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在外院摆了几桌,内室则是贾母等人,又有林如海下面的几个幕僚的媳妇,并两个本家这些年亦来了京城的年轻媳妇儿,倒是只有一个外人,便是申闻的新婚夫人。
有林家做媒人,申闻娶亲之事倒是顺顺利利的,如今申大奶奶亦跟着来了京城。
说起来林家的亲戚到底单薄了些,不过贾敏没有宗族观念,故不放在心上。
其他诸如林如海同僚,亦有贾敏认识的几家人家,因林家不办,都只送了礼。
其余细事,不需多言。
又过了数日,贾敏正在逗孩子顽,猛然却听见外面云板响了四声,贾敏心中一咯噔,眼见几个丫鬟神色慌张地走进来,忙问道:“可是,可是舅姥爷那边?”
当首的蜀葵不敢隐瞒,满脸泪水泣道:“可不正是侯府那边打发人来报丧,说是舅老爷于昨夜四更时分去了!”
贾敏一听,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仍只觉眼前一黑,差点跌落床下。
蜀葵也顾不得许多,冲上前来,一把托住贾敏,旁边几个丫鬟此刻也反应过来,忙七八手脚将贾敏扶到床上。
贾敏合上双目,定了定神,让人领报丧的人过来。
原本在廊下做活的含笑见势亦走了进来,见贾敏哭个不停,忍不住劝道:“太太还在月子里,便是再伤心,也要保重好身体才是。若真是伤了身子,可让福哥儿,寿哥儿兄弟两个如何是好。”
贾敏泣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不是我说嘴,哪怕咱们家再落魄,想那时候旁人连句话都不敢跟咱们家说,舅舅也不曾说置之不理,他老人家对林家不薄啊。”说着说着,贾敏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史老侯爷这些年身子骨一直不好,旧年里就病了好几场,只是他年纪大了,性子倒越发地左了起来。
史家兄弟但凡敢说一句请太医,老侯爷就雷霆大怒,骂道:“你们这些不孝子就见不得老子好!白天黑地里诅咒自家老子!”
史家兄弟都被他的古怪脾气弄得手足无措。
贾敏和林如海去看他,心知他上了年纪,便有些讳病忌医,倒不好逆着他来,便亲自拟了几个食谱方子,起码保证营养周全。到了入夏的时候,身子看着倒是好了许多。
一时外头通传史家的人来了,蜀葵忙带寿哥儿避入耳房,这边贾敏才掩下哀痛,细细询问史老侯爷之事。
“昨天白天里倒也好好的,晚上用膳的时候,还用了二两小酒,大爷几个原本是要拦着的,奈何老爷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大爷三个劝了又劝,不过是少饮了两口。到了夜间歇下的时候,老爷还跟哥三个说道,‘你们兄弟三人可得齐心协力,守好家业,外甥女,外甥女婿也别忘了,都是亲姐弟,要守望相助’。大爷们应了,老爷后絮絮叨叨又说了些别的,然后也就歇下了。大爷三人不放心,就守在外头,一夜里也没什么声响,连杯茶水都没要。二爷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妥,打着烛火进去一瞧,人已经去了。”
贾敏一听,更是泪水涟涟。
过来报丧的婆子见贾敏哭得厉害,知道她才生完孩子,自己反不敢再哭,劝道:“来时我们少爷就让我劝姑奶奶,老爷去得很是安详,这等年岁,也称得上寿终正寝,倒是一桩红事。姑奶奶生下小哥,老爷生前甚至惦念,就算不提旁的,姑奶奶倒是要保重啊。”
贾敏又问老侯爷的丧事可操办起来,那老婆子点了点头,回道:“姑奶奶放心,咱们本家的那几房都已经去了。”
史家不比林家子息单薄,在京里也是有好几房人家,史老侯爷是贾敏的亲舅舅,故此平时与史侯府来往较多,可那并不代表史家并没有其他人,事实上,贾史薛王四大家族,那可真的是枝繁叶茂。
