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听完这一席话,呼拉拉直起身子来,两眼放光,把贾敏都吓了一跳。“好妹妹,你向来玲珑极致,家里人没有一个不夸妹妹聪明的,只是这话到底是妹妹说来哄我的,还是真的?”
贾敏看她萌生斗志,拍了拍她的手,替她抿了一下散乱的头发,笑道:“若论起聪明机智,嫂子丝毫不逊色,只是如今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罢了!”
何氏思索了片刻,迟疑道:“可是那奉圣夫人真真是有些功劳的,你瞧她……”
不等何氏说完,贾敏又笑了,“嫂子真真是钻进了牛角尖,那奉圣夫人如果一直在宫里,倒是不好说,可如今她姓什么?出嫁从夫,自然是姓甄。她对皇上有莫大恩德,虽然不许说,可是谁人不知道。我说句不好听的,嫂子可别多心,我记得府上焦大,那可是从死人堆里将老太爷背出来的,那又如何。”
何氏面上一阵青一阵红。
贾敏道:“不是我埋汰嫂子,只是人走茶凉,甄老夫人那点情谊,圣人自然感念,有奉圣夫人一日,甄家自然无碍,不是我小瞧他们,他们也干不出来谋朝篡位的事儿。可是下面的小皇子,谁跟她甄家有关系?自然,想搬倒甄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嫂子,你可要好好保重身体,这样才能看到那一天呢,若是嫂子先把自己身子骨搞垮了,我可不想来日在嫂子坟前烧纸诉说此事。”
何氏原本还在聚精会神听,听到此处,不由得笑了,啐道:“呸呸呸,碍于面子赞你两句,你这猴儿越发蹬鼻子上脸,狂得不成样子,刁钻古怪,竟然诅咒嫂子。”
贾敏见她能开玩笑,心里松了口气,“如今宫中情势不明,我觉得,府上还是避一避比较好,也劝殿下避一避。”
何氏想了一想,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你也知道咱们家跟太子殿下家的关系,如何能避得开?”
“便是避不开,也不能当那出头的椽子,退居幕后一二也是好的。”想了想,贾敏突然笑了,笑得何氏有些莫名其妙,贾敏却突然附耳道:“嫂子,我前些日子得了几个异族秘方,坚持几年,必得子嗣!”
何氏顿时惊住了,心中一阵激荡,身子也跟着微微颤抖,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贾敏,既期望,又绝望地轻声问,这声音低得几不可闻,“真的?”
贾敏心中一阵酸楚,对何氏这个遭逢巨变,失去独子的女人充满了同情,她是知道的,红楼梦上对于惜春的身世写得清楚明白,所以何氏必然还会再生一女,故此贾敏认真看着何氏,一字一字道:“真的。”
大滴眼泪从何氏眼中滑落,贾敏也不劝她,由得她发泄心中绝望与悲愤,升腾起希望。
既一放开心事,何氏便觉得肚子有些饥饿,就让丫鬟们送吃的进来。
贾敏眼珠子一转,算计道:“嫂子稍等片刻,多少人见不得咱们俩家和睦如初,若是见咱们和解,不知道又要生出肮脏龌龊的事情,依我说,咱们的关系倒不如先伪装伪装,也省得那起子小人总是盯着咱们使坏。”
何氏忍不住叫好,夸赞贾敏行事有度。贾敏笑道:“既如此,我先去了,嫂子务必保养好身体才是。”
何氏与贾敏素来交好,如今又是病中,之前心中有事,便不想见人,如今心结已解,便想与人聊聊天,见贾敏要走便有些恋恋不舍,贾敏宽慰她道:“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突然又想起往事,郑重道:“嫂子若是闲着没事儿,倒是先把家里打扫打扫。当日鸭脖子之事成了无头公案,那丫鬟到底是谁的人,至今也说不清楚,我每每想起来,咱们身边人竟有这等心肠毒辣的,便觉得不寒而栗,午夜醒来总是不由得会想,死了这一个,还有没有其他的?”
