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五一来姚睿家的动静很大,他是破门而入的。但鉴于现在防盗门的结实性,以及张五一为他那双长腿投的高额保险。姚睿猜他应该先是用钥匙开了锁,门摆成虚掩状态,再踹门而入的。
那时姚睿正戴着耳机打游戏,音量开大,耳机降噪效果又好。是以直到张五一气势汹汹地跑到他面前来,把他脑袋上的耳机一把摘掉,他才反应过来家里进人了。
电视屏幕上,角色和boss的对战正到关键,两人血量都已危险,姚睿只是因为张五一而分心了一下下,主角便已经扑倒在地,整个屏幕色调变得灰暗,一个鲜红的死字浮现正中央。
“啊————!!”
姚睿发出了真实的惨叫声。
“你知不知道这个boss我打了多久啊!”
张五一摘下墨镜,目光炯炯地逼视:“我打听到自从和嘉合约满后你既没有预约,也没有签新公司,这是怎么回事?”
姚睿的嚣张气焰顿时偃旗息鼓,不敢看张五一的眼睛,心虚地打哈哈:“没啊,我就先休息一下。”
张五一挑眉:“休息一下,嗯?”
姚睿干笑两声,顾左而言他:‘额……门怎么没关,我去把门关好。”说着穿上拖鞋飞也似逃走,关好门后也不回客厅,拐到冰箱那头去:“你要喝点什么吗,咖啡?红茶?”
“我什么都不喝,你给我过来坐下!”
姚睿心里暗道不妙,乖乖回去,手里带着两罐芭乐果汁。不用张五一再多做逼供,姚睿已经一五一十通通招了。
“事先没跟你通个气,是我不好。”
“呦,您老还知道错啊。我还以为您看我特傻逼呢,巴巴着给你忙上忙下的。”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敬语都出来了,张五一这会儿可是气够呛。
张五一冷脸沉默一会儿,问道。
“真要退了?”
“是吧……”
“什么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吧算个什么玩意儿!别给我整这些虚头巴脑,没个定性的!”
“哦,那就是。”
张五一仰头顺了下气,怕一下被梗死。他啪啪拉开果汁罐拉环,狠灌了一口,随后露出喝了马尿似的表情:“这什么东西!姚睿你要谋杀我啊!”
姚睿被他的反应吓到,自己开了一罐喝,莫名其妙:“不是挺好喝的嘛。”
张五一觉得自己被彻底打败了,他想了想,安慰自己犯不着和姚睿生气,气坏了身子找谁赔去!
他呵呵笑两声,笑得姚睿头皮发麻,“像你这人会做的事。”
姚睿问:“我什么人啊?”
张五一抱胸点评:“得过且过,抽一鞭子走一步路,又爱在莫名其妙的地方钻牛角尖,死犟。”
姚睿随即囔囔道:“怎么一点优点也没有。”却并未反驳。
张五一鬼使神差地又喝了两口那“马尿”,指了指卧室,命令:“去,收拾收拾跟我出去。”
“去哪?”
“趁还没被人彻底忘记,压榨你最后的光和热。”
张五一开车载他去了杂志社编辑部,原来之前说赔他一个杂志封面不是在开玩笑。
姚睿上一次来《时尚先锋》还是三年前,拍摄一组广告内页。刊登后杂志送到他手里,他随手翻了翻,只觉有点不认识摄影中的自己。不管是发型还是眼神,似乎都过于深沉和锋利。
这一次,是张五一亲自给他做了造型,掌镜拍摄。张五一衣品是公认的出众,他的微博有两千万粉丝,无数男女奉他穿衣经为圣典。他时常指导男生日常服装搭配,也会推荐一些价格亲民的品牌,洗脑无数年轻男生开始充实衣柜鞋柜和洗手间梳妆台。他的口号朗朗上口简洁明了,是新时代男性女性都乐意奉行的——爱美无罪。
其实他在出道做偶像之前,学的是摄影专业,最大梦想是做一名极地纪录片摄影师。听起来和他现在的职业风马牛不相及。
他们花了两个多小时做造型,又花了几十分钟拍摄。据说一开始不是这样的设计,只是张五一临时有了新的灵感,便尽数推翻重做。临时抓来充当摄影师助理的是《时尚先锋》的编辑,男性,张五一座下门徒。爱屋及乌对姚睿态度亲昵,承诺不止上封面,还要给姚睿五页半版面的专访。
姚睿受宠若惊,张五一面子实在太大了。
但张五一转头悄悄对他说,其实《时尚先锋》早就想和他再度合作,只是一直被徐执卡着,求路无门。
姚睿笑笑,不以为意,只把这段说辞看做是张五一的变相安慰。
回去的路上,姚睿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笑着对张五一说:“我今年居然和zero其他人全合作了一遍,这是什么稀奇缘分。”
张五一闷头想了想,过滤掉自己、尹琦和贺森,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惊讶:“陈烨?你们俩干嘛了?”
