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衣裳脏了,告了贾母一声,自去更换,贾母笑道:“元丫头也该歇中觉了,一起去罢。”
王夫人与贾元春便告辞联袂而去。
这边贾母笑着将贾敏拉在身边,细细端详了一番,道:“倒是比以前气色还好了。”便细细问她醒来的事情。
贾敏道:“自己也不觉得什么,就好像睡了一觉,醒了也就醒了。醒来之后,除了身子软些,别的倒也无碍。之后一日强似一日,不过月余,也就好了。好了之后倒是食量大增,身子骨也不比以前那样,风吹吹就倒了。”
冯氏道:“这才真是老天保佑呢,姑妈向来心善,想必上天也不忍红颜薄命,姑妈的好日子还在以后呢。”
贾母心里十分满意,又问她沉船之事。
贾敏一把拉过来云实,笑道:“这丫头当日跟我一起的,嘴巧得很,平时我常说,她说话就跟说书一般有趣,倒不如让她给母亲、嫂子讲讲。”贾母自然无有不应。
那云实就上前一步,口齿伶俐,从如何扬帆启程,如何船破入水,如何抱了木板逃生,又如何在深夜寻到彼此,如何脚磨出血泡、挣扎行至县城,又如何联系了其他下人仆从,如何雇了新船一帆风顺回到都中,活灵活现,众人如身临其境。
贾母听了,不免又有些哽咽,搂着贾敏直掉眼泪。
贾敏无奈,只能劝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母亲只当做戏文听听就罢了。”
只听何氏问道:“这好端端的船,怎么会突然破了呢?”
贾母听了,也道:“可不是这话儿,难不成有人故意使坏?那船日日在河上行走,一直都没事儿,怎么偏你们坐上,就出事了。”
贾敏想了一想,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道:“母亲与嫂子所言,也有道理,不过个中情由,我也不好去责怪谁。毕竟那船碎成了几段,沉入河底,就是果有一两处可疑,如今也无迹可寻了。当时我们急着返京,也无暇去查探。再说,我们家向来也是与人为善,平时与人也无结怨,又有谁会去想害我们呢。便是想害我们,也能拿得出那么大的手笔,毕竟那可是一艘中等大小的船,又要收买一干船夫,花费可不小。那船是新船,因此我想,也许我们家果然命中有此一劫,那船建造时有纰漏也不一定。好在只损失一点子不值钱的衣物摆件,人好好地也就罢了。”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回头你跟姑爷记得去烧几柱香,也好谢谢神佛庇护,千万要紧的事儿,不要忘了。”
何氏却道:“此劫虽过,敏妹妹自家也得注意些,此次虽非有人故意而为,到底留点神儿。”
贾敏一怔,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显,笑道:“应该的。”转念想起何氏、冯氏来历,心中这才升起一丝明悟。
贾母拉着贾敏的手道:“这边还有一桩子事情要与你说。”
贾敏不知所谓,见贾母摆了摆手,地上一众丫鬟媳妇一个个便鱼贯而出,躬身退去。
贾母这才叹了口气,拍着贾敏的手道:“你回来的前几日,甄家老太太亲自打发人来请罪,说甄家哥儿一时情急,竟是得罪了老亲。她们家是你敬大哥外家,两家也是百年的交情了,不能因这桩事坏了交情,我就做主替你收了礼。我也知道,这事儿你跟姑爷委屈,让你大嫂子再替甄家给你道个歉吧。”
何氏、冯氏听闻,忙从椅子上起身,依言弯腰给贾敏行礼。
这件事贾敏心里早有准备,毕竟甄家如今风头正劲,一位贵妃,两位虽非亲生,却养在名下的皇子,又有皇子老子的支持,说句不客气的,这家人连五皇子都敢行刺,何况林家这个丁忧在家的小小探花。
若非贾敏出身贾府,四王八公俱有交情,贾史王薛同气连枝,亲朋故旧比比皆是,甄家怕什么林家,得罪也就得罪了,更别提请罪一说。如今不过是怕得罪得很了,贾家计较,方如此行事。
林家祖上虽有荣光,到底如今有些没落,不能做些鸡蛋碰石头的事情,贾敏的身份只能是个震慑,真到了翻脸的时候,未必所有人都会跟贾府站在一条战线上。
何况别的不说,贾敏虽是荣国府出了门子的姑娘,甄家也还是宁国府当家人的外家,所以当日林如海与贾敏虽然震怒,却也只能忍了下来,意图后报。成人的世界毕竟不是你打我一下,我就立刻打回去那般简单。
