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亲自护送贾母进了荣庆堂,几个丫头们原本在廊下打络子,见贾母归来,忙扔下手中的活计,一涌而上。
等进了屋,贾母要更衣,贾赦也不好久留,便告辞而去。
贾母左右看了看,便问道:“大太太,二太太呢?怎么一个也不见。”
其中一个圆脸白净的姑娘,不等他人回话,忙抢着说道:“大太太此刻恐怕还在佛堂里念经呢,至于太太,听那边说是回了王家。”
贾母心中原本就存着气,此刻一听王夫人不在家,心中更是恼怒,便道:“哪家子的媳妇回娘家,竟不告诉婆婆一声的。”
那丫鬟忙笑着说道:“前些日子太太就告诉过老太太,想必是老太太人多事忙,给混忘了,也是有的。”
贾母听了,才不再言语。盯着那丫鬟看了半晌,看得她心惊胆颤,脸上的笑都挂不住,方才淡淡说道:“如今我人老,年纪大了,你瞧,这记性也寻常了。”前面才处置了一个喜鹊,如今倒又出现一个新喜鹊了。
喜鹊勉强笑道:“老太太是贵人,家里那么多大事,都得老太太拿主意,像这些小事儿,鸡毛蒜皮的,自然不放在心上。”
贾母也不再理她,对着旁边一众人说道:“我乏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不敢违逆,服侍贾母脱了外面的大衣服,一个个鱼贯而出,屋子里一下子就空荡起来。
贾母心中暗自忖度,不由叹道,敏儿这丫头说得也颇有几分道理。王夫人最近的嚣张,她又何尝不知道呢。只是她平常最疼贾政和贾敏两个,毕竟贾赦袭了爵位,自然不愁前程,可贾政一向迂腐,等自己百年之后,可不就要看着老大一家作威作福。王夫人虽有不妥,也是贾政的妻子,一对子女的娘,所以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王夫人在贾府中作威作福,压制大房。只是女儿贾敏说的倒也没错,自己虽然扶持二房,可也绝不能养虎为患。
贾母的一番心思,贾敏自然不知道。贾府事情虽烦,却不是一时片刻能解决的,可是晴空之事,贾敏却是片刻都不能忍,迫不及待让人喊了晴空,又将房中丫鬟下人都轰了出去,细细盘问。一边听,一边又痛骂那小子无耻下流。
晴空哭笑不得,也不敢再在绣墩上坐着,立起身来,缓缓说道:“太太平日里最疼我们,常常说,女孩子也得有点儿自己的想法,不能人云亦云,怎么如今我有了,太太反而不乐意了。”
贾敏白了她一眼,“这如何能相提并论?你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我平日里看你们,只如同亲妹子一般,哪能眼睁睁看你往火坑里跳。”
不想听完这话,晴空却突然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坠落。
贾敏最见不得女孩子哭,又是自己招惹的,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哎,哎,你别哭,别哭,小祖宗,咱们慢慢说,慢慢说还不成吗?”说完,又到处手忙脚乱地找帕子。
晴空哭了好半晌,仍是气噎喉堵,只把贾敏弄得满头大汗。
如今见人终于收了泪水,贾敏才长出了一口气,道:“我的小祖宗,你欢喜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我不管还不行了么。”
晴空忍不住破涕而笑,道:“太太说的什么话,也不怕奴婢们折了福分。”
见贾敏一脸讪讪的模样,晴空沉吟了片刻,抽抽噎噎的说道:“我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有樱儿那个利索嘴皮子在,想必太太也很清楚。打小这般过来,原本也没觉得什么,可跟了太太这么多年,再是愚鲁不堪,也熏陶了几分。我也不是什么能说善言之辈,索性就直说了吧。”
“太太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温暖的人,且不说旁的,我也知道其他姐妹们得知太太的身份乃是出于意外,当日是那种情况,太太若不暴露身份便无法救得众人,可晴空一归来,太太半点犹豫都没有,将一切真相告诉我跟张嬷嬷,并没有半点要隐瞒的想法,想必太太心中也是爱重我,晴空心中若说是没有半点吃惊那是骗人的,这大概就是太太口中常说的尊重吧,并不因着我是个奴婢,晴空在太太身边,便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也只觉得安心。而他,是第二个。”
贾敏皱了眉头,听出晴空这一番言语出自真心,而一个姑娘动心的神情亦是无法遮掩,认真地看着晴空道:“你可知道这一条路很是艰难崎岖,旁人的眼光,旁人的言语,都是风刀霜剑。你可真的想明白了,还有他真的值得你托付终身吗?”