“陈烨的新电影,我在里面演了一个小配角。”姚睿说着,颇有些感慨。
张五一像是惊呆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确实是个奇观……”
“像不像一个轮回,冥冥之中注定我该在这个节点结束。”
“只是你自己任性罢了,别找这么神神叨叨的借口。”
“你这个信教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呵,就说你了。”
姚睿举手投降。行,耍无赖比不过你。
他们在外头吃的饭,川菜馆子,辣到浑身出汗。放在以前,姚睿是不敢这样刺激嗓子的。
张五一将他送到公寓楼下,没上去。两人分开时,张五一颇为严肃地叮嘱他,要多出来晒太阳,别老宅家里长一身苔藓。
姚睿骂他,换个比喻不行?恶不恶心。
张五一在车上给自己点了根烟,嫌弃地朝姚睿扇扇手。姚睿佯装恼怒在他车轮胎上踢一脚,笑着上楼去。
再之后,这个城市便被汹涌的寒潮裹夹着朝岁末奔去。尽管寒冷,但接踵而至的密集节日伴随着广告商的卖力煽动,似乎连空气都是火热的。
这种时候,是各路明星你方唱摆我登台的擂台季。
天寒地冻,人们越发倾向宅局室内,失去户外活动分神,自然更多时间看电视、玩网络。各大平台流量大涨,头条、热搜的售卖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到令人咂舌的数字。
张五一各种沙龙聚会赶个不停,去国外拍特辑广告,末了还要各种为自家潮牌站台营销。尹琦的《日出江火》也早早定档,霸占卫视春节黄金时段。朋友圈里动态推送频繁,嬉笑怒骂,声色犬马,明星私底下也是普通人,虚荣、渴求赞美于普通人更甚。
姚睿是一个月也不发一回朋友圈的那种人,他倒是喜欢看别人的动态,点赞评论一气呵成。他喜欢热闹,但不擅长制造热闹。
曾经姚睿以为和经纪公司解约,成为自由人,便是自由、解脱。他内心感到的莫名扭曲和压力也会随之离开。但姚睿错了,他并未获得轻松感,反而因为失去工作的推动力,在闲散时间里越来越陷入一种无序的茫然。
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总是有一个前进的方向。总有人在背后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做,他要做的是什么。
他像一个从未上岸的划桨人,在别人为他规划好的既定航线上撑船前行。最开始船上有五个人,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即使昼夜不停似乎也没那么苦累。后来,他们四散而去,留下他一个人。他终于感觉到水流的湍急,一人前行的寂寞。他想着即便一分五,他加油赶上,也能让船只重聚。只是大家都忙着划桨,拼红了眼,无暇回忆年少往事。于是他觉得腻了,不知道自己撑船划桨的意义在哪里,疲惫不堪。他不愿继续在江海中流浪漂泊,他以为停下来就能让船只靠岸。然而当航行的路标消失,船桨也沉入水底后,他却发现自己仍身处江河之中,无法逃离。
四目望去,再没有任何熟悉的船只,没有岸边或吆喝或鞭笞的人影,只剩他一人。
开始只是单纯无聊,空闲太多,渐渐地便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发呆、焦躁,抱着吉他拨不出完整的一断旋律。
游戏也一直卡在那个过不去的boss,孤勇的英雄来来回回在漫天风雪里死亡。
他想让自己稍微忙碌一点,学着自己下厨做菜。清早早早起床,穿上大衣裹上围巾去菜市场买菜,然后对照菜谱步骤,小心翼翼地操作。然而吃起来却总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味道。该是更甜一点,没这么寡淡。
再然后,便是失眠,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得不到休息的大脑用尖锐头部疼痛向他发出警告,太阳穴像装了两个弹簧。
只是头越痛,越远离睡梦。
他只固执不愿吃药,死撑着留住着最后一根底线。
张五一打电话给他,告诉他封面和专访都安排在《时尚先锋》的新年一月刊上。杂志还未上市,样刊已早早送到姚睿手中。
在他看到封图的第一眼,便仿佛被一柄利刃剖开两半。
片子上的男人侧面朝向镜头。
长长的黑色细纱自头顶盖下,一顶由粗糙树枝制作的皇冠压在黑纱之上,细碎水晶串成长链披挂树枝,摇摇欲坠。
手掌大小的七彩琉璃球被佩戴黑色手套的手托举至眼前。
冷白色的强光自正面照射过来,将这身漆黑灰暗的服饰渡上一层冰冷色调,在强光照耀下闪烁光辉的水晶也奇异地让那顶皇冠带上了一丝枯败之美。
光线穿过七彩琉璃球,在黑色面纱上投下一片缤纷色彩。
留白处配字
姚睿
不要叫我太阳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