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旁的黎民百姓也许不知道,可是作为一等将军的贾赦,又怎会不晓,只能暂时掩下心中主意了。
出了正房,贾敏抬脚往旁边的厢房走去,婆子们忙道:“姑太太,老太太那边要开席了。”
贾敏打开怀表一看,笑道:“怪道这院子里没人呢,竟是到了这个时辰了,我看看姨娘再过去,让老太太那边不用等我。”
那传话的婆子一脸为难,却没有立刻离开,劝道:“老太太那边要紧,姑太太还是赶紧过去那边吧。一个姨娘不值当姑太太贵脚踏贱地。”
贾敏挑了挑眉,棣棠立刻冷笑一声道:“你这婆子好不知事!我们太太来看姨娘,老太太亲自吩咐套了车,怎么主子们没拦住,倒让你堵在前头?你也是这府里的老人了,眼里如此没有尊卑,莫不是姨娘归你看管了不成?”
棣棠这话说得诛心,那老婆子如何经受得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连称不敢。其他丫鬟婆子们心中暗恨她不会说话,惹恼了贾敏,忙道:“这婆子向来不会说话,明明是担心姑太太误了席,好好几句话,却让她说成这样,姑太太莫跟她一般计较。”
贾敏慢条斯理道:“我是出了门子的姑娘,也管不到你们这府里了,今日得罪了我没什么关系,别他日把府里的贵客也都得罪了。”说完,也不管那婆子仍跪在地上,转脸进了厢房。
一进屋,便是一阵暖风袭来,淡淡的血腥气味,烟熏火燎的木炭热度,香炉中焚烧的上等香料,混合着饭菜香和中药苦涩的气味,混成一团莫名的味道,格外让人作呕。月子陋习,贾敏忍不住皱了皱眉。
郭辉家的正在屋中劝解谢姨娘,见势忙迎了上来,一面吩咐小丫鬟送上茶点,一面道:“这屋子腌臜得很,委屈姑太太了。”
贾敏摆了摆手,道:“我不喝茶,莫让她们忙了,姨娘呢,我瞧瞧她去。”
郭辉家的忙引了贾敏进去内室,谢姨娘躺在床上眼睛红红的,正在抹泪,旁边一个小丫头捧着药碗正立在一旁。
见竟是贾敏亲自前来,谢姨娘顿时吃了一惊,立起身子,贾敏忙紧走两步,一把按住她,笑道:“不是外人,你躺着吧。”
谢姨娘却不敢,挣扎着直起身子,郭辉家的忙将一个红缎织金的大引枕放于她身后。
彼此寒暄两句,贾敏问道:“我瞧你气色尚可,吃的这是什么药?”
谢姨娘叹了口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生迎丫头的时候,累了些,老爷打发太医来瞧了瞧,也只说累着了,让好好歇着,吃几剂补药补补也就是了,倒不是什么大事。”说着,探身随手从床边莲花式小几取来一张方子。
贾敏接了过来,略一瞟,不由瞪大了眼睛,失声问道:“这谁开的方子?”上面第一列赫然写着益母草!
谢姨娘不知就里,疑惑道:“听说是从太医院请的王太医。”语毕,抬头看了看郭辉家的,“我对这些素来不上心,你可知请的是谁?”又笑着问贾敏道:“可是这方子有什么不妥?”
当世文人雅士最爱自己拟方,有些太医在开方的时候甚至会留一两个不大不小的纰漏供读书人发挥,原书中贾宝玉不仅对胡太医开的药方指指点点,甚至还自己寻求古方,从王熙凤那里讨要珍珠给林黛玉配药,皆是认为此举乃风雅之事。
谢姨娘是读过书的,自然知道,只当贾敏亦有此好,倒是郭辉家的看出些异常,紧张回道:“来的不是家里惯常请的王太医,听说王太医家中最近有事,去了外地,请的是太医院的徐太医。”回禀完毕,郭辉家的一脸紧张看着贾敏,咬牙问道:“可是这方子有什么问题?”
贾敏早已反应过来,不动声色笑道:“我又不是大夫,哪里能看得出什么好歹,不过是想起一桩旧事罢了。”又对谢姨娘笑道,“既没有什么大碍,这药还是不吃的好,到底是药三分毒,我那里倒有几个养身食疗的好方子,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回去就打发人送过来。”
谢姨娘忙在枕上欠身谢道:“得姑太太怜爱赐我秘方,感激还来不及呢。”
贾敏怜她温柔可敬,道:“那我回头就打发人送过来。”
贾母那边知道贾敏在谢姨娘这里,她向来不喜欢这些姨娘小老婆的玩意,又因为谢姨娘和贾赦起了争执,心里更是不待见谢姨娘,遂又打发人来请,贾敏见势,又安慰了谢姨娘几句这才离去。
郭辉家的送贾敏出了院子,看贾敏一行人已然走远,这才回转房内,迫不及待撵走了伏侍的人,道:“姑娘!方才姑太太的神色有些异样,这些药一定有什么关碍!”
