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一听便知必有他情,忙问道:“这个云常怎么了,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林如海解释道:“云大人出身微寒,但是才华过人,传说其当年有状元之才,只是因为年纪不大,被压了一压,才成了榜眼。我曾有幸读过云大人的诗词,其清新俊逸,有青莲居士之谪仙人之风。齐国公怜惜其才,将女嫁之。”
林如海的诗歌贾敏也曾读过的,以她有限的文学功底来看,自然是不差的,能被他如此推崇,可见这个云常的确不凡。
不想五皇子在一旁吃吃笑道:“这谣言都传得没边了。”
贾敏疑道:“这话又从何而来。”
五皇子道:“齐国公那老头子,大字不识几个,还怜惜其才,齐国公只怕是恨不得掐死云常才是。”
那云常表字永安,乃河南人士,自幼家境贫寒,又父母双亡,却满腹经纶,才高八斗,不到十五岁就中了秀才。
因父母双亡,家无恒产,他竟是依仗着秀才的那点子俸禄,寒窗苦读,又中了解元,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又过了几年,便来京城参加会试。这一来,却遇到一桩子乌龙事。
因一路顺风,来到京都的时间便早了些,因他清高孤傲,不屑于家乡那些地主老财们别有居心的援助,又不愿意入住那些会馆,偏又囊中羞涩,读书可是极花钱的事儿,而京都不是什么便宜的地方,客栈最下等的房子也要几百钱,云常自然不舍得花这么多钱,便在郊区一个寺庙挂了单,每日卖文作字,攒些银钱。
某一日十五,因一家子权贵要来焚香拜佛,不仅把外面卖香烛纸钱,零嘴顽器的小摊子都尽数撵了,连着借住的人都不许逗留,说是一个闲人都不许放进去。
那云常无奈,只能出去信步闲走,鉴赏山野风光。
行至山下,便听见远处一片喧闹之声,云常定睛一看,却见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晃晃荡荡一路狂奔,朝着自己撞来,远处又有无数仆从下人,打马追来。
那马车上并无车夫照看,山路崎岖不平,一不小心,车子便撞在路边的一块巨石上,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从马车中跌落下来。
一个尚好,不过落在了路边的草丛中,另一个却有些不走运,骨碌碌,便滚落掉进了路边的河水中。
仆从尚远,云常见势不妙,连衣服也来不及脱,便跳入河水,将人救了上来。只是那姑娘因惊惶失措,又溺了水,早已昏死过去。云常忙将人伏在自己肩上,控水救人。
说起来话长,其实不过是片刻功夫,那些下人小厮追了过来,见自家主子姑娘浑身湿透,被一个陌生男子抱在怀里,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齐国公陈翼家的嫡女陈诗诗。
这陈诗诗本与平原侯的嫡长子订了亲,连婚期都已经定下了,便来求神拜佛保平安,不料光天化日之下,却出了此种丑事。
平原侯家得知消息后,便退了这门亲事。齐国公自觉失了面子,不说感谢云常便罢,反恨上了云常多事,于他来说,宁肯姑娘淹死了,也好过如今没了清白,招人退亲,阖家丢了大脸。
云常听闻此事,思虑再三,怕陈诗诗无路可走,便亲去齐国公府求娶陈姑娘。
奈何陈翼心中深恨云常,不允婚事不提,反倒使唤下人把云常暴打一顿,扔出门外。
云常奄奄一息之际,天缘凑巧,偏巧遇到了在街上无事闲逛的五皇子。
当时五皇子才不过是稚子孩童,却生性顽皮恶劣,见陈家遭遇此事,便要看陈家笑话,不提遮掩,反与云常强出头。不仅让人给云常看伤治病,将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又亲自替云常到齐国公府求亲。
五皇子天潢贵胄,金尊玉贵,一言既出,实难拒绝,而自己姑娘失了清白,陈翼也怕事情闹大,阖府蒙羞,何况自己家还有几个未出嫁的姑娘,不得不忍气吞声,应了婚事。
虽应了婚事,却视此事为奇耻大辱,绝口不提,连嫁妆也不过随便准备了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敷衍了事。
