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时分,一顶小轿送来了新娘。贾母瞧她果然生的是一幅好相貌,也怪不得贾赦对她上心,只是贾母向来不待见这些小妾姨娘们,因此只是淡淡的说了几句,便再无二话。
小丫头忙用雕漆黄花梨荷叶盘托上一只金钗,那金钗顶上并不是常见的凤凰,却是玉石雕成三两朵精致的兰花,兰花瓣上却又镶嵌了几粒水晶珠,下面又垂了一串明珠,果真别致的很。
新人又给邢夫人这个正房太太磕头,邢夫人却皮笑肉不笑的说:“我是个可怜人,又没有老太太那么有钱,这个镯子,算我与你的见面礼。”
贾敏一瞧,那镯子只是普普通通的银镀金累丝镯子,不提样式,就是颜色也不新鲜了,不知道是多少年的旧物,各房里的大丫鬟们恐怕都不会带。
邢夫人心生怨懑,连面子情都顾不上,贾母向来看重面子,丢人丢到亲戚面前,心中暗恨不已。
何氏等也给了礼。
贾敏很少接触这些小妾,只觉得尴尬万分。在这个三妻四妾天经地意的时代,新人并没有任何错。可她又确确实实是个第三者,让贾敏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胡乱塞上一份礼,中规中矩,却也不寒碜。
何氏见了,低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跟扎了针似的坐不住。”
贾敏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这种尴尬心情,便随意摇了摇了头。
好在何氏心中有事儿,也没多问,见无人注意,便悄声道:“不知妹妹可有暇?”
自从知道太子倒台,贾敏便料到何氏必要找自己,便满口答应下来。等茶满饭饱之余,贾敏只推说困了,贾母深深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你自去暖隔歇着,那里没有人,安静得很,别耽误我们看戏。只是你也大了,不许胡闹。”
贾敏嘿嘿一笑,知道这个历经风霜的老太太明白自己的打算。果然去了暖阁,不到片刻,何氏便跟着走了进来。听了何氏诉说,贾敏惊讶道:“嫂子,我是真真佩服你跟哥哥,自家到了如此地步,仍然记挂着太子殿下。”
何氏苦笑一声,“我虽然书读得少,却知道古人有一句士为知己者死,这些年来,太子殿下对我们家不薄,更不用说我们好歹还是亲戚。我也说一句私心话,这些年来太子在前头,我们也跟着风光,如今太子倒台,恐怕第一个被清算的便是我们家!我也是个自私人,只是看得清楚明白,我们家跟殿下就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保住他,便是保住我们家,他若不好,我们家只怕更惨。”
贾敏思索片刻,方道:“这事棘手得很。”
何氏何尝不知,叹道:“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
贾敏见她是个明白人,劝道:“眼下也拿不准上头的意思,若是自作主张,只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那就坏了大事儿。嫂子若信得过我,就且耐心等上几日,先看看我们家那位打听打听消息。”
何氏心中微微放下了心。
贾敏家去之后,自然不会瞒着林如海这桩大事。不想林如海张口便道:“舅兄好风骨,如此危难关头,还不忘记与太子的情谊,让林某好生惭愧。”
听得贾敏气结,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书生意气,果然是一脉相承。
“只是圣人那边不见任何人,这事儿只怕不好办,”林如海略略沉吟,“若是办好了,对五殿下倒是有益无害。”
贾敏自然明白,也点了点头。五殿下身为继后嫡子,能平安度日,无非是因为前面有个太子殿下抗着,倘若太子不能登基为帝,若想平安,除非自己能登基,否则没有哪个皇子能容得下他。对太子也是同理,如果太子殿下不是个傻子,以后怕只能支持五殿下。
贾敏说完自己的想法,林如海又补充道:“毕竟圣人和太子也曾是一对好父子,对太子并非没有感情,如果想保住太子性命,下面的皇子,选择也不多了。”
贾敏眼前一亮。
林如海微微一笑说道:“那位不是又要来?这些年来,你走得与他倒是近,平日朝堂上郑大人亦曾点拨我,不管他是不是投桃报李,我看他与四皇子倒是没有瓜葛,你若是请教他,少不得能给你些主意。”
到了那日,郑平安并不受太子下位的影响,依然施施然前来林家,贾敏翘首以盼,送上茶点之后,便施了个眼色,夏樱知道贾敏打算,忙带了一干丫鬟们退至一旁。
郑平安坐在黄花梨罗圈椅内,巍然不动,笑道:“林太太,这是所谓何来?”
