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入门,只见穿堂处立着一个一身素服,满头银器的妇人,周边围着几个穿青纱掐牙夏衫,系着月白裙子的丫头,又有一群媳妇婆子簇拥着。
那妇人见贾敏已经进了院子,方前行了几步,淡淡笑道:“姑太太可来了,老太太方才还念着呢,说怎么还不到,不想这会子才来,大家都等急了。”
贾敏来古代日久,对着以前接收到的贾敏的记忆,已经不甚清晰。听她开口,又见她面上虽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寒,才知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蛇蝎毒妇,坑杀了林妹妹的王夫人!
贾敏略一打量,见她一脸木然,相貌也只是尚可,不说比不上自己天香国色,竟是连自己身边的蜀葵都比之不如。虽说娶妻娶贤,可天底下哪个男人不好色,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故贾政对这个正妻又敬又重,独不宠爱。
贾敏在娘家时虽与大嫂周氏不合,可更不喜欢这个城府极深的二嫂子。她与二哥交好,贾府又比王家出身高贵,不免觉得这个嫂子胸无点墨,相貌普通,配不上自己哥哥。她在家里是娇客,性情又高傲,跟着王夫人不免有些鸡毛蒜皮的恩怨。贾敏是小姑子,又得父母疼宠,自然不会退让,王夫人却也是个狠心人,时间久了,竟成了不解之仇。
而穿越来的赵敏性子素来体贴,红楼中旁人也罢,皆有不得已之处,独不能容王夫人与袭人两个。
这两人为了一己私心,齐心合力,一内一外,作践了林黛玉,毁了人家名声,贪了人家家财,最终又用毒参害了世外仙姝,一切举动皆出自主动,心思何其狠也。
贾敏与其只有深仇大恨,绝无交好之意,见她不冷不淡,便也皮笑肉不笑道:“劳烦二嫂子迎出来了。”又在‘迎出来’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迎人怎么也得去二门处,站在院内算个哪门子的迎接?这一番机锋,众丫头也有听出来的,也有没听出来的,贾敏也不顾,扶着丫鬟,绕过穿堂当地放着的四扇紫檀透雕,嵌着梅兰竹菊花卉并草字诗词的屏风,进了正房大院。
王夫人银牙暗咬,恼恨贾敏不给她留半点面子,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才又微微一笑,做出宾主尽欢的样子,随了过去。
贾敏方一进院子,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一把搂入怀中,耳边便听人心肝儿肉叫着大哭起来。贾敏便知来人定是贾母,也不敢挣扎,只也跟着哽声叫了声母亲。
贾母道:“我的儿呀,我就说听到了你在说话,丫头们还说没到呢,这可不就是你到了。”
众人忙齐齐上前劝阻,贾母才略略松开贾敏,一面哭,一面又拉住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哭道:“你这孩子,好不容易才醒来,怎么偏又遇到沉船,你这个不孝女,真是要活生生剜了我的心呀。”
贾敏见她两鬓般白,满脸老泪纵横,饶是贾敏之前想着己身与这个老人并无干系,无甚瓜葛,此刻也不由得心中猛然一酸,眼泪便如珠子一般跌落下来,将以前要撇开的心思,收起了几分,流泪泣道:“让母亲担心了。”
王夫人也在一旁拿着帕子直抹眼泪,地下侍立之人,一个个也是无不掩面涕泣,只是这眼泪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怕只有她们自己心里有数了。
贾敏见贾母哭得气噎喉堵,知道她上了年纪,生怕出了意外,自己先收了眼泪,劝慰贾母道:“好叫母亲知道,咱们这等人家里,出身富贵,不知道有多少眼红的作祟,原本就是三灾八难的,如今过了劫难,越过这个坎儿,下面反倒是坦途大路了,岂不是一件好事,母亲何必再伤心呢。”
贾母听了这话,连连称是,见贾母略略止住,王夫人等一个个忙拥上前来,搀着贾母贾敏进了屋子。
