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于此,陈吉更是气急败坏,连声斥道:“还混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让人继续下水去找!找不到,就继续往下游去!务必要把人给我找到!”却不敢提死要见尸的话。
陈大仁灰头土脸,发脾气的又是自己亲爹老子,只能用袖子擦了把脸,继续寻人去了。
到了次日子时,仍无半点音信,众人心知已然无望,只是仍是不敢停下人手,上百个小子轮着班下水寻人。
陈吉与孙兴只觉山穷水尽,无计可施,两人茫然无助坐在河埂子上,盯着滔滔江水,追悔莫及。那么多船只,怎么偏偏就坐了那一艘!那么多船只,怎么偏偏就沉了那一艘!
忽然听到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跑来,一面跑,一面喊嚷:“陈总管,找到了!孙总管,找到了!”
陈吉心中一紧,忙急急站起身来,往前冲了几步,不料江边草根一绊,顿时摔了个狗啃泥,后面的孙兴忙搀扶了他起身,陈吉的嘴也磕破了,鲜血顺着胡子往衣服上流,他顺手用袖子一擦,含糊问道:“找到谁了?”
那小厮十分机灵,冲到前来,搀扶着陈吉,欢天喜地道:“都找到了!老爷跟太太都平平安安的!几位跟着的姐姐也都没事!”
陈吉心里一松,大喜过望,连念了几声佛,这才问那小厮道:“如今人在哪里?”
那小厮不好意思笑道:“这个夏樱姑娘还没来及说,只说了人都平安,我急着来寻陈爷爷报平安,也没来得及听呢。夏樱姐姐如今正在下面不远处,陈爷爷和孙爷爷要不要过去?”
陈吉随手向怀里掏去,掏了半天,两手空空。这么兵荒马乱闹了许久,身上荷包银钱早不知道掉到了哪里去,回头一看,见孙兴也拿不出什么,老脸一红,对着赶过来的陈大仁道:“拿二十两银子赏给他,从咱们自家银钱上走!”
那小厮很有眼力劲,否则也不会第一个匆匆跑来报喜,眼见陈吉孙兴拿不出银子,忙满脸堆笑道:“两位爷爷惦记着老爷太太,钱都给那些下水的小子们,哪里还有剩余。再说小的平时就蒙两位爷爷照看,报答还来不及呢,哪里用得着赏。”
陈吉连赞几声好,吩咐陈大仁人等处理后事,自己忙急匆匆带了几个人去见夏樱。
贾敏一行人到了县城,稍加安置,所幸银钱甚多,便在驿站雇了一辆车马,前来报信,又生怕众人不信,又遣了夏樱亲自前来。道路不便,尽管夏樱快马加鞭,也到了深夜才赶到。
彼此见了面,夏樱遂将之前编好的谎言一一诉说,众人听了,膛目结舌,又惊又叹。满天神佛,谢个不停。
夏樱心中却在仔细打量众人神色,见陈吉等人浑身污垢,面容憔悴,鬓间花白,一夜之间竟是老上了好几岁,面上担忧与欢喜皆不似作伪,又见几个人行事有度,还算严谨,对主子失踪之事十分尽心,也算忠心,便是自己也不过如此,心里便很是满意。
又见陈吉唇边鲜血不止,听闻是急着赶来摔倒所致,便关切道:“陈管家自己也要多保重,不然老爷太太知道了,不免心焦。你不晓得,老爷太太就是怕你们担忧,故派我连夜赶来,与你们通风报信,如今既然已经无碍,你们自己也要留心身子才好。”
她知道贾敏有心将奇货居做大,只是里外人手不足,这些外头的男人原不敢托付,经此一事,也可以多加些分量了,故替贾敏做些人情。
陈吉心中自然感念不已,他并不知道夏樱此时心中所想,只听主子们皆无事,只是受了些惊吓,心中不由一宽,又仔细问了夏樱地理位置,心中一盘算,道:“老爷太太所在地方并不甚远,我让孙兴先带几个人去迎了老爷他们去,这边还得有人来处置一番。那些下水的人,也要好好酬谢一番,一时半刻还不能立刻就走,姑娘是跟着一起过去,还是跟着船走?”
