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十指交缠,贾敏又缓缓说道:“今日是我冒撞了,言语不当,你别放在心上。”
林如海哑然失笑道:“你那爆碳脾气我还能不知,若为这个与你置气,只怕天天不用做其他事了。你自己细算算,只因你这风雷之性,给我道过多少次歉,赔过多少次礼了。平时见你跟那群丫鬟,也没有这么急的,偏偏到了我这儿,就换了一副心性。”
贾敏也笑道:“我话虽然难听,理却不错,你好歹也仔细想想。”
林如海只当她当时是一时激愤,此时见她仍然不松口,倒心中生疑了,在心内思量许久之后才说,“君子相交怎可不明见人品,二舅兄素来清高敦厚,名士风流,倒是你那会子说二舅兄的话,是不是太过了些?不是我背后说人难听话,可你那两位哥哥,谁人不知,大舅兄贪花好色,膏梁纨袴,怎么你今日反倒亲恩候、厌存周?”
贾敏也不过是因为了解红楼后事,方能在今日苗头未显时,明察秋毫,想明白此关节,便不再生林如海的气,遂缓缓解释道:“我今日与大哥哥说话时,也曾说过一句,翰墨诗书之族哪有不读书的子弟,为何在你们眼中,大哥就胸无点墨?你摸着良心说说,你是探花出身,文才不凡,二哥的才学真如大家所言,状元探花不在话下?一个举人,二哥都考了好几次都没中呢。再有,还是我说得那样,书读得好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好不好。你且想想,今日老太太怪你,大哥哥说了什么,二哥哥又说了什么?”
林如海仔细回忆了一番,不由道:“若说恩候兄胸无点墨,着实太过,你这么一提醒,我也想起来,以前品评诗词,大舅兄偶然也曾有振聋发聩之语。至于二舅兄,”林如海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贾政这人虽喜读书,也爱读书人,可那水平的确不高,便是林如海再与他相交甚厚,也无法昧着良心赞其文采。
又想了想贾政其人,贾赦帮助贾敏出头之语,林如海说道:“但是今日之事,总不能因为大舅兄偏向你,二舅兄指责你,就说他阴险狡诈、卑鄙龌龊吧。不提过往,单说此事,二舅兄为人方正,不因亲近而偏颇,不是更显公正?”
贾敏冷笑两声,道:“二哥看似公正,可你别忘了,原来的贾敏与他可谓是情谊深厚,不想真有了事,出头的却是旁人,而他只顾着自己公正的好名声,连骨肉亲情都不管不顾。一个人,连人间最真挚的感情都可以抛弃,还有什么人品可言?倒是大哥至情至性,爱护手足。更何况,如今老太太出自私心,让他居住荣禧堂,原本就不妥当,但凡懂一点长幼伦理,都该主动辞了去。可他却不,竟是鸠占鹊巢,大张旗鼓住了进去。大哥继承了爵位,荣禧堂本该是大哥居住,即使很多人家因正堂严谨,空着不住,就如咱们家那样,也万万没有二房住进去的道理。如今大哥哥没有媳妇,也还罢了,等将来娶了新人,再蜗居一隅,不知道还有多少饥荒要打呢。你也想想,老太太那么一说,大哥哥心里虽不乐意,却仍是同意了,虽然出自孝顺,只外人看来,大哥不免要担个懦弱的名儿,而老太太一时不察,白担了为母不慈偏心的名儿,相形之下,名声也好,实惠也好,却是二哥他一个人占尽了。故此我说二哥虚伪狡诈。”
林如海从不曾从这个角度解读此事,不免替贾政分辨道:“想必将来大舅兄有了新妇,二舅兄自然会移出荣禧堂,只怕是你想多了。”
贾敏冷笑道:“我多想?只怕是我少想了呢。我那二嫂子也是个城府极深的,看着一副菩萨模样,私下里最是心狠手辣,而我那大哥却是个傻的,你只看后事吧。”
林如海虽然觉得此语太过牵强,只是贾敏从来不说无把握之语,心中对贾赦贾政的看法,不免有些动摇。只在以后留心查看,方信贾敏之语,后果然与贾政渐渐疏远,此是后话不提。
一时默然无语,回转林宅,夏樱带着一群小丫头迎了上来,道:“老爷太太可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事不成?中午见他们将轿子抬了回来,我还纳闷,怎么连饭都没用,不想人却没回。”