及至进了屋,彼此拜见,摆茶上果,贾敏又将在姑苏采买的人情土物各种献了,不过都是绸缎妆蟒、香扇如意俗物。
贾母见惯荣华富贵,其时正是荣府鼎盛之时,那些妆缎蟒缎虽然外人看来稀罕,但是贾母司空见惯,并不放在眼中,只拿着一串外形如莲花一般无二的数珠儿,觑着眼看个不停。
那念珠儿一共一百零八粒,一粒粒骨质坚硬,花纹复杂,形态饱满,颜色红润,宛如一个个莲花宝座,贾母摩挲了半晌,又使唤丫鬟将自己的玳瑁眼镜拿了过来,仔细看了半晌,才笑了。
旁边一个五十上下的婆子鉴貌辨色,十分凑趣,笑问道:“姑太太孝敬的这是什么稀罕物,咱们这些人竟是认不出来,老太太说出来,也好叫大家也跟着长长见识。”
旁边一众下人也不识,有说是酸枣仁的,有说是山核桃的,也有识货的,说是金刚菩提的,连王夫人也凑趣说:“金刚菩提虽然稀罕,老太太见多识广,必不放在眼中,只怕比那个还要好些。”
贾母十分满意,笑着对那婆子道:“赖大家的,让你们素日说嘴,自夸富贵,如今可自打嘴巴了罢。这竟是敏丫头不知打哪儿弄来的莲花菩提念珠,这东西可少见得很,都是佛祖诞生地才能有的宝物,偶然传世的也都是密藏起来,作为传家之物,平时谁家里偶然能有一串十来颗的,已经不能再求更多,何况这等整珠儿。咱们府里原也辗转弄了一串手串儿,后来万寿节的时候,就送到宫里去了。不想今天又见了这宝贝,倒是比送到宫里的那一串儿更要好些。”又对倚在身边的贾敏道:“这等好东西,你不自己留着,给我这老婆子做甚么。”
贾敏笑道:“老太太福寿双全,才配得起用,旁人就是想要,我也不给,怕她们禁不住这福分。再说了,母亲疼我,难道我就不心疼母亲?这些年不得在母亲膝下伏侍,儿是日夜担忧不止,只恨路遥天远,如今不过是一串珠子,算不得什么。”
这东西虽然宝贵,但是奈何贾敏有花灵空间这等宝物外挂,随随便便就种了十多株,又捡了品相最好的种籽,使人盘了出来,得了好几串。
地上一众人忙奉承道:“果然是母女连心,姑太太一片孝心,旁人再是比不上的。”
贾母闻言笑得合不拢嘴,又问地下的王夫人道:“珠儿,元儿和琏儿怎么还没过来,让他们快来见见姑妈。”
王夫人道:“已经使唤人去叫了。”
话音未落,就见丫鬟打着帘子进来,口中笑道:“大爷,二爷,大姑娘来了。”
贾敏细看形容,贾珠如今也不过六七岁,相貌倒是随了王夫人更多,眉目清秀,但是举止出众,仪态非凡。贾元春相貌倒是更随了贾政几分,因年纪小,只觉眉目如画,玉雪可爱。而贾琏此时才不过一岁多些,被奶娘抱着怀里,倒看不出个所以然。而贾琏之兄,贾赦长子--贾瑚已然去世,自然不在。
三人给贾母王夫人贾敏见过礼,因贾珠和贾元春都是以前见过的,不过是些江南土仪。贾珠的是笔,墨,纸,砚,各色笺纸,又有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皆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
贾母看了,笑道:“你也淘气。”
贾敏抚着贾珠的头,笑说道:“这些东西都是在虎丘那里买的,我看着倒有趣,还有那自行人,泥捏的小娃娃,会打筋斗的小子,刻了新鲜花样的吉祥葫芦,京里倒是不常见,留着玩吧。”
贾珠年纪还不大,自己拿着那水银灌的打筋斗的小小人,爱不释手,口称姑妈真好。
给贾元春的却是些女孩子喜欢的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等物,都是上上等的上用之物。
王夫人道:“小人家家的,给她这些做什么,又劳你破费。”
贾敏遂笑着说:“留着赏丫头吧。”
贾元春得了东西,让后面跟着的丫头捧了,也上前道谢。
只贾琏是第一次见面的,蜀葵伶俐异常,忙送上早已备好的表礼。因是稚子幼童,不过是几匹上用的锦缎,两对“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两个金项圈。端的是丰厚无比。自有贾琏的丫头替他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