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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在盛世豪庭停下的时候,苏慕烟已经收敛了所有的情绪,这是苏柏青为了给她正名给她惊喜而设的宴会,看来他这个父亲,为了名利,是真的对她开始用心了。
薄奕先下的车,打开车门,绅士地将苏慕烟牵下车来。许久没有穿高跟鞋,十厘米的细跟让苏慕烟才走了两步就身子不稳,薄奕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扫过她微微恼怒的脸,失笑道:“女孩子走路文雅点,今天你是主角,可不要让人看笑话。”
苏慕烟狠狠剜了他一眼,还是乖巧地将手放到他的臂弯,薄奕从善如流地握住她的手,低头看了眼自己跟她同色系的温莎结,嘴角愉悦地勾起。
参加过多少场舞会,换过的女伴不计其数,不过这是他最为认真的一次。
薄奕虽然在粟城是个生面孔,但是这种场合,出入的都是粟城的显贵名流,马上就有人认出他来。
“薄家长子薄奕,苏柏青真有面子,连他都能请得动。”
“是啊,上京是大城市,薄家是上京第一豪门,谁攀上那头的关系,这生意不做得风生水起啊?我看这苏家的风头,迟早是要盖过沈家!”
“这可不一定,沈家背后有霍家,霍劭霆跟沈轻语就要结婚了,不容小觑啊!”
“那苏家背后还有薄家呢,那苏大小姐不是跟薄少打得火热么?”
“什么跟什么,不是说苏慕烟要嫁给沈靑书么,在人家家里都住了一段时间了,薄少能要她?”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是听人说,这苏慕烟本事大着呢,现在薄少是三天两头朝着苏家跑,你说能为什么?难道真是为了做生意?做生意需要跑到人家家里?”
“苏大小姐这是否极泰来了,想当初都被送到牢里了,也没有了母亲,没想到这翻身仗打得这么漂亮。这会儿苏柏青心里一定对她愧疚得很,要将她当成宝贝了。”
“谁说不是呢?说来说去都怪这沈姿含,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人,都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
“……”
“……”
人群中纷纷的议论声在苏慕烟挽着薄奕出现在现场时自动停止。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门前的一对璧人身上,薄奕一身黑色高定西服,衬得整个人身姿挺拔,棱角分明的五官在看向身侧女人的时候,便柔和了线条。
布置豪华的宴会现场,穿着华丽的男男女女将会场装点得热闹非凡,每一处精心布置,无论是会场,还是人,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
苏慕烟的目光扫过全场,有些微的晕眩感,那些光线闪耀得眼睛恍惚,她端着微笑往前,如果挂了一张面具一般跟认识的或是不认识的打招呼,脑海里闪过的,却是监狱里那样的阴暗。
那些日子,她听过许多故事,见过许多人,知道光鲜之下的罪恶,了解贫困之中的无奈,忽然就觉得自己的事儿也算不了多大的事。
生活啊,不过就是一袭华丽的袍子,里面却是爬满了虱子。
但是,她却是真心厌恶那一袭华丽,就如此此刻,苏柏青的目的明明不是为了她,却非得摆弄这样的真心,仿佛那些所有的罪恶都会随着这样的奢靡尽数掩盖。
可是,终究掩盖不掉的。
母亲是他害死的。
她当时却在服刑。
母亲一直都是温婉善良的女子,她无法想象她是如何绝望,这个丈夫也许对她来说已经心凉至极,她所要的,不过就是给她一个完整的家而已,可是,他的私欲,终究害死了她。
她不知道人心为什么可以到这样的地步,结发夫妻,亲生女儿,都可以这样一再利用,没有价值就无情舍弃,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苏柏青这样的人,会是她的父亲。
薄奕曾经问她,这样不留退路是否会后悔,这个人毕竟是父亲,毕竟曾经给予你生命。
可是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感觉苏慕烟的手微微颤抖,薄奕握紧了她的手,低了低身子:“不舒服?”
“没有。”她的笑容有些僵硬,脸色也是苍白了些,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看到朝着他们走过来的苏柏青。
距离不远,苏柏青几步就走到他们面前,他看起来心情愉悦,慈父的微笑一直在脸上。
“来了?慕烟,这场酒宴是为了你举办的,爸爸……实在是没脸在你面前提这个,所以就让薄总跟你说了。爸爸待会儿会跟你当众道歉。”
苏柏青拍了拍苏慕烟的肩膀,轻叹了一声,苏慕烟的目光从他耀动着兴奋的双眼落到他的手上,轻轻地勾了勾唇:“谢谢爸爸。”
他点点头,想说什么,终又是没有开口,又往前走去,已经是商场惯有的应酬话语。
苏慕烟的身子僵硬着,鼻子一直发酸,她拼命忍住自己的情绪,最后轻嗤了一声:“该跟我道歉么?”
声音很轻,薄奕也是听清了,他压低着声音道:“难道不该么?为你正名了,你就该高兴点,嗯?”
