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大厦七楼一整层都是张五一的工作室,他的造型团队、宣发营销团队,助理,经纪人都在这里日常办公。作为工作室老板,张五一自然拥有一个最宽敞明亮的办公室。
现在,他的办公室会客厅里坐着经纪人为他找来的律师,擅长离婚与家族财产纠纷类案件。
和喜欢滔滔不绝的一些律师不一样,这位欧阳律师十分谨言慎行,反倒合张五一的胃口。他和律师说了自己的情况,也表示对于儿子的抚养权势在必得。
至于和女方结婚,那是不可能的。
“她和我约在后天见面,到时候就麻烦你,欧阳律师。”
“我会尽快收集资料的。”
欧阳律师站起身来,张五一也随着站起,两人握手。
“第一次见面可能不会有太大的进展,希望您有这个心理准备。”
“我理解。”
“那我先走了,您留步。”
欧阳律师刚出办公室门,张五一的助理便殷勤凑上去送他出门。其实是张五一嘱咐他私下同律师讲一些更私密的事。
经纪人敲门进来,笑着对他说:“鲜橙台的编导打电话给我,说是想请你去他家小年夜晚会唱支歌。”
张五一下兴致缺缺:“我都多久没唱歌了,找我去出丑?”
经纪人说:“报的数还不错呢。”随即用手比了个八,再比个二。
张五一哼笑一下:“那是确实不错。怎么想起来找我,以前屁都没一个。”
经纪人想了想,说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找你唱的时段以前都是姚睿上的。也不知道是鲜橙今年没请他,还是他自己不想唱了,今年鲜橙的名单上都没他。”经纪人知道张五一和姚睿关系铁,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还是先说清的好。
被一部分人私底下称为鲜橙亲儿子的姚睿打从出道就一直在鲜橙台的中秋晚会,跨年晚会,小年夜晚会和除夕晚会上献唱,除了去年因为身体原因缺席小年和除夕,无一例外。他们还是zero时,大多团员都不喜欢在节假日,尤其是春节这种日子赶通告。因为都想放假休息,回不回家团圆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希望能有个出去high的假期。只有姚睿很乐在其中,越是那些阖家团圆的节日,他就越有工作欲望。张五一好奇问过,姚睿只说,因为很热闹啊,过节不就是该热热闹闹的吗。
张五一当时就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找不到具体反驳点。
现在想起来,他真的从来没有听姚睿说过一次“回家”。当然不是回姚睿自己公寓的那种回家,而是回他自小出生的老家。
“推了,我去台上唱什么,zero的歌我又不能唱。”
经纪人心里念叨着,那么多经典曲目能翻唱,哪有愁缺歌的。但张五一是老板,老板说了算。
光看经纪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对于张五一拒绝这个演出感到相当可惜,张五一心不在焉地侧头眺望落地窗外的城市风景。
这些年,他自诩长袖善舞,钻营人心,经营人脉无往不利。
没想到一栽跟头,就是两个大的。
他拿起桌面上的手机,从通讯录里翻出厉廷川给他的那个号码。他犹豫一番,拨通号码。没想到被对方即刻挂断,让他好生愣了一下。
许是锲而不舍的四次连拨,让他摆脱推销诈骗的嫌疑,这位方医生终于接电话了。
“你好?”
