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点完糕点,送走郑平安,贾敏卸了妆容,自己歪在榻上,审视几身,夏樱却带了鸢尾静悄悄地走了进来。
见贾敏正眯着眼,歪在榻上假寐,手里拿着扇子还不紧不慢地扇着,便随手接到贾敏手里的团扇,一边儿慢慢扇,一面低声说:“太太,今日郑大人带来了几个小太监,其中一个小太监,听起来像是郑大人的小徒弟,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
贾敏一听,直起身来,摆了摆手让夏樱停下,问道:“可是有下人怠慢了他们?”
鸢尾立在一旁,回道:“那倒没有,那小太监见我在厢房门口,便跟我说‘咱们这些做下人的呀,要守好本分,不要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些主子们也都是有心的,只要咱们坚守本分,主子们自然不会薄待我们。’这话倒是对的,只是他贸贸然跟奴婢说这些话,倒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贾敏回忆了一下,问道:“可是那个眼睛大大的小太监,叫什么小义?”
鸢尾想了想,点头说道:“应该是的。听旁的小太监喊他义公公。”
贾敏哦了一声,想了想,又问道:“他跟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旁的太监可在场?”
鸢尾仔细回忆了一下,笑道:“这正是奇怪的地方,他们都在屋子里呆着,也有丫鬟们伺候着,我生怕出了娄子自己在外面守着,那小太监走出来见到奴婢,便凑上前来跟我说的那么许多话,这些话虽然是好话,可是我们素昧平生的,却有些唐突。”
贾敏又问道:“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我跟郑大人单聊之前?还是之后?”
“先说的。当时太太跟郑大人正在屋子里说话呢。”
贾敏想了许久,喟然长叹道:“这人好心计,好手段!竟然早已料到了我今日所求。”
鸢尾还小,不以为然,“凭谁他再聪明还能聪明过太太去。”
贾敏笑道:“我不过痴长你们几岁,比你们多些主意,可是那位才真是人精子,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波谲云诡,还能立身于此……”
话未说完,就听到外面丫鬟们喊大爷,二爷。
贾敏见是林枢林权两个来,忙掩住话题。一大一小,两个俊秀非常的男孩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贾敏招手让他们上来,林枢喜笑颜开,跳脱飞扬的匆匆行了个礼,踢开鞋子便上了榻。林权虽小,却有些古板,恭恭敬敬的叫了声母亲,这才偎依到贾敏身边。
贾敏笑着抚摸他:“我的儿,怎么这时候来了?”
林枢先笑说道:“妈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这都什么功夫了。”
贾敏往地下的大座钟看去,不由得笑了,“可是我糊涂了,都到了晚饭时候。”又摩挲着林权问道:“寿哥儿可是肚子饿了?”
林权一本正经回道:“劳母亲惦念,并没有十分饿,下午妈打发云实姐姐送过去的肉酿豆腐盒子味儿十分好,我用了几个,只是妈让人送去哥哥那里的,却有些酸了。哥哥怕我吃坏了肚子,自己亲自试了好几块,倒要让妈请个大夫给看看才是好。”
贾敏转头一看,却见林枢杀鸡抹脖子似的跟林权使眼色,便情知有弊,气得拧着林枢的耳朵,“连自己弟弟的东西也算计。”
林权先急了,也不敢相拦,直嚷道:“妈别怪哥哥,哥哥对我好。”
贾敏到底没有轻松放过林枢,只狠狠收拾了林枢一番,林枢一面揉着耳朵,一面嘟起小嘴,故作委屈道:“妈真偏心。”
林枢还欲再说,却见贾敏搂着林权,斜了他一眼道:“我的确是太过偏心了,你父亲今日跟同僚吃饭,尚未回来,等他回来之后,我倒要好好跟他分说分说,还你一个公道。”
林枢一听,顿时傻了眼。
贾敏只当这是兄弟间的玩笑,说说闹闹也就过了,可是随着林枢年纪渐长,林如海教子越发严厉,这事儿说起来是兄弟两个在闹玩笑,可到了林如海那里,必会上升到不孝不悌,尤其是他刚才玩笑说出来的那一句妈偏心,若是让林如海知道,势必要拿出家法狠狠收拾他一番。
想到那长长的木棍,林枢顿时打了个哆嗦,猴在贾敏上揉搓不止,撒娇道:“我刚才说妈太偏心,说的就是从小妈就偏疼我,什么好的都送到我那里,又亲自带了我去玩儿,天底下再也没有这么好的妈了。”底下伏侍的人皆笑了起来。
贾敏正色道:“虽是小事,你却辜负了寿哥儿对你的信任,的确是你大错,这你可认?”
