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顿时明亮了双眼,扯着何氏袖子,“好嫂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在那边竟是悄然不闻,你快说与我听听。”
何氏忍不住扑哧一笑,悄声说道:“老太太叫了我们家那位,赦兄弟,政兄弟,直说她身子不好管不了家。又对赦兄弟说,‘你是当哥哥的,没有让弟媳妇天天替你管家的道理,只是你媳妇身子向来也不好,我也不敢劳烦她,如今只能辛苦你自己管着外面的帐,好在内院事少,让元丫头给我搭把手管几天。’又对政兄弟说,‘让你媳妇好好休息休息,养养身子,如今她也上了年纪,再不知道保养,将来落下病根儿可了不得。你瞧瞧这缠绵病榻十数日都不见好,我天天焦心焦虑,只恨不得能替了她去。’”
贾敏听到此处,忍不住捧腹大笑,何氏亦笑道:“床上那位听了这消息,当场就摔了一屋子东西,如今呢,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可不还得天天卧病在床。好歹还有元丫头。”
“元丫头如今也知事了,只是虽说打小养在老太太身边,到底跟那位更亲近。”
何氏见她提起贾元春也是一脸不屑,心中很是纳闷儿,虽说姑嫂不和,也不至于牵涉到一个小孩子身上,便笑着嘲道:“你不也很疼这个侄女儿吗。”
贾敏叹了口气:“我瞧着她人虽小,心眼儿也不大,她母亲与我不和,这本是大人的事,只她对我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热脸贴个冷屁股,我这又是何苦。”
贾敏随手摘了枝菊花,只在手里转着玩,冷笑了两声,不屑说道:“人家生在大年初一,金贵着呢,咱们算什么名牌上的人。刚我来,你还不在,说什么她妈病了,怕过了病气,不敢劳烦我前去探望,竟是坚决拒了。我懒得跟她一个晚辈小丫头计较。”
“竟还有此事,不过你也不用与她计较,老太太虽还疼她,我瞧着也是减了几分,只怕她心里倒有怨恨。”
贾敏听了,脸上寒霜一片:“我倒是糊涂了,难不成咱们做了什么让她怨恨的事?”
何氏见她发怒,忙劝她说:“你刚才还说不跟一个小丫头计较,如今又生什么气,要是气坏了你自己,你下面两个好孩子可怎么着,还不得心疼坏了。”
但凡一个母亲只要提起孩子,总是高兴的,贾敏脸上也是微微露出笑容,只是见何氏脸上露出悲哀,心中暗骂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扯到孩子身上了,忙要岔开话题。
何氏见势,知道她心意,反劝贾敏:“你也别多心了,珍儿的事情,怪不得你,当日是我一时哀伤过度,不愿接受,故此只迁怒在旁人身上,时间久了,大家也都避着,不在我面前提半句教养子女的话,生怕惹我伤心,这么久了,我也想明白了,要真怪起来,也怪我这个母亲没有教养好自己的孩子,如今我是真的明白了,溺子如杀子。”
尚未说完,泪珠便如滚珠似的滚了下来。
贾敏顿时头大如斗,从袖中扯了帕子替她拭泪,又道:“嫂子怎么又哭了,虽说珍儿的事情便是大罗金仙也无能为力,可嫂子不是拿了那方子养着了?过上些时日,老蚌含珠,生了孩子,到时候再好好教养。”
何氏听了,老脸一红,忍不住啐了贾敏一口:“整日里没个正行,给你几分脸色,便要蹬鼻子上脸,满口胡诌,也不看看我都多大年纪。”
贾敏心中有万全把握,便道:“我的方子我心中有数,话我先撂这里,嫂子你也别嚣张,等嫂子回头有了身孕,看你如何见我。”
何氏原本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心中不免还是怀了一丝希望,此刻见贾敏如此自负狂妄,反倒是多了几分信心,道:“真有那日,我摆上三天流水席来请你,再给你跪地磕头!”
贾敏自大说道:“且等着你给我磕头!”