贾敏听闻史家其他人已经去了,点了点头,忽又想起史家兄弟到底年轻,生怕他们被族人欺负,遂又交代道:“舅舅的身后事务必要好生打点,若少了什么,只管让表弟他们来找我。便是我这里没有,荣国府那里也少不了,切莫见外。我虽不能前往,外子必去的。”
那老婆子忙跪下磕头谢过。
打发来人之后,贾敏又遣人唤了陈大管家进来,陈大管家道:“太太,已经让人去告知老爷,咱们这边各色东西也已经备下,只等太太发话,我亲自带人去那府里吊孝,太太只管放宽了心,下头的小子们再没有不用心的。”言毕,只恭敬垂手立在一旁。
贾敏思忖片刻,吩咐道:“福哥儿那边想必已经换好了衣裳,你带他一起去,给舅舅磕个头。只是那边人多事繁,你只管多带几个人,这几日你且放心去办这桩事,其他的事儿都暂且放一放,万万不可出了纰漏,若是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速速使唤人来回我。”
陈大管家满口应下,见贾敏再无他话,方躬身退出。
贾敏想起来老侯爷这几年明里暗里的相助,眼眶里不禁又蓄满了泪水,含笑几个忙上前劝说,奈何都不中用。
忽听到耳房寿哥儿嗷嗷哭喊起来,丫鬟们眼珠子一转,忙将哥儿抱到贾敏身边,贾敏瞧他哭得气噎喉堵,满面通红,只能自己收了眼泪,因刚刚才吃过奶,尿布都是干的,只能依着靠枕,轻拍好半晌,寿哥儿才止了哭泣。贾敏忍不住用手指头戳着他的额头:“你也是个添乱的。”
见他睡了,这才得点空闲,吩咐让丫鬟们将府中略带点颜色的东西都收起来。
蜀葵道:“我的好太太,你且宽心歇着吧,这点子琐事还需要等你吩咐,家里养这么些人都是吃闲饭的不成?”
圣人的确是个念旧的人,见跟了自己一辈子的史侯爷去世,一个人怔怔感叹许久,赏了治丧银子,又派了礼部官员前去吊唁。
出殡那天,京城里数得上的人家,多都设了彩棚席筳,绵延过去,不可胜数。更有四王八公等几家子亲近的的王孙公子携了堂客,换了素服,亲自来送。大轿小轿,各色执事陈设,打头的已经到了梨园,晚的尚未起身,真可谓是热闹非凡。
四大家族的老家皆在金陵,故此在京城郊野选了风水宝地,修了寺院,以备京中老了人口,在此停灵。
贾家建了铁槛寺,而史家则在京城梨园建了安井寺作为家庙,史家老太太的灵柩便是在此处寄存着,只是史家哥儿三个想着,父亡,史家三兄弟都需要守孝三年,不如趁此机会送父母回老家合葬,在金陵守孝完了,再去军中历练一番。
贾敏听了他们的打算,点了点头,看看三兄弟皆是身姿挺拔,却都尚未婚配,不由得叹息:“刘家那姑娘……”
一语未了,思及这是古代,只能咽下不提,叹道:“如今舅舅仙去,你们又要去军中,只怕要耽误了婚姻大事。”
史鼒朗声道:“姐姐莫要多想,咱家如今这情况,若真许了谁家姑娘,岂不是反倒耽误了人家。且之前父亲就说过,我们兄弟几个,到底从小都是生在富贵之乡,金莼玉粒嫌噎,锦绣绫罗嫌粗,不曾经历什么坎坷,父亲老早就言过,要送我们几个去军中历练一番,只是到底几下不凑,如今也是机会。况姐姐姐夫历经旧事,当明白人走茶凉的道理,若我们兄弟几个还是那副纨绔,只怕史家也要到头了。”
史鼐、史鼎亦在一旁点头称是。
看得三兄弟一夜之间成熟的样子,想及林家近几年之高低起伏,也不由得笑了,“你们几个既然有这等心思,我这个当姐姐的自然也不会阻拦,此一去只奋力拼搏就好,其他莫要畏惧,横竖总有我跟你姐夫在呢。再说,你姐夫那边有信儿,近几日朝廷里就会将爵位批下来,看情况竟是只降了一等的样子,有个爵位在身上,好歹没有人敢小瞧了你们去。”
史鼒闻言狂喜,这真是天大的恩典,这些年各家子俱都是降等袭爵,除了北静郡王府,其他就是三王八公也是皆无例外,且都是连降数级,如今自家能得个伯爵,可见林家必然下了大功夫,于是躬身行礼,一揖到底。
史鼎笑了笑说:“姐姐帮此大忙,到底咱们自己也得拿得出手才行,总不能躺在老祖宗打下来的功劳簿上享福。”
青年俊逸,意气风发,兄弟三人都非池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