夏樱笑道:“让孙管家自去便是,我若跟着,不免是个累赘,倒是跟着船走吧,横竖不过一半日的功夫。再说她们几个都不在,只怕那些丫鬟婆子没经过事,心慌意乱,不说帮忙,反给你们添事儿,我若留下,少不得她们也能吃个定心丸。”
说完,收了笑意,又郑重道:“只是还有一件事,老爷和太太的船,这次要仔细了,还请陈管家亲自带人去检查巡视,切莫再出了岔子,让人钻了空子。”
陈吉心中一凛,不敢深思她话中之意,连连称是。夏樱见状,明白陈吉已知其意,便掩口不再提沉船之事。
一时议定,众人分头行动,陈吉亲自打点了新的船只,一行人方又重新起航,这次倒也没有再出其他幺蛾子。
又过了月余,一路顺风顺水,便到了通州渡口。
京中老宅的人和贾府的人日日守在渡口,闻听林家船只到京,皆上前来请安。贾敏先见了自家仆从,不过是闲问两句,便命他们搬卸行李,这才让人请了贾府的管事婆子进来。
见她们皆一身素服,贾敏蹇了蹇眉,忙问是何人去世了。
那媳妇们请了安,立在一旁,见贾敏发问,忙哽咽回答道:“咱们瑚少爷开了春没多久,得了一场急症,不过两日功夫,竟是忽然去了,大太太与瑚大爷母子情深,日夜哭啼,众人都去安慰,到底不能解。加之生了琏二爷后身子一直不牢靠,缠绵病榻,骤问噩耗,耗了几日,竟是也跟着一病不起了。也曾打发人去苏州告诉姑奶奶,想必是姑奶奶回京,正好在路上错过了。”
贾敏叹息不止。
她与大太太素无交情,乍然听闻此事,心里虽不舒服,却也不至于如何伤痛难当。
大太太周氏是贾母的婆婆余氏,也就是贾敏的祖母越过贾母亲自定下的,也是大家子嫡女,在家里也是娇惯着长大,实话实说也不是个善茬。自打来了贾府,见婆婆不喜贾赦连带着也不喜欢自己,给了几次没脸,就仗着有太婆婆撑腰,暗地里跟贾母斗个不亦乐乎。
贾赦从小在余氏身边养大,可贾政和贾敏却是贾母亲自抚养的,亲疏远近自然不同。周氏入门,自视甚高,对贾母尚且还阴奉阳违,对贾敏这个贾母的心肝肉儿也是眼底无人,交情可见一斑。
而贾敏性子虽然温婉可人,但是在娘家做姑娘时也是娇客,虽说不得余氏喜欢,但是贾代善、贾母却对贾敏视若掌上之珠。她心疼自己的亲娘,对这个嫂子也甚是不喜欢。
至于如今的新新贾敏--赵敏,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嫂子,只是从记忆中略知一二,那也是丝毫感情皆无,对生命之逝虽然惋惜不止,可也仅止于此。
原本婆媳不和也不独谁一家子的事,只是贾家四世同堂,事情便复杂了些。
因为贾母头上也有婆婆余氏压着,几次争锋,倒是在自己媳妇手里吃了几个暗亏,由是心里暗恨不止。
说起来大房几代媳妇果然是没有眼力劲至极。一个周氏看不上贾母,后又有一个王熙凤看不上邢夫人,眼光浅薄,看不了三丈远。也不想想,为何有句老话叫做多年媳妇熬成婆,也不算计算计,太婆婆年纪几何?能给自己撑腰多久?更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夫人一样有福气,能生个贵妃女儿给自己撑腰。
且不说王熙凤后来被休,邢夫人落井下石之事,只说眼前,自打余氏去世,周氏没了依仗,这世道孝字大如天,连贾赦那个混不吝的,也不敢对贾母说一个不字,就是林如海再心疼原来的贾敏,也不能去劝谏自己母亲一句话,可想而知,周氏的日子从天堂到地狱一落千丈,并不好过。
什么毒药秘药害人那是扯淡,秘方也不是寻常人能懂的,原先贾敏被害去世,那也是取了益母草的巧,可这样隐秘的药理,哪里是随处可见的,至于毒药,买包老鼠药还得去官府备案呢。
可是婆婆□□媳妇的法子多着呢,贾府下人最是见风使舵,眼见周氏失势,贾母做为荣国府金字塔尖上的人物,身子康健,顿时都转了风向,投靠了贾母。周氏身心煎熬之下,不久就病倒了。贾母借机就势,收回了管家大权,转手交给了二儿媳王氏。借口都不用找,周氏病重,婆婆体贴儿媳,不拿琐事烦劳大儿媳,便是周氏的娘家,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等荣国公贾代善去世,嫡长子袭爵乃是国策,贾母虽因贾赦自幼长在余氏身边,母子之间很是不亲近,可也不会做祸,母慈子孝是天家最爱看的话本,果真出了漏子,阖家保不住爵位才是大笑话,贾赦倒是顺顺当当袭爵了,但是问题却出在了周氏身上。
贾母将两个儿子叫到身边,直言不讳道:“老大媳妇身子不行,需要静养,我也不敢过分劳动她,赦儿也不许逼勒她,让我听到了,可是不依的。等你父亲出了热孝,我就搬到荣庆堂,但是家不可一日无主,咱们这等家里,一日事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对外交际对内管理,都不能没有人管着,因此我想着,既然现在老二媳妇管着家,住得远离了反而不便,让老二家先暂时跟着我住,将荣禧堂东面的几件耳房收拾出来给老二媳妇,用来宴客作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