出声。沈靑书蓦地顿住脚步,却见她眼泪汪汪又激动地吸着鼻子:“是真的,不是做梦。我出来了,我真的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