俩人便亲亲热热互相嘲弄,过了一会儿,小丫鬟们来请,何氏一看,日已正中,跌足长叹道:“瞧我拉你说了这会子的话,只怕老太太要急了。”
说完携着贾敏回到贾母上房中,只见炕上椅子上满满都是人,一看到两人携手同归,贾母指着两人笑骂道:“你瞧瞧这两个,可显得她们俩亲热,又躲在一旁偷偷乐,把咱们全都撇下了。”
贾敏凑到贾母身边儿,“母亲可真是错怪我,母亲生辰马上就到了,我这不是跟嫂子去商量该如何给母亲祝寿么。”
林枢在一旁边儿,忙也插嘴道:“外祖母你不知道,母亲这些天天天都在打发庄子上的人来送东西,这么大的螃蟹都不算稀罕的,还让庄子上侍弄花的,送了几百株叫什么荷兰菊还是什么菊的,跟咱们常见的菊花不一样,看着可喜庆了。还有那从山里悬崖上弄来的猕猴桃,据说对身子骨可好啦,母亲都舍不得给我和弟弟吃,都预备着给外祖母过寿用呢。”
贾母听了,顿时眉开眼笑。嗔道:“又不是整寿,自家人吃一顿团圆饭也就成了,闹那么多虚头巴脑的做什么,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再吃什么桃还能活几年,快别给我留着。”又指着林枢林权对贾敏道:“他们喜欢吃什么,都给他们。”
贾敏笑道:“我说了可没用。你听他撒娇,当时弄回来之时,大家都挺稀罕的,只是一听说是给你老人家做寿用的,我让他们先尝个鲜都不肯,说外祖母还没尝过怎么也不肯。我觉得这样也好,正该这样着。这小孩子就该孝顺长辈,才让人疼,若是不孝顺,长辈在他们身上用的心可真是白废了。”
底下皆是晚辈子孙,一个个忙站了起来,点头听训,却都不留神,一旁角落里的贾元春,早已白了脸色。
何氏在一旁凑趣说道:“听说这猕猴桃生在悬崖峭壁旁,因为山中猕猴喜欢采食,才得此名,常人不能得见,最是滋养人。”
贾珠此时亦在此列,他很是佩服林如海和贾敏两个,遂笑着说:“我倒也知道些,昔年曾读过,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亦曾有言,只是也没见过。”
邢夫人一听,由不得瞪大了眼睛,吃惊道:“我只当是咱们平日里吃的桃子,不想竟这般奇异,可见老太太是个有福的,儿子女儿孙子外孙子都这般孝敬。”
邢夫人能说出这一番话,连贾敏都吃了一惊,贾母听了更是十分欢喜,笑得见牙不见眼,道:“等回头送来了,大家都吃都吃。珠儿最近读书都点灯熬蜡读到深夜,清减了很多,让我这老骨头胆战心惊的,真怕他作贱了身子,这般辛苦,也该好好补补。”
贾珠不提防贾母提起自己,一愣之下,顿时红了眼圈,贾政王夫人只觉得他念书不够用功,比不上林枢,但凡休息片刻便说他荒废学业,糟蹋了读书两个字。王夫人虽然大字不识几个,却总念叨自己不肯努力上进给她争面子,竟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小崽子越了过去。无奈之下,贾珠只能日夜悬梁苦读不息,贾政等犹觉不足,如今听得贾母心疼的话,心中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贾珠忙站起来,回道:“哪里有老祖宗说得这般辛苦,这些时日天气转凉,也没有其他事可干,这才多瞅了一会儿子书,不妨事的,老祖宗既然担心孙儿,珠儿不看便是了。”
到底上有父母教诲,贾母也只能微叹了口气,咽下不提。倒是林权听了,接口道:“珠哥哥,我母亲常常说,灯下读书,会伤了眼睛,从来都不许我哥哥夜间看书,你也快别看了,若是花了眼,可真划不来了。”他言语诚恳,贾珠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
不一时,丫鬟们摆桌调凳,邢夫人何氏服侍,众人围坐在一张檀木大桌子用了晚饭,席间各样珍馐美味,不可胜数。
只临走时,贾母见机悄悄对贾敏嗔道:“当真没有你不敢管的事,废太子眼见是不行了,你还敢掺和进去。”
贾敏笑道:“东府里跟咱们府上虽说挂着两个招牌,到底还是一家子,连五服还没出呢,他家倒了,咱们家也失了一臂膀,何况大嫂子向来跟我交好,之前他们家发达的时候,也没说小瞧了我们家,里里外外帮了不少忙,如今他们家落难,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更何况,”贾敏朝着荣禧堂撇了撇嘴,“这几年若非有敬大哥哥这个族长压着,那家子不知道要翻天翻到什么程度。母亲虽然占着长辈的名儿,可她行事阴狠毒辣,却又小心翼翼,抓不到什么大把病,母亲可也不好去说她,不然都让人笑话母亲为老不慈,反而为难她。”
贾母沉吟半晌,才叹道,“到底是我老了,不比你明白,难为你还为我想着,我只当你恼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