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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东西从心底开始逐渐冰凉,却凉不了那灼热的神经。佣人的声音钻入耳中:
“小姐,燕窝已经炖好了。先生交代要看着你吃完。”
“小姐,趁热吃吧。”
难怪,是要看着她吃完,难怪……
她以为他是想要保留住她的容颜,却原来这样想都是高看他了,他竟是在燕窝里下了药,知道今天薄奕要找她做舞伴,他们会在一起,所以他对她下了药……
她是他的女儿啊,他尚且都没有问过她的意思,也必定知道薄家这样的高门是极其难进的,就用这样极端的办法,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借此跟薄家扯上关系么?
或者说,是薄奕的意思?
为了能牵扯各方利益,他还真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什么事都可以干得出来,简直就是卑鄙无耻的败类!
这样的败类,为什么会是她父亲呢?
苏慕烟想哭,心底直直坠下的冷意和火烧火燎的难受形成鲜明的对比,她嗯哼了一声,发出的声音连自己都惊了一惊。
“慕烟。”
薄奕也意识到了什么,手才摸上她的额头,就被她用力甩开,那声音沙哑破碎:“别碰我!”
薄奕看着她将自己的唇瓣咬得出血,有些着急地想要按住她的肩膀,她却是像一头小兽,躲在车子最边缘的位置,就那样瞪着他,那样恨恨的,委屈的瞪着他。
薄奕的手只有隔空放着,将自己的身子离开她一段距离,好脾气地看着她:“慕烟,你是不是不舒服?”
“送我去医院。”她依然瞪着她,脸色是不正常的潮红,忽地,她想到了什么,颤抖着手将手包里所有东西抖出,抓住了刮眉的刀片,抖着手放到眼前。
“慕烟!”
薄奕低吼,看着女孩强自忍受又被药物折磨的样子,心尖发颤,他深吸了口气,气息也跟着沉了下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保证不会碰你。你把刀放下来,伤着自己怎么办?”
趁着她分神,他夺下她手中的刀片丢到地上,心底松了一些,但看到她手指上被划破的血,又着急地拿出帕子将她的手包好。
药在逐渐发出效用,苏慕烟感觉浑身难受,他的手握住的那一刻,她理智全无地将头埋入他胸前,像是抱住了一个冰块在蹭凉。
“慕烟。”
他想要握住她作乱的手,她难受地将脸朝着他侧颈靠去,薄奕深吸了口气,将头扭到一边,女人的馨香蹿入鼻尖,还有那挠人的气息,让他心痒难耐。
“忍一忍,我送你去沈家老宅。”
苏慕烟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那种难耐的感受让她呜咽地哭出声来。他紧绷着身子,轻拍着她的背,这种伎俩他不是第一次见,却是第一次那样愤怒。
距离沈家老宅还有一段距离,他没有傅知夏的联系方式,便联系了霍劭霆。
霍劭霆接到他的电话很是意外,薄奕很快将事情交代完,霍劭霆挂断电话,疑惑地摸了摸下巴,苏慕烟跟薄奕?
不过他也来不及多想,便打电话跟傅知夏把大致的情况跟她说了一下,傅知夏当时正在看书,收到消息立马起身去药房,准备了一大桶冰水,又开始着手配药。
薄奕抱着苏慕烟畅通无阻地进入沈家老宅的药房,帮着傅知夏一起将人浸入冰水。
“我给慕烟施个针,薄先生在外边等等,顺带帮我看看小药炉里的药,十五分钟之后叫我。”
向来都是在商场呼风唤雨的薄总,认真地抬腕看表,虽然坐在药炉旁边很有违和感,但是神情却是跟商桌谈判一样专注。
傅知夏十分钟以后就走了出来,薄奕抬腕看表:“还有五分钟。”
傅知夏点点头,薄奕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她怎么样?情况还好么?”
“下药的分量有点重。这一晚上,有得折腾了。”傅知夏盯着他,那是一种类似审视的目光,“薄总最近跟慕烟走得很近,慕烟应该是不会惹上什么事的,所以这事儿,是不是跟薄总有关?”
有关,算不算,应该算是吧?只是慕烟跟苏柏青这一茬,她并不想傅知夏知道,所以他点点头,没打算提苏柏青:“算是有关。”
“时间到了,十五分钟。”
傅知夏有些诧异他的认真,将火力调得小了一些,又抓了一大把冰草放到药罐,盖上盖子。
药罐里逐渐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之中单调乏一。傅知夏转头看向薄奕,就看到他凝神思考的样子,黑湛湛的眸子暗淡无光,像是沉沉的夜。
“薄总喜欢慕烟,喜欢到什么程度?是可以谈婚论嫁的那种,还是凭着自己的微微心动,想要谈一场没有结果的恋爱?”
薄奕哂笑,目光只是望着那灰色的药炉:“你觉得呢?你是慕烟最好的朋友,也是沈靑书的妹妹,从你看来,你是希望我认真给她一个归宿,还是喜欢我是草草的态度,给你哥哥腾出一席之地?”