贾敏在一侧陪坐,笑意盈盈道:“这么多年来,郑大人想必也知道妾身的性子,最是耐不住。”
郑平安大笑道:“极是极是。”
贾敏道:“大人洞隐烛微,妾身又何必隐瞒。想大人知道我们与贾府的关系,如今那家子可谓是春冰虎尾,当风秉烛,倒要求大人指点一条生路。”
郑平安脸上笑意略减,手里正端着贾敏改良的奶茶也不停,拿着官窑白瓷的茶盖轻轻刮着不存在的茶叶,半晌才笑说道:“却不知道你何时与那位关系如此亲密。”
贾敏脸上笑容丝毫不变,抿嘴笑道:“大人这话可说差了!”
郑平安不以为杵,反笑了:“那倒是劳烦林太太指点指点。”
贾敏笑道:“既然求到大人这里,又何必遮遮掩掩,我们家跟那位府上的确有些来往,可也不过是下人之间的买卖。这都能说是交情,这交情的定义也太浅薄了些。妾身厚着脸皮高攀一二,真算起来,与大人倒是更有交情。”
这话郑平安并没有反驳,贾敏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继续说道:“当年之事,大家总说是原宁国府连累了我们家,这几年来除了大人常常登门,其他人家面上虽然热情,看的不过是圣人对我们家那口子的器重,私下里的风言风语,哪怕我久居深闺,也听了不知道几耳朵,更有些自命清高的人家,避我们家如避蛇蝎。若非我脸皮够厚,恐怕早死了千遍万遍都不足为奇。说起来恨得我牙痒痒。有什么事儿明刀明枪的干不了,非要用这种阴狠手段,可见人品低劣,胸无大器,行事只会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可是这些年来静下心细思量,我到底还苟活着,那府里我嫂子的独苗,却因为这桩事儿,丢了姓命,一家子苟延残喘,艰难度日罢了。这样的深仇大恨至今都没有找到背后主使之人……”
郑平安却突然打断贾敏说道:“林太太是个聪明人,又如何不知道这所谓背后主使之人。”
贾敏微微一笑,“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恐怕连大人都说不清楚。”
郑平安一阵默然,才说道:“这桩案子已经盖棺定论,到底孰真孰假,圣人也已经为林太太主持公道。咱家拿大劝说太太一句,这什么仇不仇恨,以后还是莫要再提了。”
贾敏听闻此语,悚然一惊。这事儿已经经由圣人拍板定论。说起来已经极度偏向贾敏,若让旁人知道贾敏口出不满,略一挑拨,皇帝反要对林家生怒。毕竟林家不过是一个臣子,皇帝都已经拍板了,你林家还不服气,非要追究个所以然,哪怕皇帝再是度量宽宏,也容不下这样一个不听话的臣子。
贾敏立了起来,郑重给郑平安施了一个大礼。这些年林家混得风生水起,果然助长了自己的自大自信,毕竟这是一个封建王朝,皇帝的一言都能让自己家粉身碎骨,而自己却因为这些年的顺风顺水飘飘然起来。
贾敏的这一礼发自内心,真心实意,郑平安笑说道:“林太太素来谨慎,咱家也不过白说一句罢了。”
贾敏长叹一口气:“我们夫妇年轻不懂事,这些年没少得大人提点。他日若有用得上之处,妾身也不敢许诺什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鬼话,但凡在力所能及之处,必然尽全力。”
郑平安抚掌大笑道:“你这话倒比别人实在许多。你若真许诺说什么万死不辞,我倒不信,如今你这么说,可见是真心话。”只是贾敏却不敢再提宁国府之事。
这些年来常常与郑平安打交道,彼此之间处得非常愉快,却让贾敏生生忘了郑平安的身份。到现在为止,贾敏都弄不明白,郑平安为什么对林家施恩?她可不会自大以为自己带了主角光环。而今日自己贸然提出宁国府,可见孟浪之处,仔细想来,这郑平安果然不凡,竟让林如海这个谨慎之人以及贾敏这个玲珑多智之辈皆卸下心防,视其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