直到次年,云常以二十三岁的年纪勇夺榜眼,才终于松口承认了这个便宜女婿。要知道这么年轻的榜眼,可是抢手得很,前途不可限量,娶了国公之女陈诗诗,虽有些高攀,却还不至于攀不上。
于是这桩婚事,反传成了一段慧眼识珠的佳话。
陈诗诗本是满腹诗书气自华的才女,容貌秀丽绝伦,与贾敏齐名相当,闺阁中也曾见过一两面,是个再灵动不过的女子。虽是无奈下嫁给云常,但是云常丰神俊秀,文才非常,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彼此一见倾心,婚后那果然是郎才女貌,夫唱妇随,琴瑟和谐,鸾凤和鸣。
两人每每想起这一段姻缘的由来,便对媒人五皇子感恩戴德,兼又有救命之恩,苦于酬报,只是五皇子身份贵重,两人苦叹没有报答的机会罢了。
听完这段故事,贾敏笑着对五皇子说道:“这也是你的一点善心,结的善缘,方有后报。不过这云常倒也是个知恩图报之人,要知道,毁诺忘恩的小人可不少呢。”
五皇子嘿嘿笑了一声,道:“我可没你说得这么好,我当时就想看齐国公笑话来着的。”
贾敏忍俊不禁,这倒是个大实话,五皇子虽然整日带个纨绔的面具,可他那真实性情,也是飞扬跋扈的,又在宫里长大,哪里有什么善良体贴的基因。
五皇子看了看时辰,道:“该回去了,等下还得先去奇味居走一趟,换换衣裳掩人耳目呢。再不走,宫里就该下钥了。”
贾敏忙让人将夏樱喊了过来,亲自交代了好几遍,务必要把五皇子安全送回去。又要起身送五皇子,被拦住了,五皇子笑道:“外面风冷,又下着雪,路也滑,姐姐身子不适,就别客套了。”
林如海亲送到垂花门口,外面小厮只以为是夏樱带着小丫头去奇味居办事,早早套好了车马,五皇子见林如海欲言又止,笑道:“林大人有话不妨直言。”
林如海看夏樱早已站得远远的,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想必殿下也看得明白,内子她是真心把殿下当亲弟弟一样疼爱,我也看得出来,她那哪是把你当弟弟看,说句大不敬占便宜的话,分明是当亲儿子一般。我想这一点殿下也是心里明白。只是我有一句丑话说在前头,还望殿下放在心上。”
五皇子见他一脸严肃,神色凝重,目光微动,也肃声回道:“林大人请讲。”
林如海道:“敏敏待人赤诚,从无私心,这样的人林某以前从未见过,想必殿下亦是如此。盼望殿下珍惜这段姐弟亲缘,莫给她引来祸事,也莫要让她伤了心。她那种人一旦失望,是绝不回头的。林某也是行事放诞无忌之辈,只怕到时候要得罪殿下了。”
五皇子听了这话,却是肃然起敬,以他的天家身份,看得上谁那是他的荣幸,可是林如海却明白说道,自己若是得罪了贾敏,必要报复,这几乎是以鸡蛋碰石头,这样的胆气,让人佩服,怪不得姐姐那样的奇女子,愿意跟眼前这个凡夫俗子厮守终身。
这样的想法在心里过一圈后,五皇子将以往略微嫌弃的心,尽数收了起来,对上林如海凝重的眼光,斩钉截铁道:“林大人也是聪明人,我便有什么说什么,的确,起初我也是心存利用之心,我虽无一争之心,却也不想被人视作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姐姐的好处,我想你也明白,所以我不免曲意逢迎。但是姐姐她对我抱诚守真,我又不是榆木顽石,岂能无动于衷。正如你所言,这样的人,错过了就是再也无可挽回,我玉玄知还不至于傻到如此程度!”
一时林如海也不说话了,他自然能看得出来,五皇子玉玄知所言,毫无作假。两人彼此对视了一会儿,不由得同时哑然失笑,这样直白的对话,以往何尝说过。
平时与旁人相交,什么真心话都得藏在心里,偶尔要说些什么,也是半吐半露,九曲十八弯,思及此处,两人心里顿时涌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跟贾敏这种坦率直白的人相处久了,竟也沉不住气了,更何况,两人都知道,此一承诺,从今往后,就会踏上一条惊心动魄的单程路,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一时之间,两人颇有些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