“不该跟我道歉。”苏慕烟抬起眸子,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应该道歉的,另有其人。”
薄奕想,他应该很懂苏慕烟此刻的心情,但是这种切肤之痛,还是无法真正感同身受的。他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甜品区,拿了一个蛋糕放到她手中,还没开口,手里的蛋糕却被另一只手给拿开了。
“甜食之中,慕烟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
薄奕还没有抬头,手里又放上了一块蛋糕,他有些恼意地回头,就看到了一张俊美无俦的脸,正冷意昭然地抬眸望向他。
呵,沈靑书。
薄奕挑眉,原本放在苏慕烟腰间的手更用力了一分,将苏慕烟整个人靠入他怀中,低头亲昵地说道:“原来你喜欢吃的蛋糕是喜欢带点苦味的黑森林,下次我找最好的甜点师做给你吃。这个味道,估计也是一般。”
苏慕烟整个人呆了,她知道沈靑书去隐国出差将近半个月,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回来。更让她意外的是,他竟然知道她喜欢吃黑森林,记忆中他都没有跟她一起吃过什么东西,他怎么会熟悉她的口味?
知夏说的?
“最好的甜点师?薄总觉得最好的甜点师是怎样的?每个人的口味都不相同,美食更讲究的是一份心情,或者是那个对的人,不存在最好。”
沈靑书如炬的目光看着薄奕扣在苏慕烟腰上的手,黑眸轻轻眯起,他占有性极强的动作让他眼皮轻跳。是听傅知夏提及薄奕跟苏慕烟走得很近,所以他将每天的工作安排排得很满,生生将行程提前了三天。
回来正赶上苏家这场宴会,匆匆地赶过来,众多身影之中,一眼就见到了苏慕烟。
当然,还有薄奕。
他跟薄奕并没有什么交集,跟薄斐倒是有些,也不知道薄奕这样缠着苏慕烟,究竟是几个意思。
“对的那个人?”薄奕轻轻叹息了下,“这人生有时就是迷棋,是是非非原本就是很难分辨。沈总刚刚说到,对的人,这对的人我记得好像是有很多种说法的是不是?”
他沉思了一下,拿过身后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才继续说道:“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对的时间遇到错的人,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有些绕啊,不过沈总,我的意思是,对的人也需要对的时间,否则,什么都是错的。你说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当然。”沈靑书往前走了几步,酒杯和他之间隔着苏慕烟和薄奕,他伸手绕过苏慕烟便取了一杯酒,也站到了苏慕烟的另一侧。
“对的人,会在对的时间遇上的。错的人,无论这什么时候,那都是错。”
苏慕烟被这对啊错啊的弄得头疼,但是沈靑书站在她身边,淡淡的檀香味直直地逼入,让她的心随之扑通扑通地失控起来。
她顿时觉得有些痛恨自己的失控,紧了紧手心,就听到如潮的掌声响起。抬起眸子,就看到场内所有的目光都朝着她望过来,各种内容都有。
苏柏青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慕烟,过来。”
这是做戏要开始了。苏慕烟垂下眸子,薄奕和沈靑书同时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她抬起头,嘴角勾起的笑容完美,在大家的注视之下朝着苏柏青走过去。
要说苏柏青,那真是戏精本精。他看着她的目光内容丰富,对她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眼圈甚至有些发红。人群中已经让出一条道来,苏慕烟提着裙摆走着,没走一步都觉得呼吸沉重了一分。
“慕烟,来,到爸爸这儿来。”
苏柏青的声音颤抖,看着她的目光是何等关切,苏慕烟走到他身侧,挽住了他的手臂,低声道:“爸爸。”
苏柏青点点头,看着她,很快目光又看向全场:“诸位,今天苏某请粟城的名流齐聚这个宴会,最主要的,是要给慕烟正名。”
“大家都知道,就在前段时间,慕烟被我赶出了家门。居心叵测的人将她陷害入狱,并且伪造了她跟我的dna证明,当时诸多证据都证明慕烟并不是我女儿,我也是被猪油蒙了心了,才会让我的女儿为奸人所害,白白受了那么多苦。”
他说着声音便呜咽了,苏慕烟看着他影帝级别的表演,只想冷笑。
什么叫做诸多证据?他明明连机会都没有给她证明好么?
重重地叹了口气,苏柏青接着道:“今天,当着大家的面,我要跟我的女儿苏慕烟郑重道歉。慕烟,对不起,你能够原谅爸爸么?”
橙黄色的灯光下,苏柏青的黑眸沉痛哀伤,像是蕴含着跟这个世界上所有父爱一样的亲情。她细细地看向他,虽然跟同龄人相比他还是显得年轻,但是细看之下,眼角也有了皱纹,鬓边也有了白发。
她觉得心头一窒,眼前同时闪过母亲绝望的脸和他冷绝的神色,指甲渐渐掐进肉里。
“怎么回事,难不成记恨上了?”