何氏眼中掠过一丝锋芒,暗叹自己竟是个傻的,为了珍儿之事,竟是糊涂了,那些人将整个宁国府拖入深渊,若不报仇,他日下了黄泉,有何面目见到先祖。
眼见何氏斗志昂,贾敏微微一笑,从袖中掏出一叠纸递了过来,笑道:“这是方子,你好好收藏起来,莫要与他人看到,便是你身边的丫鬟们,也不要泄露。”
以前贾敏和林如海是个什么模样,何氏亦是深知,如今身子康健不提,贾敏生的那两个孩子,这么多年来,咳嗽声都不闻一下。何氏也不与她客气,伸手接了过来,细细藏好。
贾敏见事毕,整了整衣服,做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冷言冷语大声道:“那嫂子就好好在家养病吧!”说完自己掀了帘子,对着廊下丫鬟们说,“还等什么,家去。”
众人皆不知发生何事,一时之间乱糟糟。
归家与林如海谈及此事,林如海道:“若是太子能听得进去劝,从此偃旗息鼓,只怕还能落得一个好下场,只是我想着,太子骑虎难下,未必听得进去,你只怕白费这一番心思。”
贾敏也叹息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该说的话,该劝的话一句都不能少,到底太子跟贾家来往密切。且他平日行事也比旁的皇子们周全一些,若是他能上了位,五殿下的处境,只怕还好一些呢。”
众人都希望太子不要再争强好胜下去,可是太子自己心知肚明,左右都是个死,争也是死,不争也是死。也不知道奉圣夫人是怎么说的,皇帝竟将所有的黑锅都扣在了太子身上,几番呵斥太子是个阴险小人,对手足无情。如今太子在火上烤着,行事就越发不周全,皇帝就越发恼怒得很,对待太子,几乎连面子上的父子亲情都没有了。
贾敬劝了太子几次,奈何太子亦是完全听不进去,此时贾敬心中想起自己媳妇之言,倒生起了保全自家之心,祖宗基业,万万不能毁于一旦。纵是仍帮着太子,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事事冲在前面。
不仅贾敬如此,更有不少见微知著之人,发现太子地位已经是岌岌可危,这年头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落井下石的更多了,何况几个小皇子已然逐渐长成,太子的敌人凭空多了好几倍。于是转瞬几年下来,太子实力大减,已经不复当年钱权倾朝野的胜状。
太子先时还有些愤懑,到了最后却是破罐子破摔,放歌纵酒,通宵达旦。皇帝看到太子如此自甘堕落的模样,不喜反怒,只觉得太子如此行径是给自己难堪。
往年皇帝南巡的时候,都是留太子监国,而此次皇帝却将太子带在了身边,也不知南巡途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等回到京城的时候,皇帝便急不可耐地在朝会上宣布废太子!
这几年,因为新粮种的大力推广,百姓们安居乐业,茶余饭饱之际,很是感念皇帝的英明神武。而字典的修成,更加增加了皇帝在士林中的名声。原本应该是惊天动地的废太子之事,竟然如同微雨落入湖面,连点波澜都没有。
所有人都在默默等这一天,以至于这件事儿发生的时候,只有太子的几个心腹如闻晴天霹雳,痛哭流涕。而其余之人不过是面上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假惺惺劝皇帝收回成命,内心不知道有多么期盼这一天。
皇帝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不知经历多少腥风血雨,自然也不是傻子,如何不知道这些大臣们心中作何感想。太子再有不是,好歹也是他儿子,故此太子如今并没有被幽禁起来,只是贬为庶人。
说起来皇帝的确是个念旧情的人,太子虽然不是他最喜欢的女人生出的儿子,可是圣人当年位子不稳,经历许多风风雨雨,先皇后贤良淑德,统领后宫,跟皇帝同舟共济,历尽风波,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了一个太子。这么多年来,虽说因为位子之争,皇帝厌倦了太子,可是太子当年的出生稳固了圣人的地位,又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在心中这个儿子的份量与其他诸子颇有不同,何况就算皇帝不喜欢这个儿子,也不得不承认,在所有的儿子当中,这个太子是最有能力的,否则也不会让众人如此忌惮。
如果圣人少活几年,少不得太子之位就是安若磐石。看着下面一群大臣心思各异,居心叵测的表演,皇帝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厌倦,冷哼一声,大袖一挥,便退了朝。
而贾府东府,正在待客的贾敬听闻消息,手不由一抖,茶盏也跟着微微颤抖。一瞬间,贾敬也觉得有些茫然,虽说心里早就有预感,太子必然要倒台,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仍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最好的朋友被贬成了庶人,最大的靠山已经倒了,那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墙倒众人推,纵是圣人有心放太子一马,只怕那些人可不想让太子殿下继续活着。那自家,又该怎么办?
贾敬自然不知道,原著中因宁国府一直支持太子,等太子倒台的时候,他不得不以出家才躲过这场大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