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无人私语时,贾敏常常提起她在后世的经历,那时候,她是何等的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旁人也许不明白,他却知道,纵然她对那个时代也是冷嘲热讽,可是她发自内心喜欢那个自由、平等的社会。
如今她在这里,犹如鸟儿被剪了翅膀,如同鱼儿离开了大洋。她不属于这个时代,所有的格格不入皆是因为超越了这个落后的时代。
林如海心疼地将人儿搂在自己怀里,虽然不知道怀里的这个女子为了什么而来到这个时代,但是他却深深地知道,他的敏敏并没有别人看起来那么愉快。
纵然是锦衣玉食,纵然是呼奴唤婢,纵然是夫妻和睦,纵然是儿子孝顺,可是这一切都不能填补她内心中的空白。
林如海心中激荡,犹如烧开了的水一样翻滚,脱口而出道:“那你能回去吗?”说出这句话,林如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揪了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回去?”贾敏低声呢喃道,自己在这里活得这么憋屈,想过回去吗,目光一阵茫然。
林如海盯着贾敏,眼睛转也不转一下,心一点点往下沉,犹如落入了大海最深处,冰冷刺骨。他的双手微微颤抖着,掌心里越发潮湿,微微沁出汗珠来。他从未设想到一个人原来可以紧张到这种程度。
过了好一会儿,犹如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才见贾敏如同从梦中缓缓醒来似的,神色逐渐清明,目光逐渐坚定起来。
林如海只听得那红红的唇瓣中吐出来:“我不知道能不能回去,但是我却知道,我不想回去,这里有我割舍不下的东西!”
林如海听完这句话,只觉犹如烟花在心中炸开,喜悦挤满了整个胸腔,旁的便再也听不到了。
话一出口,贾敏亦觉得一个沉甸甸的包袱顿时从心中挪开了。她抬起头看着林如海,目光是那么的专注,看得林如海的惶恐和喜悦都无所遁形,她忽然咧开了嘴,笑道:“你放心。”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林如海却瞬间听明白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贾敏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林如海眼中掩饰不住的满溢出来的笑容和狂喜,贾敏面带惭色,“这段时间果然是我自误了,那个时代虽然好,我也很喜欢,但是这里有你和福哥儿,有五殿下,还有春柳夏樱她们几个,还有那个不着调却立在我身后的大哥,还有那个虽然头脑不清却又疼爱我的母亲,这一切的一切我都割舍不下!”
“我方才也在内心问自己,如果知道这一切,那时候我会如何选择?纵然知道这里的落后,如果那时候我有机会去选择,我依然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来到这里,那个时代虽然好,什么都好,我也很怀念怀念那里的沙尘暴,那里的雾霾天,可是那时候的我很寂寞,很孤单。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人生总是要有些取舍,甘蔗不能两头甜,我也不能那么贪心。何况我相信,就算是在这个时代,我也能为这个时代做出一些改变。也许我无法享受到,甚至无法看到,但是我知道我的儿女子孙一定能够享受到那种自由平等、那种繁荣富裕。”
听着贾敏慷慨激昂的一番话,虽然有些东西林如海听不明白,但是他却从心底里安心了,轻轻执着那双柔夷,林如海眼中蕴满了深情,说道:“你也放心,我总是会陪在你身边儿的。”
贾敏明亮的眼睛,犹如满天星河落在了其中,焕发出灿然的光芒,那眸中的神采,夺取了林如海全部的注意力。这就是他的敏敏啊,独一无二的敏敏。
梳理完自己那一番复杂心思,贾敏立时便行动起来,遂让丫鬟们去贾府送了帖子。如今她怀有身孕,月份亦很大,这时候对于孕妇有各种成文不成文的规定,例如孕妇不能外出去做客便是其一,故此打从有了身子,贾敏便不好再去贾府,何况就算没有这些习俗,那府里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王夫人,那种阴险毒辣的小人,谁也不知道她会使出来什么伎俩,贾敏也不敢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万一出了什么事儿,纵然她能把王夫人千刀万剐,也无济于事。
而荣庆堂中,贾赦正带着邢夫人给贾母请安。听说贾敏有请,不等旁人说话,贾赦先笑道:“想必是妹妹又得了什么稀罕顽意儿,不然不会这么热的天,巴巴请母亲过去。”