谢姨娘吃惊地瞪大了一双美眸,郭辉家的怒道:”这一大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姑娘又不曾碍着她们什么,一个个跟乌眼鸡似的,恨不得吃了姑娘,刚才姑太太看到药方子,分明就是一副吃惊的模样,虽说她掩饰得好,可我一直盯着她,如何能看不出来!好姑娘,我跟老爷太太说一声,咱们家去吧,也免得哪一日被她们害了去!”
谢姨娘听了,泪水滚滚而下,哭道:“好姐姐,咱们如今还能去哪呢,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何况就算能家去,那些衙内们哪个肯放过咱们家,如今不过是借这府里的势力,才能弹制住他们,就算我死在这府里,也是我命该如此,怨不了旁人!你也不要再叫我姑娘,让人听到了,又是一场闲气。”说完,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郭辉家的搂着谢姨娘,心中却暗悔,自家姑娘向来心思细,如今又在月子里,哪里能禁得住这些腌臜事,忙改了口风道:“姨娘莫哭,你瞧,都是我不会说话,倒惹得姨娘哭了,也许是我想多了呢,姑太太是个慈悲人,又跟老爷兄妹情谊深厚,万万做不出见死不救的事情!”说完,轻轻给了自己一耳光道:“叫你这张嘴胡说八道!”
不提谢姨娘和郭辉家的如何互相劝慰,贾敏不等酒宴完毕,便借口家中有事,匆匆离去,她记忆力远胜旁人,虽然只是匆匆瞧了几眼,却将方子暗记在心中,默了出来,便吩咐几个机灵的小子到京城几个大医馆去询问一番。
不多时,便传回消息,竟皆言道,方子中都是些人参肉桂等大补之物,并加了些益母草等对产妇有益之物,并无什么问题。贾敏焦躁地用指尖在紫檀小炕桌抠着花纹,眉头深深皱起,暗自揣摩,果真是自己多心了不成?
到了晚间,林如海归家,听闻了这桩事,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益母草这味药对母体并无益处,又说人参亦容易导致产妇出血不止,只叹无人相信。自然有可能是你多想,可也许聪明人不止你一个,亦有他人知道这几味药与人无益有害。”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贾敏立时反应过来,害人的最高境界便是害人于无形!倘若真拿一张有问题的方子,早晚要露馅的,当年害贾氏的秋姨娘便是个愚蠢的,一旦东窗事发,查找凶手太容易了。
可拿一张在世人看起来完美无瑕的方子来害人,被害之人只能有苦说不出,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这方子中且不说别的,光人参肉桂两样,便价比黄金,谁人看了,不说下毒之人慈悲大方呢。
这方子出自谁手,自然不言而喻。林如海见贾敏脸上阴晴不定,又道:“不管真相如何,这事儿暂时却无法拿到明面上去讲,毕竟所有的一切都是咱们的猜测,未必是真的。”
贾敏咬了咬牙,当初只以为是秋姨娘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如今看起来别有内情,只是年深日久,秋姨娘也芳魂远逝,再也无法追究当年的真相了。
王夫人,别让我找到证据!贾敏在心中暗暗发狠,原本不想为原著中那些如今尚未发生的事情出手,可是你爪子伸那么长,就别怪我砍了这爪子!
林如海不知王夫人之歹毒,劝了贾敏几句,方道:“当今有意让我接管江南盐税之事,只怕过了年就要外放了,我想着你倒是同我一起去,只不知你怎么想。”
贾敏听闻这个消息,早已将益母草之事抛诸脑后,只一心思索起这桩事来。白了林如海一眼道:“你一个人赴任,我留在家里有什么趣儿,自然是跟你一起。”又叹道,“咱们家家大业大,又有两个孩子,读书一事也不能耽误,倒要好好安排一番才好。”
林如海听了,原本生怕贾敏不舍京都,此时听闻她毫不犹豫要去,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面上禁不住微微露出笑意来。
林如海任职江南巡盐御史之事,十之八九会成真,毕竟原著中林妹妹便是生于扬州,想到这一点,贾敏心思一转,又想起那个尚未出生的怡红公子来,如今贾迎春已然入世,那么贾宝玉这一两年必然要诞生,想起原著中贾母对贾宝玉的偏爱,贾敏顿时觉得头疼起来。
不管益母草之事跟王夫人有没有干系,便是贾敏也查不出来个所以然,但贾敏无论如何都不想放这个心思日渐深沉,阴狠毒辣的宿敌再次东山再起,心思翻转,想出一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