贾敏笑道:“我只当轿子小巧些,却不想一个轿子四个人抬,还要再有四个人跟着,轮换班抬,如此一来,光我跟你老爷两个人,就得十六个人抬轿,又不能让他们就地走着,也要安排马车,再加上我的丫鬟,老爷的长随,跟车的下人,这哪是便装出门,竟是大官游街了。原是我想的不周到,便打发他们先回来了,以后出门还是坐马车方便一些。”
夏樱笑道:“哪家子出门不是这样,有时候那些大户出去,前面主子都到了地方,后面下人还没出发呢。马车虽好,若是道路颠簸,还是坐轿更舒适一些。不过这京里道路平坦,倒是马车宽敞舒服了。”
贾敏一笑,又问她各家节礼,夏樱道:“太太只管放心,张嬷嬷和晴空虽说不在,礼单子是早已拟好的,金子银子几个现在也懂事了好些,也能扛起来这些事情。再说所有单子我和春柳姐姐又过了一遍,再也不会出岔子的。东西也都按着单子,选了牢靠人持了老爷的名帖送去了,大多都回了收了,也有几个老爷的同年,不敢全数收取,敬谢了一两样。有几家说‘费心’,也有几家知道老爷太太回京了,给太太下了帖子,邀请太太过去吃酒。还有几个帖子,是给老爷的,已经送到老爷的内书房。再有,各家送来的节礼也已经都收到西厢房,我们几个看着退了几样贵重的,又按例给了赏钱,礼帐和礼单子都在屋里炕桌上摆着呢。”
林如海便问谁家敬谢了,夏樱一一说了。
说着话,一众人进了屋子,蜀葵云实伏侍贾敏、林如海脱了外面的大衣裳,两人又洗过手脸,方坐在炕上看礼单。
一时随意看完了礼单,又去看礼账,贾敏对林如海道:“收来的其他东西倒也罢了,其中有一个青玉蕉叶砚我瞧着挺好,另有一个澄泥双守宫砚也不错,你之前常用的都在那沉船上,不好再拿出来用,倒是把这两个送过去先用着吧。”
林如海点头称是,夏樱便让鸢尾取了过来,林如海赏玩了一番,送去书房不提。
到了次日,林如海夫妇二人又去了贾母娘家,贾敏舅家--保龄侯府。
因老保龄侯知情识趣,尚书令做得好,甚得君心,贾母之兄史贺也是军功卓著,袭爵时便没有降等,仍袭了保龄侯,只因年岁大了,前些时间才从军中退了回来。而史贺之妻前几年去了,因史贺自觉年岁太大,怕耽误年轻姑娘的终身,下又有史鼏、史鼐、史鼎三个嫡子,史晴一个庶女,子嗣繁茂,便不再续娶。又因史贺年轻时候一直征战在外,直到三十多岁才有史鼏几个,故最大的史鼏,如今也才十八岁,生得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史鼏、史鼐、史鼎皆尚未娶妻,故此家中只有主子下人仆从,除了史晴,并无其他女眷。
史鼏与两个弟弟自带了林如海去见了史贺,内院里则是史晴招待着贾敏,不过聊些布料钗环之事。
因都是一家子亲戚,中午便一起用了饭。饭毕,史贺问了林如海的打算,林如海笑道:“家师现正领着吏部左侍郎一职,已经送了帖子,明日前去拜见。到时只听家师安排罢。”
史贺乃是武职,虽然拜在门下的也有文职,倒不如左侍郎大人现官现管,听林如海自有安排,便不再多问,只道:“我跟都察院左都御史老胡大人倒有些交情,昨日一起吃酒,还提起你来着,你不妨也去拜见一下。”
左侍郎是正二品,左都御史乃是从一品,皆是要职。闻听此语,林如海忙站起身来,含笑谢过。
世家子弟做官比贫寒人家出身的进士要容易很多,升迁也快,虽说跟自身眼界高、机变伶俐脱不开干系,更与这些交情人脉有关系,有这些关系搭桥铺路,如何能不快,就好比旁人丁忧,起复极难,不知道要排队多久,到了林如海这里,还能挑拣一番。
不免又说了几句甄家的事情,史贺皱了皱眉头,道:“你一个小人家家,老老实实办差,别参与那些有的没有的事情。别栗子没捡上来,倒把手给烧了。敬儿是个胡闹的,你岳母那一家子也不让人省心!”
这话说得不像,林如海与贾敏都是晚辈,哪里能接这种话,只能立起来垂头听训。
史贺说完之后,自己也觉得不周,便掩下不提。便转移话题,又温言问了贾敏几句,笑道:“你昨日孝敬过来的樱桃果子,我尝着味儿倒好,比咱们家庄子上送来的,要大得多,也比那个甜很多。”
贾敏忙回道:“那是我让人从西洋弄回来的种子,之前在姑苏的时候,便让人在京城房所的院子里种了两棵,今年倒是第一年结果,我尝着也好,舅舅既喜欢,回头再打发下人送过来些。”
史贺听闻只有两棵,便道:“这么稀罕,自己留着罢,尝尝鲜也就行了,还能拿这个当饭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