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客见贾敬脸色极为难看,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一个个极有眼力劲儿地纷纷告辞。
贾敬更是无心待客,随口说了两句,拔腿就往后院走。
何氏见他又惊又怒,满脸都是汗水,忙亲自端了杯水,不防却听到贾敬道:“太子被废了。”
哗啦一声,官窑白瓷茶盏跌落在地,摔了个粉碎。何氏颤抖着问道:“那太子呢,太子妃怎么办?咱们家会不会……”
贾敬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忙摇了摇头,“殿下被废了太子之位,但是圣人并没有将他如何,只是贬为庶民,眼下姓命是无碍的。咱们家跟太子殿下的干系,在那儿放着呢,虽说这几年比较低调,没有事事冲到前头,可是有心人谁不知道咱们家。如今他们将太子拉下马,恐怕马上就会掉过头来收拾咱们家!”
贾敬越想越怕,只急得原地团团乱转。
何氏第一次见贾敬如此慌张,顿时站立不稳,跌落到椅子上,喃喃道:“这可怎么办?”
贾敬思索片刻,当机立断道:“趁着消息还没传开,你赶紧让人收拾收拾,只推说给珍儿做水陆道场,马上带着人先回金陵老家。”
何氏急道:“那老爷你怎么办?”
贾敬道:“你去了,我也放心,才好给太子打算。四王八公都是老交情了,咱们跟西府里到底还没出了五服,就算是想动咱们家,好歹也得看看西府的面子,婶子跟甄家关系不差,总不至于袖手旁观,再说,还有林家呢。”
何氏听见林家两个字,犹如听见了天籁之音,眼前顿时一亮,“对对对,还有妹妹呢。妹妹为人精明,算无遗策,她好几年前便料到太子必有今日之祸,必然有对策,我们快去妹妹家问问。妹夫也是圣人心腹,不是旁人可比拟的,好歹也求求妹妹妹夫,伸一下援手。”
贾敬听了,稳了稳,道:“事情尚未发生,你我便如此沉不住气,让有心人见了,不说小瞧我们,倒觉得我们心虚,不妥不妥。”
何氏灵感一现,抬头对贾敬道:“西府里赦大兄弟明日要正经纳一房贵妾,摆了几桌酒席,敏妹妹这几年与他走得近,明日必要来的,少不得我私下里请妹妹过来,又不打眼又便宜。”
贾敬皱着眉头:“不过纳个妾,怎么如此张扬?如今发生了这档子事儿,婶子怎么容他这么大张旗鼓的。”
何氏解释道:“赦兄弟对那姑娘上心得很,必不肯委屈了她,所以正经摆了酒席,再说都是自家人,也还罢了。”
贾敬猛然想起一事来,道:“我怎么听谁说了那么一耳朵,是赦兄弟自己看上那姑娘的?”
想起这事儿,便是何氏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阴霾,“可不是,那姑娘原是咱们庄子附近的,生得貌美无双,因为老两口只有这一个姑娘,爱若掌上明珠,只是这姑娘生得太好了,在那种小地方便是一桩罪过,几个地痞无赖总是去他们家闹腾,偏咱们赦大老爷去庄子里查看今年收成,也就是那么巧,便上演了一桩英雄救美的戏码。回来之后,赦兄弟便要纳那位姑娘,婶子起先不同意,只是闹腾了这么许久,到底让赦兄弟如了意。使唤人打听了一下,那姑娘果然是个好的,又聪明又读书识字,倒是很多大家小姐也比不上的。便让管家去那家子问,原想着那家子看那姑娘如同眼珠,必不会同意送与人做妾,却不想那家子被那些地痞无赖闹腾得也怕了,生怕哪日坏了名声,又见赦兄弟现袭着一品将军的爵位,人也是相貌堂堂,倒也不委屈了自家姑娘,这事儿就算说定了。”
贾敬是个读书人,向来有些清高,听闻贾赦闹出这挡子事儿,心里不由暗骂了一声胡闹,只是人家两家子都愿意,自己这个堂兄却不好管那么多闲事。
两口子又说了一些闲话,草草用了晚膳,便早早就寝,只是心中有事儿,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熬到天亮,贾敬便出去打听太子的事儿,何氏看了看镜中自己眼底的乌青,又让丫鬟多上了些脂粉,看到丫鬟们正在摆早膳,何氏哪里有心情用这些,摆摆手让人端下去。
彩釉忙劝道:“太太如今不先垫上一些,哪里能熬到摆宴席。”一个个七嘴八舌地劝,何氏只觉得脑瓜子疼,又想贾敏也未必来得这么早,少不得随便用了一碗粳米粥,又用了两筷子小菜。
略收拾完,便打发人套了马车直奔隔壁去,不想到了那府里,却是冷冷清清,并没有半点儿办喜事儿的气象。虽说只是纳妾,并不需要大张旗鼓,到底喊了自家人吃酒,如何连个管家媳妇都没有。
彩釉抓住一个老婆子,那婆子瞎了一声,回禀道:“哎呦,太太你不知道,我们太太病了,如今兵荒马乱的,哪里顾得了其他?我这不还紧着去请大夫。”说完也不管何氏,径直行了一礼,就跑开了。
何氏的丫鬟登时变了脸色,怒气冲冲道:“当家太太病了,难道下面一窝子丫鬟媳妇全跟着病了?哪里有把亲戚扔在一边儿不管的道理?”
