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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烟第二天到沈家老宅的时候,傅知夏正在给孙伟明做针灸。她便推着婴儿车,跟林妈一起陪着小商陆。一段时间不见,小商陆似乎又变得更从前不一样了,难怪老人们常说,小孩子是几天不见一个样,说的是这个理。
“慕烟,好久不见你过来住了,我都听说了,苏先生把你接了回去,还当众承认了自己的错误,父女之间哪有什么隔夜仇啊,就好好的呆在家里,等着我们少爷过来娶你过门。”
林妈将泡好的奶粉递给小商陆,小商陆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吧嗒吧嗒的,奶嘴还没到口中,就自己开始咂嘴了。
“小馋猫。”林妈看着他急切的样子,把奶嘴塞到小商陆嘴里,小商陆吃相着急,惹得林妈掩嘴直笑。
“知夏每天都给孙少治病么?”不想让林妈把话题落在自己身上,苏慕烟赶紧转化话题。
“每天都来,听小姐说身体好大半了。小姐就是圣手,我看着这孙少爷,戾气比之前少去许多,整个人都变得儒雅起来,也不知道小姐用的是什么药,还能让人气质跟着改变。现在看看这个孙伟明,是比从前顺眼了不知道多少倍。你不知道,这孙夫人前两天还来,特地感谢老爷。”
“知夏一直都是医学天才。本来上学的时候很不服气,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她这是基因好啊!原本就是生在医学世家,从小熏陶,骨子里就是学医的料。”
“是啊,小姐在外受苦那么多年,没想到最后还是学医,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说起来,苏小姐你也是学医的,跟我们小姐是闺蜜,跟我们少爷也那么有缘,想想小姐和少爷以后都有了归宿,他们的父母在天上看着,也就安心了。”
苏慕烟的心窒了窒,想到沈靑书父母的死其实是跟欧阳湘和沈昊有关的,这个事情还是等傅知夏出嫁了之后再说,现在沈家好不容易平静了些,这事情冲击那么大,都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慕烟啊,你跟少爷的婚礼时间定了没有?眼看着小姐很快就要嫁到海城了,你这边也要先张罗着才行。少爷从小没爹没娘的,谈情说爱的事情不是太拿手,还在你是个好姑娘……”林妈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以后啊,少爷就会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了,想想也是替他开心。”
苏慕烟的笑容有些僵硬,弯腰逗弄着小商陆,心始终都是沉甸甸的。
傅知夏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才从药房走出来,后面跟着的是孙伟明。苏慕烟抬眸多看了他几眼,果然是整个人神清气爽,通身的气质都跟着改变了,眼眸中戾气不再,竟然有了几分温润之感。
“苏小姐。”孙伟明对着她颔首,想到之前的事,不由真诚地道歉。
说到底也跟孙伟明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就是沈姿含和苏萸借用他做了一个局,更何况现在她也已经平安出来,她便笑了笑:“事实上跟你无关。不过孙少爷现在看起来,跟从前不一样了。”
孙伟明笑笑,不由望向了傅知夏:“这么长时间的精心调理,总会有成效的。十分感谢老爷子和沈小姐,以后准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苏慕烟有些意外孙伟明说出这样的话,不过她入过监狱,知晓一个人的心态会在巨大的变故之中发生改变,如果她自己那般,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如今这样的想法和心态。
她忽然想到苏柏青,他会不会也有一天说出跟孙伟明类似的话,他已经过了大半辈子,还能重新做人么?
朱青伶和苏柏青的对话再一次在耳边浮现。
“想办法让苏萸出狱,我不把你们的事说出去。哦对,除了这件事,还有苏慕烟。她把她母亲的死因都归结到我身上,我觉得,我没有必要一直背着这个黑锅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月光之下,苏柏青的神色有些狰狞。
“你懂的,苏柏青。”朱青伶盯着脚下的影子许久,才缓缓抬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倒不知道你竟然会置自己的亲生女儿于不顾,与人苟合。这天底下的女人那么多,你偏偏要去找她,现在我才明白,这么多年,你那张侧影的照片竟然就是她。苏柏青,看着她在你面前臣服,是多年的心愿终于了却了吧?但是你想过自己的女儿么?你想过她在监狱里过的是什么日子么?”
“那是她咎由自取,做错的事情,总要付出责任和代价。”
朱青伶眼圈通红,脸却是惨白一片,她轻轻地笑开,眉眼之间尽是绝望的神色:“什么咎由自取?什么责任代价?我差点都忘了,就连苏慕烟跟你一同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女儿,你都能眼睛一眨不眨地就丢弃,更何况是苏萸?苏柏青,你利用我无所谓,但是你伤害我的女儿,那就是不行。我可以无视你跟欧阳湘之间的肮脏,可以无视你是怎么样把苏家的财产落实到自己的口袋,我的底线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的女儿。”
“你在要挟我?”苏柏青冷笑,“我不知道你的底气在哪里。你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应该乞求我给你更多的钱,你有什么可以要挟我的?慕烟她妈妈,是病死的,或者说,是被你气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至于欧阳湘,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是在一起的,你不过就是一个妒妇,整个粟城,你说的话有人信么?”