林枢认真连连点头,“再也不会了。”
贾敏笑了,道:“你好好跟你弟弟道个歉,他原谅你也就罢了,若不然,你就自己看着办!”
林枢如释重负,林权一向敬重他这个哥哥,贾敏如此说,便是有意放他一马,林枢跪在榻上,给林权鞠了一躬,“弟弟,哥哥对不住你,请你原谅哥哥,明儿哥哥的点心都给你。”
林权忙急急摆手说:“不怪哥哥,不怪哥哥,明天跟哥哥一起吃点心。”
到了晚间,却见外面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贾敏见林如海犹未回来,心中不免有些担忧,打发完两个孩子去睡觉,又打发下人出门儿送去雨具。雨声潇潇,打在树枝上沙沙作响,更让人心烦意乱。
蜀葵见势,道:“只怕一会儿要下大,不如将窗子关起来。”便要关上窗子,贾敏看了一眼:“先别忙,留着窗户,进点儿新鲜空气倒还舒服些。”
蜀葵劝道:“这一场秋雨一场凉的,仔细冻着了可不是小事。太太想换气,那我就留一道缝隙便是了。”
过了一会子,又听到院门处传来喧闹之声,此时再无旁人,果然不过片刻,便见林如海带着一身的寒气走了进来,贾敏抽了抽鼻子皱眉问道:“你饮酒了?”
林如海在丫鬟们的服侍之下,脱去了外面的蓑衣,解释道:“自从你说饮酒与身体有害无益,如何还能再去喝呢,不过是我回来的时候,他们拉拉扯扯不小心打翻了水酒,洒在袖子上了。”
贾敏看了看地上的座钟,皱眉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闹个没完。”
林如海接过丫鬟们奉上的滚滚热水,坐在贾敏身侧,痛饮了一杯,这才说道:“我只说如此大张旗鼓,这般招摇,闹在有些人眼里,岂不是要坏事儿,这才脱身回来,不然只怕还回不来呢。”
贾敏嗐了一声,无语道:“连下人丫环们都知道这时候要避避风声,偏他们此刻一个个上传下跳的。”伸手摸了摸林如海的衣服,“且不管他们,我瞧你身上湿了不少,打来热水先洗个热水澡吧。”
林如海也觉得身上寒侵侵的,点头称是。
到了安寝之时,贾敏方将白日之事细细讲了,林如海初还不以为意,待贾敏说完,一时只觉冷汗淋漓,“郑平安拿走的点心糕点,旁的人便是不知,你我如何能不知晓,必然是为宫中那位。他承了咱们素日的情,今日里点醒你我,若非如此,只怕改日要闯下弥天大祸,你我的确夜郎自大,竟以为可以翻手为云,少了多少警戒之心。我日日常伴君侧,若是如此行事,改日一败涂地都不知道个缘由。亏得我自诩行事周全,不想竟也自大如斯。”
贾敏沉默不语,自家的确狂妄了些,顺风顺水惯了,竟以为可以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半晌贾敏才道:“好歹就目前来看,郑平安对咱们并无恶意。只是越如此,我心中越发地担忧。你说这个郑大人,到底有什么企图呢?”
林如海亦是不知。
过了几日,贾母打发人来,喊贾敏带两个孩子去赏菊吃螃蟹,贾敏正要去寻何氏,遂带着两个孩子欣然前往,趁着无人,道:“府上只要安生老实,忠于圣人,自然是无忧的。”
何氏听了,略微放下心来,也不问贾敏消息来源。
两人遂又聊起贾府诸事,说起王夫人还病着,贾敏便冷笑了几声。
何氏心中略安,也有心情打趣贾敏道:“你跟政儿家的,也都这么多年了,还跟乌眼鸡似的。”
贾敏撇了撇嘴,说道:“嫂子你也说句实在话,我哪次来,她见了我不是跟见仇人似的,当年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倒是记到今日。”
“你们也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又做了妯娌小姑,真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几年来,我瞧着你们老太太也看不上她,只是老太太也没办法,这边老大家的,不是我说,实在有些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老太太年纪大了,又不能自己管家,几个孩子,丫头也就元丫头一个,偏偏是出在她肚子里,这些男孩子中,珠儿算是拔尖的,可偏偏也是她的。你也知道,现在朝中形势不好,她娘家算是飞黄腾达,老太太如何还能压制得住。一听说太子殿下倒台,可不就又作兴起来,前几日指着病了,把大房的事儿晾在一旁。老太太心中自然不乐意,就说了两句,二房立刻就请了太医,说什么郁结于心,过度劳累。老太太这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却没有再惯着她,你不知道,我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