贾母听了这话,心中很是安慰,也不再对贾赦冷着脸子,笑呵呵地坐在上头说道:“你妹妹是个再孝顺不过的,这都嫁出去这么多年了,有什么好的,总还念着我这把老骨头。亏得你妹夫是个大度的,凡事不与她计较。”
贾赦坐在下手,忙笑说道:“母亲这话说得不公,我可要替妹夫鸣不平呐。前些日子在朝上见到妹婿,妹婿还劝我说,老太太上了年纪,让我们这些小辈好生孝顺,不能让老祖宗不高兴。母亲瞧,妹婿孝顺母亲的心,跟妹妹亦不差甚么。”
贾母上了年纪,最爱听这些儿女和乐孝顺的话,脸上的笑容都要乐开了花。
贾政和王夫人亦来晨昏定省,见贾赦如此奉承贾母和林家,贾政只沉默不语倒还不算失态,王夫人手中的帕子都要扯碎了。只是他两口子向来口拙,又被贾赦赶了先,便不肯再去奉承贾母,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点头而已。
贾元春依着贾母坐在上手,将一切看在眼中,心中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不显,也跟着笑,说道:“这都是老太太慈爱,子孙们自然孝顺,母亲常常跟我说,不许顽皮惹老太太生气,又跟哥哥说要好生读书,勤学上进,不许做不该做的事儿。老太太好了,高兴了,这家里头才能万事兴旺呢。”
见最疼爱的孙女儿发话,贾母更是高兴,将贾元春搂在怀里心肝儿肉的叫个不停,又对着王夫人道:“我知道你是个好的,平日教养几个孩子,又管家理事的,辛苦了。”
王夫人忙站起身来,忙连声说道:“不敢当老太太的夸赞,这都是媳妇们应该做的。”又对着贾元春嗔道,“孝顺老太太那是应该的,有什么好拿来说嘴的。”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尤其是跟在贾元春后面,倒有些教养儿女的意思。只是一旁上座的贾赦,却不这么感觉了。
还未等贾赦开口反驳,却听见贾政不甘寂寞,皱眉抱怨说道:“妹妹便是要孝敬母亲,也不急于一时,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等诞下子嗣后再说,倒要劳烦母亲亲自过去。”
这话一出口,贾元春便知要坏事,抬眼细一打量,果然便见贾母脸上淡淡的,只是抱怨的是自己的亲身父亲,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贾赦一瞧,心中暗笑,“二弟你整日忙于衙门差事,可这就有所不知了。母亲疼爱妹妹,妹妹心里何尝不挂念母亲?打从妹妹有了身子,这都好几个月没能来看望母亲,平日里下人们去送年礼节礼,妹妹总要拉住人家问长问短,自然是惦念母亲了。虽说出去麻烦不少,可也不过就这么点子路程,多套几辆马车也就是了,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咱们花着白花花的银钱,难不成养着那些下人们不干活不成,再说二弟怎么反不知道,母女连心,母亲心里也惦记着妹妹呢。”
又对贾母殷勤说道,“明日一大早我便过来护送母亲过去,只是妹妹那里有好吃的,母亲可不许偏了我去。”
贾母被贾赦一番话说得眉开眼笑。下首贾政还要再说些什么,贾赦却抢着又开言挤兑他道:“二弟无需客套,你只管去衙门里办你的差事。”
到了次日,贾赦果然一改平常懒散,一大清早便起身来,亲自盯着下人去套马车、置办礼物。有贾赦和他那新来的四大金刚亲自盯着,王夫人等人也没敢动什么手脚。
毕竟贾赦可不是那个愚蠢没有根基的邢夫人,如果真的被他抓到什么把柄,贾赦必然会撕破脸皮,闹得不可开交,便是闹到贾母面前,也是自己无理。
心中存着气儿的王夫人,不过是匆匆去贾母房中晨昏定省,便指着外头还等着回报几桩子琐事走了出去。
贾赦嘴角掠过一丝讽意,更加殷勤地陪着贾母用了早膳,这才自己骑了一匹枣红马,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另外又有贾母的丫鬟嬷嬷并跟着出门的媳妇坐了几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林家。
林家的人早已经在街头翘首以待,见贾赦一行人行来,忙迎上前去请安。
贾赦翻身下马,见林府大管家陈吉亲自来迎,笑道:“咱们自己人,你怎么也出来了?”
陈吉呵呵笑说道:“我们太太急得火星乱蹦,在盼着老祖宗和老爷呢,不过吃盏茶的功夫,打发小丫头们出来问好几遍了。”又去贾母轿前请安。
贾母听见,在轿内笑道:“罢,罢,都是自家人,何必多礼,快进去罢。”
陈吉听如此说,忙命人上来牵马抬轿,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