朱青伶紧着自己的手心,看着眼前的男人,陌生冷漠绝情冰冷到极致,也觉得浑身瑟瑟发抖起来:“信不信,总得试试。万一有人信呢?万一,我有什么证据呢?我跟你那么多年,就不会学着你,多长几个心眼?”
苏柏青的眸光几乎是在顷之间变得锋利起来,如刀般直直地望着她,朱青伶虽然心里害怕,也一直在壮着胆,为了自己的女儿,她还是需要一搏的。
许久,苏柏青的神色缓和了几分:“既然要跟我谈判,那就拿出值得谈判的筹码。你回去好好想清楚,三天之后我们再谈。记住,你必须要有相对等的筹码,否则你知道我这人,不喜欢被人唬弄,脾气也不太好。真的惹恼了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苏柏青说完便转身上了楼,朱青伶呆呆地站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整个人又像被抽干了浑身的气力,靠在树干上,呼吸有些喘。
自始至终,没有人知道她就在旁边,黑暗之中,大树的影子遮盖了她的影子,她原本以为自己以为百毒不侵,这样的对话入耳,还是湿润了眼睛。
如果可以,谁愿意对自己的亲人举起刀子?
曲妈的手艺很好,因为小月在,傅知夏也加做了几道菜,苏慕烟却是吃得没有什么滋味。从前心里装着事的时候,她都可以告诉傅知夏,可是这个事,她不打算说,这纯属她自己的私事,但是心底的压力确实是太大了。
吃过中餐,水果盘正端上的时候,沈姿含和欧阳湘来了。
这两人像是不速之客,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瞬间都打破了。小月在一边嘟囔了一声:“怎么天天来啊?”
欧阳湘是端着笑脸过来的,沈姿含脸色相对就不太好看,眼圈红肿,看起来是哭过,虽然上了妆,还是遮不住颓败之色。
“伟明整日都找不着人,果然是在老宅……”欧阳湘嘴角勾着微笑,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孙伟明已经起身,对着沈姿含道,“过来找我么?”
“……”
“我昨天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也不好改变决定。沈夫人,东西都已经让人给搬回沈家了,你看看还有没有落下的?”
苏慕烟这才从这样重磅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原来这两人是离婚了啊?话说这孙伟明当初不追究沈姿含的责任,不就是想让她在这样无望的婚姻之中困顿到死么?现在是身体恢复了,还是人想通了?
欧阳湘叹了口气,在旁边的沙发椅上坐下:“伟明,今天我过来找你,就是想要跟你商量这件事的。你看,你跟姿含才结婚几天,你这就要离婚,让别人怎么想怎么看?我倒不是为了姿含着想,我也知道这丫头罪有应得,但是你们孙家不同,我都已经跟你妈妈商量过了,你妈妈也是这个意思,你看……”
孙伟明冷眼看着沈姿含,身子朝着椅子靠去,他其实原本长相也是俊朗,只是平日里为非作歹,所以面目狰狞了些,现在整个人摒去了那些戾气,这样看着倒是显得斯文帅气,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射进来,将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光影,显得气质非凡。
“婚是我要离的,我妈妈的意思,从来就不是意思。”孙伟明拿过面前的果汁喝了一口,“沈夫人也不需要对着我家砸钱,你们的状况原本就不太好,再砸钱就太亏了。我妈妈那个人没什么不好,就是贪图点小利,回头我会跟她说,把这些小利都还给你们。”
欧阳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抬眼看了看沈姿含:“如果孙少爷不愿意计较过去的事,那就再好不过了,我……”
“我没说不计较。”孙伟明笑了笑,放下手中的杯子,目光扫过沈姿含颤抖的身子,“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这人恩怨分明,对我好的,我百倍千倍报答,对我不好的,我曾经想过百倍千倍地要债,但现在我想通了,不需要百倍千倍,就刚刚好的份额就行。”
沈姿含的身子不稳地踉跄了一下,脸色刷地一下变白了,她想说什么,但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这个曾经在她眼里不过跟狗一样跟着她的男人,现在已经完全陌生,她在他的眼底,再也看不出半点情意和涌动来。
欧阳湘也跟着慌了慌,但很快镇定下来,她深吸了口气:“孙少爷这段时间都在老宅养伤,老爷子想要的,不过就是不伤和气。就看在我们沈家如此尽心尽力地在弥补自己的过错,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放姿含一马?”
“替我尽心尽力医治的,一直都不是她。沈夫人这话说起来,不嫌嘴疼?”