贾敏心里明白,也早已与林如海商量完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事一时急不得,再说贾敏也不想借别人之势去复仇,便议定倘若贾家说合,便就坡下驴,麻痹敌人。
如今果见贾母说情,心里明白贾母亦是左右为难,一边是亲女,一边是近亲,倘若打起来,真是京都一大笑话。就是旁人看了,也会觉得林家作为晚辈,斤斤计较,不识趣。贾敏便笑着一把拉起何氏道:“母亲这是做什么呢,敬大哥刚才已经才赔了礼,道了歉,我们就是再不看谁的面,也不能让敬大哥哥左右为难,母亲如今又让嫂子道歉,可让我怎么说才好呢。”
何氏见她通情达理,对比外家的跋扈,心中更是愧疚,何况她出身太子一系,原与甄家一系不合,暗中思虑万千,不在话下。
娘们几个泣笑叙阔,却忽听一个小丫鬟在门外道:“老太太,大老爷那边使唤人过来传话,姑爷过来辞行,说该家去了。”
贾母一愣,再一看墙上挂的西洋自鸣钟,笑道:“一不留神,竟到了这个时辰了,你们倒不如用了晚饭再走也不迟。”
贾敏推迟道:“明日还得去舅舅家呢,倒是如今家去才好呢,也不知道家里那几个丫头,将礼物备好了没,少不得我还得亲自再检查几遍。横竖如今我出门也方便了,等忙过了这几日再来看母亲,也十分便宜。”
贾母想了一想,笑道:“果然如此。那我也不虚留你了,只是交代你一句话,那混账小老婆也已经死了,其他也散了,你跟姑爷以后就好好过日子罢,有什么委屈,也千万别再委屈忍着,少不得有家里人给你做主。”
贾敏听了这话,疑虑丛生,只是当着众人也不好细问,只能压在心中。下了炕,又跟林如海拜别了贾母等人,贾母又亲送到二门处,依依惜别,连贾敏也忍不住红了眼圈,这才坐了车,自家去了。
林如海见贾敏神情萧条,脸色不比往常,微微挑了挑眉毛,疑道:“你这不是第一次来贾府?怎么也如此伤感。”
贾敏沉思良久,叹道:“虽然你说与我不相干,只是到底是这身子的生母亲兄,何况老太太、大哥哥们一个个真心实意,我又不是铁打木雕的,怎能毫不动容,置若不理。”
她心里也有些不自在,赵敏是个心思善良之辈,倘若贾母无情,哥哥无义,于她来说,反而是一桩好事,以后无非是顾个面子情罢了,反正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说起来已经不是一家人。可偏偏事与愿违,贾母对她是掏心掏肺,贾赦也是真情实意,贾敏见此情形,反倒是束手无策了。这以后,又怎么能冷眼旁观,任由贾府抄家灭族?偏偏那贾府又是个大泥潭,一旦沾染,不知道还有多少故事呢。自己想了一会儿,仍觉无解。
林如海一时无语,贾敏忽想起前事,却又疑惑不解,便问道:“刚出来时,老太太说了一句话,倒是让我很不解。”
林如海便问是什么话,贾敏盯着他道:“母亲说,‘那混账小老婆也已经死了’,我却不知道,那秋姨娘不是被你母亲送回娘家,什么时候也死了?”
林如海也知此事遮掩不过去,何况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虽不敢言其母之不是,但也实话实说道:“这样心狠手辣之人,母亲顾念亲戚情面,一时糊涂,纵了她去。可她害我正妻嫡子,如何能忍,便是我能忍,老太太和大舅兄也不能就此作罢。当日送了她回去后,虽说我上门,偏舅舅自恃身份,用孝道压着我,无可奈何。你方才所言甚是,老太太对贾氏,果真是眼珠子一般。见我不行,后来老太太便亲自让人去传话,说‘尊府上若不处置,便要告上府衙,到时候看是谁家丢了面子名声’。倘若真闹上官府,那真是阖家无光,更何况秋心以奴犯主,罪加一等,舅舅无可奈何,只能送她上路。其实秋心跟舅舅家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只是两家祖上有些千丝万缕的干系,方才连了宗,只是经此一事,舅舅舅母等人心有不满,觉得在族人面前丢了面子,又怨恨我不肯遮掩糊弄,反将事情闹大,故此这几年都不跟咱们家有联系了。”
贾敏不知道背后竟还有这么多故事,也不知道无人处,林如海和贾母做了那么多,心想自己这几年还一直因此事恼怒林如海,实在不该,一时默然无话。
半晌才伸出手来,握住林如海的手,歉意说道:“你夹在中间为难了。”
林如海以前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