“你好,方医生,我是姚睿的朋友。”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张五一现在忽然没有心情和一个陌生人你来我往了。换做从前,他是绝少这样开门见山说话的。他总是要委婉,不让对方有受到进攻的感觉。许多人愿意围在张五一身边也是这样,即感觉自己被照顾得很好,又折服于他的细心周到。
“有关姚睿的事,能和你谈一谈吗。”
“虽然你是患者的朋友,但我有责任为我的病人保护隐私秘密。”
“我知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病情状况。”张五一继续逼近:“作为朋友,我认为自己或多或少可以帮上他的忙。”
“虽然这样说很冒犯,但作为厉廷川推荐的心理医生,我还是无法信任你。”
电话那边迟疑一下,到底败下阵来。
“原来是这样。那么,电话也不是个好的谈话方式。”
“如果可以面谈的话,那是最好不过了。”
张五一再次感觉到对方的停顿,似乎在考虑将会面安排到哪天好。其实张五一应该抢先说一个日期,因为他比起对方来,日程更加紧密。
“后天吧,后天下午三点四十分之后都可以。”
对方的抢先让张五一下意识皱起眉头。他扫了眼日程表,后天下午四点,他和那个女人约了见面。真是会挑日子。
“不嫌弃的话,一起吃顿晚餐?我知道几家味道不错的餐厅。”
“那么请务必提前告知我餐厅风格,否则穿错衣服就贻笑大方了。”
张五一不由透过这句话来猜测这位素未蒙面的心理医生的形象,外貌且先不提,至少声音是过关的,或许性格,也还可以。
姚睿只在医院住了一个礼拜便出院了,由于终于使用了治疗失眠的药物,他晚上可以睡得不错。只是进食方面仍旧是一大问题。重建永远比破坏要难上许多。最开始只能是简单流食配合静脉注射葡萄糖维持机能,直到即便一个人吃饭也不会在吞咽时产生呕吐的条件反射后,才算真正有了些效果,只是饭量仍然少,算不上正常。
他出院后要面对的一个最大问题是,知晓内情的几人,包括江童徐执在内都一致不同意他再一个人独居于公寓,实在太危险太不利于治疗了。但他坚持不去疗养院,这让他有种失去自由的被囚禁感,他还没到彻底丧失自理能力的地步。
不住随时有人照顾的疗养院,也不愿请看护回家。让他搬到朋友家,他又觉得太麻烦对方。更何况,现在知道他病情的也就寥寥几人。江童和徐执平常工作都忙不过来,他也不可能搬到心理医生家去住。
僵持着的那几天,只好是江童不辞麻烦地每天过去看望他,监督他吃饭睡觉。
最后还是方慎看不下了。他清楚姚睿是这种性格,不喜欢麻烦别人。如今患病后,这种自责和负罪感只会更为强烈。江童去的次数多了,反而给他很大压力。
“如果你能每隔三天来我的工作室复诊,一个人住也不是不可以。”
这几乎是没办法的办法。
强制病人前来做心理咨询并非方慎乐意做的事,很有投机赚钱的嫌疑。
但姚睿,他确实和一般的抑郁症患者有一些不同之处。若说他偏向于高功能抑郁,他确实伪装得相当厉害,从表面上看根本无法找出抑郁症的痕迹。但高功能抑郁症说得再好听,作为抑郁症的一种临床表现形式,抑郁症所具有的病症核心,它也一个不少。而抑郁症最大的特点就是无法感知快乐,情绪持续性低落,甚至厌恶。再看姚睿,复工后不仅作为歌手的工作完成得一丝不苟,甚至可以说是超出预期的。
最让方慎惊讶的其实是,姚睿居然在新专辑里写了一首情歌。
购买这张《新歌+精选》时他多少有些为了了解患者的意思,《晴空》这首歌的出现是完全出乎方慎意料的。虽然在那个时候,同意姚睿复出是因为在一些测试里,姚睿确实得到了不错的结果。但抑郁症是一种潜伏性非常强,并且极易反复发作的精神疾病,它需要长期循序渐进地进行治疗。姚睿去武威只是解决了他的失声问题,根本源头仍旧扎根在他内心深处。
毫无疑问,《晴空》的旋律轻松明快,配上词,是一首标准小情歌。即便在一水的精选名曲里,《晴空》的旋律听起来也相当抓耳。
在购买专辑的粉丝看来,这是姚睿作为音乐人越来越厉害的佐证。但他们并不了解作为一个抑郁症患者创作出这样一首欢快的歌是多么惊人的事。
当然,卓别林和憨豆先生同样是一边和抑郁症做斗争,一边不断创作出喜剧作品。只是,他们的本职工作就是喜剧演员。而姚睿,不管是作为歌手还是创作者,他都没有任何理由必须创作一首欢乐的歌。
不管怎么看,姚睿都是真心实意写下了《晴空》。
也正是因为如此,让方慎对姚睿的心理状况有了过于乐观的估计。
他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姚睿的病情会恶化到这种地步,只在两个月里。
方慎一面感到震惊和棘手,一面又十分好奇,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姚睿创作出《晴空》。
如果能让他调查清楚,或许这会是一剂药效惊人的“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