傅知夏认真地想了想,其实这个问题她也想过,从私心上来说,自然是想要苏慕烟的关系跟她更亲,但是若是慕烟跟薄奕是真心相爱,她也会祝福他们。毕竟,之前沈靑书跟她之间,并没有什么美好的回忆。
她看着苏慕烟一个人那样辛苦,读大学的时候,每次谈及总是让她放弃的。
感情的事,如果总是一个人在辛苦,那最后肯定是无疾而终的。慕烟出狱之后,她总是觉得她安静下来的时候,有数不尽的心事,这些心事,她不曾跟她谈及,跟沈靑书在一起的时间更是少得可怜,她每次问她她都简单地绕过去,但是她看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心里肯定有些想说的东西,没有告诉他们。
“我怎么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慕烟心里的想法。但是慕烟从前一直都深爱我哥,爱了很多年。”
薄奕沉默了几秒:“既然爱了那么多年,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一个结果?听说慕烟在牢狱的时候,你哥哥并没有出现。”
“……”
傅知夏下意识地就想要跟沈靑书辩解一下,但她还没有开口,就听到薄奕接着说:“我听说女人在最需要男人出现的那一刻,男人没有出现,那么以后就都不用出现了。是不是有这么一个说法?”
“……”傅知夏眨了眨眼,看着薄奕的眼睛,心底忽然沉沉,有那么不太好的预感划过心间。
“我现在回答你这个问题。如果慕烟接受我的追求,我永远会在她最需要的时刻出现在她身边,也会跟她谈一场普普通通的恋爱,然后谈婚论嫁。”
他掀起眼帘,看了一眼药浴房的方向,又兀自勾唇:“谈恋爱的目的就是结婚,我不耍流氓。”
“这么说,你是认真的?”
薄奕剑眉微挑:“比真金还真。”
“我能问问,”傅知夏深吸了口气,觉得脑袋有些疼,如果他是这样执拗的话,自家哥哥似乎少了许多胜算。沈家的家业这样整个的压到他肩膀上,他根本分身无术。
“薄总喜欢慕烟什么?”
“霍总喜欢你什么?”薄奕睨了傅知夏一眼,“霍总可以喜欢你,我怎么就不能喜欢苏慕烟了?”
傅知夏被噎了一下,药炉的药已经泼了出来,她关掉火,端着药走进药浴房。
薄奕的脚步也紧跟上来:“需要帮忙么?”
“帮我把林妈叫过来。你是男人,不太方便。”
怎么就不方便了,她衣服不是好端端地穿着么?薄奕看了眼靠在浴桶边的女人,身上的礼服已经不知道什么被傅知夏脱去了,浴桶边沿很高,也遮不住若隐若现的春色。他握拳轻咳了几声,还是依言转身走了出去。
夜色无边,薄奕坐在沈家老宅花圃旁边的台阶上,看着药房里的点点灯光。
他想到一开始薄斐小心翼翼地跟她谈及苏慕烟的要求时,他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家妹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薄斐于是又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他一个响指打在薄斐头上:“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蠢的是不是,上京没有好男人了么?一个个巴巴地去外边找,找的还都不是喜欢自己的。薄家给你的教训,就是让你们这样作践自己的?”
“哥,我们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吃亏的。你就帮帮我啊,而且这钱挣得多容易。”
他想想也是,于是点头:“比你更蠢的是这个女人,就不怕我把她家产都给坑了?”
薄斐笑得眉眼弯弯:“她本来就蠢。你把她坑了,她会感谢你的。”
却到头来,究竟是谁坑了谁?
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抬眼就看到药房的门打开,傅知夏走了出来,手里拿着手机,眉眼温软地在说电话。他冷哼了一声,就想起那日跟霍劭霆谈判的时候,霍劭霆坚决的样子。
他很不可思议,霍劭霆竟也如此没脑子,但现在看来是他错了,今天云景过来的时候,说给他听的就是利益,但是他当真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想让她滚。
所以,薄奕,你是当真栽在这个女人手里了?问题是,人家到现在为止,都没有说过一句好听的话,完全是一个人的独角戏啊!
头疼。
头疼的人眼神有点哀怨,看着傅知夏终于讲完了电话,走到她身后。
傅知夏转身就看到一道黑影,不由一惊,看清薄奕的脸,惊道:“薄总,你还没回去?”
“事情因我而起,我怎么能回去?当然要等她清醒了。”
傅知夏看着他不像是说笑,点点头:“那进屋坐吧,外面太冷,药房旁边也有房间,你如果累了可以歇一歇。”
薄奕跟着她的脚步走进药房,温差的对比让他不由打了一个喷嚏,他摸了摸鼻子:“沈靑书呢?”
“这已经是第几次慕烟需要他的时候他人不在了?”
“……”傅知夏听不下去,“我哥哥跟你不一样,你的事业根基已稳,他每天都忙到没有时间吃饭。出差在外,怎么可能赶得回来?”