不想晴空却洒脱一笑:“守自己的心容易,管别人的心,却难。他是他,变不变我又如何能知道呢?如今他不变,我便与他在一起,他日若变了,”晴空笑了笑,“变了,那就变了吧。我小的时候最是爱吃桂花糖糕,现在还不喜欢了呢。我知道太太担心到了那时节我伤心难过,这个太太尽管放心,不管什么情况,我总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
贾敏惊讶地看着晴空,不由失声道:“平日里,我竟看低你了,不曾想你竟有如此豁达的心态。”
一个人,若是从心里站起来了,便再也没有其他东西能伤害击倒他。
夏樱若是生出了这等念头,贾敏也许还不意外,但是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个她一向认为内向保守的晴空,居然做出了如此大胆的决定!
既然话都说到了如此地步,贾敏再也无法阻拦,日子到底是晴空自己的,自己可以劝她,终究不能替她做决定。思索一番,贾敏命人将金惟升喊了进来,耳提面命一番,想必晴空早已将消息透漏一二,金惟升面上更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战战兢兢。
说完正事儿,贾敏认真盯着金惟升,道:“我待晴空素来便同亲妹子一般,她是如何一个好孩子,我想你也是知道的,他日你若是负了她,我有的是手段,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便是同意之意了。
金惟升闻言,面上刹那间布满狂喜之色,赌咒发誓不提。
让贾敏看了,心中更是不悦,只觉得自己好好养的一棵大白菜偏被一头猪给悄没声息地拱了。拉下脸色,随口打发他出去收拾行装,却见春柳摇摇地走了进来。
贾敏心中正烦闷,见她来到很是高兴,遂笑着打趣她道:“唉哟,你这个小忙人儿,怎么有空来了?”
春柳笑道:“丫头们等着来回话,偏太太跟那金惟升在谈事儿,便不敢进来打扰,可巧我走来有事,非得央着我来回一声。”
贾敏撇了撇嘴酸道,“我还道你是专程来看我的,原来也不过是顺路的人情。”
春柳见贾敏一副醋溜溜的模样,笑得直不起腰,这才明白晴空求着自己来陪陪太太的缘故,心中不觉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这里贾敏问是什么事,春柳摇了摇头疑惑道:“说也蹊跷,刚才那傅晨傅大人打发下人送来帖子,说明天要来拜访太太。”
傅大人?贾敏认识的姓傅的也只有那一人,在心中暗自琢磨了一番,这宫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又出动了这位大神?
春柳也看出了贾敏的疑惑,开口解释说:“那傅大人只说要来,并未说明何事,只是却也奇怪,他们这些男人不去寻老爷,怎么反倒来求见太太,于理不合。”
贾敏思索片刻,也毫无半点头绪,最近她可老实着呢,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遂丢开一旁不起。
又问春柳所来何事,春柳轻轻一拍额头,笑道:“瞧我这记性如今也寻常了,尽把正经事儿给忘了。”又道,“甄贵妃寿辰在即,太太也在朝贺之列,少不得要带几样寿礼,因此我选了几样,太太不妨瞧一瞧。”遂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帖子来,亲自递给贾敏。
这等事若在旁的人家,只当是天大的事,偏林家与甄家是面和心不和,故贾敏只是摆手道:“这等小事儿你来做主便是,随便挑上一两件也就是了。”
春柳含笑点头称是,不想贾敏突然又道,“拿来给我瞧瞧。”从春柳手中将帖子接了过来。
当首的是一盆宝石盆景,这东西贾敏曾见过的,嵌百宝的乌木盆,珊瑚做的枝条,各色玉石做的红梅花瓣,栩栩如生,在现代时曾在故宫见过类似的展品,堪称是精妙绝伦。再往下瞧去,又是一座金累丝镶红珊瑚童子戏婴摆件,下余两件虽寻常,也皆是稀罕物。
贾敏忍不住撇了撇嘴,托腮细思片刻,忽然奸笑几声道:“将上面那两样都收起来,宫里什么宝贝没有,哪里看得上咱们家那些子。前些日子你不是瞧着那个猴面小龙兰很是爱不释手?我瞧着果真是天生的稀罕物,也舍得割爱,选上两盆儿当做寿礼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