何氏银牙暗咬,她不怪这些个没分寸的老婆子,没有后面主子撑腰,这些下人哪里敢怠慢自己,只是如今自家有求于人,只能忍了这口恶气,何氏对丫头说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道理,”到底心里有些怨气,何氏冷冷道,“只是这病得倒也不巧了,刚好赶上了大房的喜事。”
想到此处,何氏忍不住冷笑了两声,不过是个二房媳妇,仗着得老太太疼爱,得了管家之权,就把这荣国府当成自家后院了,她倒要看看,等老太太百年之后,这二房能有什么好下场。鹿死谁手还未知呢,这姓王的倒是先嚣张起来了!
何氏路熟,便径直去了贾母的荣庆堂。几个丫头忙迎了上来,打了帘子,让何氏进屋。王夫人再作祟,也不敢在贾母房中作。何氏来得虽然早,其他房里的几个奶奶竟早也已经到了,都凑在贾母这里逗趣说笑。
何氏一愣,不由得感叹世情冷暖,太子倒了,可不就剩下四皇子了。
何氏走了进来,贾母看见是她,却是一愣,她只当何氏是因为想巴结自家所以前来,心中十分不悦,这当午不说在家里呆着,还跑出来,可不是做祸呢。只是人都来了,贾母人老成精,自然不会说什么难听话,只淡淡吩咐丫鬟们搬张椅子过来。
何氏何尝看不出来,只是有求于人,只能忍耐。再看身边邢夫人,也是木着脸坐在那里,一点好声气都没有,何氏意在贾敏,也不做理会,便与丫鬟们随意说些新人的闲话。
贾赦不喜欢邢夫人那是众人皆知,如今又要正儿八经去纳妾,这邢夫人若能高兴得起来才是怪事,只是事已至此,邢夫人还来甩脸色,这样的好日子,一屋子老老小小,她耷拉着一张臭脸给谁看呢?虽说纳妾之事哪个当家主母也不会喜闻乐见,可是这酸楚妒忌之心,谁又不是放到桌子下面遮着藏着,□□裸摆在脸上,岂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众人自己善妒?倘若能拢住公婆丈夫也就罢了,可屋子里的大大小小,谁又不知道邢夫人这个正房太太就是个门面摆设。
说起来邢夫人年纪倒也不大,相貌也不难看,可是平时里为了摆出正房太太的架势,衣裳总往老气上穿,生生老了十岁也不止。偏她性子古怪愚鲁,被贾赦打压数次之后,现在只知道一昧奉承。可是她越是低下身段,贾赦反而越是看不上她。
何氏正无聊瞎想,只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笑道:“咦,我竟是来晚了!”
贾母一看,顿时笑开了花,“刚说你最是爱热闹的,怎么还没有过来,偏你就来了。”
几个近支的媳妇麻利起身来给贾敏让座,贾母阻拦道:“你们只管坐着,她这个泼皮破落户,哪里需要人去让她。”
贾敏看在座的都是自家亲戚,便一一见礼,她这么几年来深居浅出,年里节里也都是礼到人不到。在座的虽说都是贾家一族的,却是多半都不认识。
何氏便站起身来,一一指点,这是谁谁媳妇儿那又是谁谁媳妇儿,轮了一圈儿,贾敏脸都笑僵了,表礼更是送出去了无数份。
贾敏知道这些旁支都是家里过得不如意的,就指着这件事儿,前来奉承贾母。不然众人都是正头娘子,何苦为一个小妾前来,因此贾敏便让丫鬟们将表礼厚上几分。不过是些小钱,结个善缘。
那些媳妇们见了,面上更是热切了几分,好听话一串儿一串儿往外蹦,逗得众人不仅捧腹,让贾敏看了,不由惊叹,这一个个,活脱脱都是王熙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