“如果今天我禽兽一点,慕烟就已经是我的人了。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入狱的,监狱这种地方,总能让人跟着掉几层皮。她的心理会更脆弱和敏感,霍太太,从适合程度来看,我的确比你哥哥适合。”
傅知夏捏紧了手机,他的话句句中要害,沈靑书的压力很大,很少有时间,而且他的性子又不是太过善于言谈,可是更让她担心的是慕烟,照着她之前的性子,是恨不得把婚给结了,但是现在她开口闭口也不太谈结婚的事,虽然说要等她结婚之后,但最大的问题是这件事根本就没有提上议程啊!
“适不适合这种事儿,总得要试过才知道,单凭自己的想象,是没法过好生活的。豪门之中的婚姻尤为复杂,这一点,薄总比我更清楚。慕烟这人虽然大大咧咧,但是心里敏感,上京跟粟城相比,是大城市,你接受,你家人都接受么?”
薄奕笑看着她:“我记得霍总的家人并不接受你,你跟他的最初,要让旁人接受起来更是千难万难。凭什么霍劭霆能做到的事情,我就做不到?霍太太可真是小看人。”
傅知夏又被噎了一下,动不动就拿霍劭霆跟她的事情来说事,问题是苏慕烟跟他能一样吗?
“我跟劭霆,中间也是诸多波折,跟你们的情况不一样。而且这感情的事,跟能力也不一样,薄总在商场上能够呼风唤雨,但也不能保证你是个痴情种。你试得起,慕烟试不起。”
“痴情种。”薄奕轻轻念着这三个字,薄家的人,有痴情也有滥情,那得看像谁了。
药房里传来动静,傅知夏小跑着进入房间,苏慕烟靠在浴桶边,已经睁开了眼睛。
“慕烟。”傅知夏快步走过去,一只手就搭在她脉搏上,脸色稍霁。
“知夏,好冷啊!”浑身都是刺骨的疼,神智清明起来,才感受到难受的寒意,苏慕烟的牙齿开始打颤。
“稍等等,我这就给你准备温水,等会的到隔壁药房来。你刚刚的情况,不用冰水不行。”
苏慕烟抖着身子点头,看着傅知夏忙忙碌碌地准备温水,疲惫地舒了口气。
薄奕将她送到了傅知夏这里,倒也是有君子之风。她掀起眼帘,无意朝着门前望去,就看到靠在门边的身影。
看到苏慕烟的目光望过来,薄奕笑着挑眉,大步走过来。
苏慕烟不由缩了缩身子,礼服已经脱掉了,知夏在她还是放心的,这浴桶虽然高,但是他这样不避讳合适么?
“清醒过来了?刚刚你可是又扑又咬,我都把持住了,不打算谢谢我?”
苏慕烟耳根子一热,刚刚的画面虽然记不清楚,还是有些印象的。她虚弱地抬眸看着他,声音沙哑:“谢谢。”
男人的目光划过她苍白的脸,落到伤痕累累的唇上,眼眸转瞬之间就变得认真起来:“慕烟,我不会做你不愿意的事。记住,以后不准这样伤害自己,我会心疼。”
傅知夏从旁边药房出来的时候,就听到薄奕这个声音,他高大挺拔的身姿被灯光拉长,直直地落到浴桶中的女人身上,眼眸像是集着朗月清风,万千星辰。
想到沈靑书,她叹了口气,对着苏慕烟道:“慕烟,过来暖暖身子,然后吃药。”
还不待她抬眼,薄奕就转身:“我在外面等。”
等,他这是还要等?
傅知夏把浴巾递给苏慕烟,药效渐渐过了,她整个人很虚软,傅知夏扶着她到了另一间药房,淡淡的中药味道在鼻尖,温暖的感觉瞬间包围,苏慕烟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今天的事是怎么回事?我看你穿着礼服过来的,这是参加宴会的时候被人下药?”
想到自己曾经的遭遇,傅知夏恨恨地咬牙:“到底是谁这样下三滥?真不明白为什么总是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慕烟,最近是跟谁结仇了?怎么能这样害人?”
“这人是不是想要你身败名裂?下药的分量很重,要不是及时过来,后果不堪设想。你好好想想,这段时间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
“是我爸。”水是温热的,心却是凉透的,苏慕烟低声打断她的话,她嘲弄地勾了勾嘴角:“我爸,你信么?”
傅知夏的心瞬间像是被砸了一个窟窿,原本的义愤填膺都被震惊都取代了,她低头看着苏慕烟苍白的脸:“他想要撮合你跟薄奕?你爸爸?”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却怎么都不敢相信从前苏慕烟口中那个慈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一时之间,两人都是沉默,傅知夏找不着什么词语来安慰她,亲人的伤害是最致命的,这一点,她自己深有体会。
“你对薄奕……有感觉吗?”
傅知夏迟疑着问出口来,苏慕烟轻轻睁开眼睛,什么感觉不感觉的,对她而言那都是奢侈品了。她不会嫁给沈靑书,也不会跟薄奕有什么牵扯,知夏婚礼结束后,苏柏青的末日也就到了,到时候她就会离开粟城,安安静静地消失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