欧阳湘被噎了一下,转眼看向傅知夏,这沈均的一双儿女,就是他家的克星。她压下心头的情绪,依然笑着;“轻语啊,你跟姿含怎么说都是姐妹,你也懂爷爷的意思,就是希望能够将功补过的。如果孙少爷还介意之前的事,那还是根据之前的处理办法不好么?为什么非得……”
“这事我做不了孙少爷的主。”傅知夏笑笑,眉眼轻柔,“我不过治病,治病是医生的天职,不加交换条件。”
欧阳湘笑意卸下,直接站起身:“好,那我去跟老爷子谈。”
“沈老爷子自然也是做不了我的主的,沈夫人就别白费力气了。”
沈姿含心中一滞,孙伟明这人执拗的性格,她也是知道的。正是因为执拗,所以才会喜欢她喜欢了那么多年,而现在傅知夏算是他的新欢,不救她是傅知夏的意思,孙伟明怎么可能会放过她?
她蜷了蜷手心,目光哀痛地望着孙伟明,沉声道:“我知道你恨我,怎么对我,我也都认了。离婚之前,我还是希望能跟你好好地坐下吃顿饭,毕竟我们之间纠缠了这么多年……伟明,吃个饭的时间,你总会给我吧?”
孙伟明愣了愣,他许久也未认真看她了,现在看着她的样子,跟从前判若两人。
这岁月可真是奇怪,桩桩件件的事情,都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了。曾经在心中那样炙热的爱恋,到现在连一点灰都不剩了。
他点点头,应允:“好。”
欧阳湘跟沈姿含很快离开了,但氛围被破坏,已经不见了刚刚的其乐融融。
“这个坏女人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脸敢找老爷子,以前少爷被他们害成那样,真以为老爷子还会为她们做主么?做了什么坏事就得受什么样的报应,脸皮也太厚了。”
见没有人回应,小月对着苏慕烟笑道:“慕烟姐姐,你说是不是?她陷害你呢,哪能这样算了?”
“苏小姐,我这边已经在请律师,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慕烟倒是没有去想这些,她现在满心满脑的都是苏柏青,心底被压得沉甸甸的,现在连孙伟明这样的人都想要替她讨回公道呢,她的父亲,在想什么呢?
夏日的阳光,也敌不过心头的冷意。
又坐了几分钟,苏慕烟起身告辞,孙伟明也一同走了。他开了车,苏慕烟便搭着他的车离开。
苏慕烟没有回苏宅,让孙伟明在一家咖啡屋停下。
二楼的包厢,朱青伶已经等着了。她双手握着杯子,眼神空漫地看着窗外,包厢里关了空调,这样的季节,竟然让她感觉到冷。
苏慕烟走进包厢的时候,朱青伶正悠悠地叹了口气。跟着苏柏青那么多年,没有名分,最终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昨天晚上回去之后,他还给她打了个电话,语气十足威胁。
早晨醒来,她便跟苏慕烟约定了见面的地点。她摸不清苏慕烟的心思,说是试探也好,离间也好,这个女孩现在身边有沈靑书,有薄奕,可以跟苏柏青抗衡。
而且,他曾经那样置她于不管不顾的境地,任凭她在监狱这样的地方孤苦,她心底若说没有一点恨意,也不太可能。
苏慕烟走进,朱青伶站起身来,眼神之中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倨傲,有些局促和苍凉。
“你过来了,喝点什么?”
“一杯美式咖啡。”
苏慕烟在她对面坐下,弯了弯嘴角:“朱姨找我,是想跟我谈我妈妈的事吗?”
朱青伶犹豫了一下,才迎上她的视线:“是。”
“我妈妈的病不是你给气的么?明明知道她不能受刺激,却天天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撒盐,不是你做的么?你这样过来找我,是想要在我面前赎罪?”
朱青伶的目光空茫了一下,低头喝了一口咖啡,那温热滑过喉中,才感觉神思清明了一些。她摇了摇头:“对不起慕烟,我承认,我之前是对你和你的母亲做出了很过分的事情,我也已经……有了报应……我当时急于做这个家的女主人,急于将你母亲赶出去,是苏柏青说你母亲心气高傲,说些刺激性强的话,她必定会自己退出。我,我就照着他的话去做了,但是慕烟……”
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冰冷的手轻轻碰到她的,触及她冰冷的目光又缩回,她摇着头:“我当时,当时不知道她的身体状况……后来,我才知道,是苏柏青想要借我的手,将你的母亲除之而后快……其实,你母亲当时有抢救的机会的,是他,是他……”
苏慕烟浑身这样冰凉了下去,她的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热气腾腾的美式咖啡已经端上来,苏慕烟毫无知觉地搅动着杯中褐色的液体,看着小小的漩涡直直地往下旋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