“是啊,苏大小姐迟迟不开口,是不是心里还是怨恨着苏柏青?但这种场合,难道不应该两个人说好的么?”
“就是说啊,这也太不懂事了。”
“要我说,她心底怨恨的是朱青伶,你们想想啊,当时是朱青伶上位才逼走正室,她能不心寒?况且如果不是因为苏柏青这档子事,她还能坐那么久的牢?就是因为苏柏青放弃她了啊!”
台下的窃窃私语虽然听不真切,但是一阵阵的骚动感还是清晰存在的。
“慕烟,你不肯原谅爸爸么?”
苏柏青也没有料到苏慕烟迟迟不开口,不由再度出声,苏慕烟回过神来,眸子直直地望着他:“我只会不原谅有心之人,不原谅害死我母亲的真正凶手。爸爸是受人蒙蔽,我怎么会不原谅?”
她的声音几分暗哑,目光却是如同利剑,苏柏青听着这话目光不由一闪,看着苏慕烟的目光跟之前相比几分陌生,但是再一眼看去的时候,已经又恢复了如常的平静。
父女两个轻轻拥抱,台下又响起了如潮的掌声。
正当苏柏青要拉着她走下台的时候,苏慕烟却忽然开口道:“爸爸,您是受人蒙蔽,这蒙蔽您的人真的是罪不可赦,您要原谅她么?”
场下一下子安静下来,明眼人都知道苏慕烟口中那个罪不可赦的人就是朱青伶。苏柏青愣了愣,他没有想到苏慕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而这话说出口,完全就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他之前问过她关于朱青伶的事,她劝着他让朱青伶留下,敢情并不是真心的?
她要朱青伶这这么一个场合之下永世不得翻身,她要他的嘴像是承诺一般说给所有的粟城人听到,这朱青伶是罪魁祸首,是蛇蝎心肠,他会将她狠狠丢弃,用以偿还苏慕烟。
苏慕烟从小到大都是咋咋呼呼的性子,什么时候开始,竟也会甩这样的小心机了?如果说只是他让朱青伶离开,那么他也许还会给她钱,朱青伶也不必背负这样的骂名,而且,他也可以随时让她回来。可是这样的场合一旦他开了口,朱青伶所要承受的东西会重很多。
这个报复,确实是有些狠。
“慕烟……”
“爸爸,”苏慕烟的声音哽咽起来,眼圈也跟着红了,“母亲已经去世,就算你把朱姨给逐出家门也是无济于事了。如果您要原谅她,我也可以接受……”
场下又开始骚动起来,虽然听不清楚声音,但是苏柏青可以感觉到那些目光。苏慕烟提及到了她的母亲,不是在引起公愤么?尤其是一而再再而三提及朱青伶,他感觉自己的脸都要没有地方摆放了。
“慕烟,”苏柏青沉住呼吸,“都是爸爸不好,爸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妈妈。爸爸怎么可能原谅她?一定会让她离开的。今天是值得开心的日子,我们都不提这些不开心的,都忘掉这些不开心的,好么?”
苏慕烟从台上走下来,只觉得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从小被母亲养起来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这种尔虞我诈。她伸手拿过最近地方的酒杯,正放到唇边,就被一只修长的手给夺了下来。
“你不适合喝酒,喝这个。”
沈靑书将果汁递到她手里,苏慕烟抬头看着他,事实上,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去想他,去想自己的爱情,这么长时间没有见面,他依然英俊到能吸引宴会上任何一个女人的目光,只是下巴的位置多了一层胡茬,整个人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
“人会变,月会圆,从前不适合,怎么知道她现在不适合?”
薄奕拿过苏慕烟手中的果汁,又将酒重新递回到她手上,对着沈靑书笑道,“怎么说慕烟今天都是我的女伴,沈总未免管得有些宽了。”
“宽?”
沈靑书看着薄奕的手就要放到苏慕烟腰上,率先一步拉住苏慕烟的手,将她一个旋转拉到自己怀里:“薄总这话就说错了,我基本不管她。她是一个自由的人,就算是之后嫁到沈家,也是自由的人,想做什么便去做,我何需要管?”
“不过酒,我不准她喝。”
沈靑书的目光在灯光之下尤为灼灼,苏慕烟还没有理清头绪,就听到有音乐声响起,她只觉得腰间一紧,人就被拉入了舞池。
优美的音乐声中,她的手攀着男人的肩膀随着音乐舞动。苏慕烟觉得脑子依然有些乱,也许这是她面对沈靑书的一种习惯,从前黏着他的时候,只要他看她一眼,她的心跳就会开始失控。
更别说是现在,他们两个面对着面,这么近的距离几乎呼吸相缠。而男人的目光,就这样望着她,她甚至能感觉到几分灼热的意味。
“慕烟。”他忽然叫了她一声,停下脚步,苏慕烟一个不稳,一下子撞到他怀里,那淡淡的檀香就这样蹿入鼻尖,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慕烟,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