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一个外男在贾敏院中,故林如海也搬了过来,只住了卧房的外间。这日方才入夜不久,贾敏与林如海皆去了外衣,歪在榻上商议琐事,却听得远远传来噪杂之声,不多时,便有下人来报,府门口有官兵前来追查逃犯。
林如海与贾敏对视一眼,问道:“是哪位大人带队?”
葱兰道:“是杭州守备甄应祥大人。”言毕,递上了名帖。
甄家,竟是赤手可热的甄家!林如海与贾敏揪然变色,面面相觑,顿觉事情有些不妙。
林如海伸手接了过来,问道:“可有说是追什么逃犯?”这借口也忒拙劣了,何况众目睽睽之下,难不成这人打算将五皇子当作逃犯?
葱兰道:“不曾说。”
林如海与贾敏对视一眼,换了见客的衣裳,带了下人,自去前院了。
贾敏细细思量许久,吩咐几个丫头将一个早已备好的黄花梨箱子搬到五皇子屋中。
见她进来,五皇子瞥了一眼外面,皱着眉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众目睽睽之下竟是打上门了?”
贾敏将事情略一解释,五皇子冷笑道:“这个甄应祥是个傻子不成?难道他想把本殿下当作逃犯抓走,再把你们一家子就地灭口?这也未免太异想天开了罢。”
贾敏道:“未必如此。但是若是发现了受伤的五皇子,少不得要护送皇子回京的。”
五皇子冷哼了一下,自己想了一会儿,满脸狰狞道:“原本还找不到幕后黑手,他倒是老寿星吃□□,活得不耐烦,自己蹦跶出来了。回头等回了京,看我怎么收拾他,若不把他五马分尸,也算他是个厉害的。”
自言自语完,又满脸不虞对贾敏道:“我之前在甄家见过那混蛋,不是个好说话的,你们家那位秀才遇到兵,只怕拦不住他。说吧,你们打算怎么着?还是说已经想好了将我供出去?”
贾敏仔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自己也有些迷糊了,见他发问,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家虽然不怎么样,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说完,对着地上的箱子怒了努嘴,“不过要委屈殿下一会子了。”
五皇子借着云实含笑的搀扶,走下床来,围着那个箱子慢慢转了一圈,黄花梨雕漆龟背纹的箱子甚是精致,只是几个侧面都被掏出一个大洞来,显得有些滑稽。
五皇子撇了撇嘴,嘲道:“这种掩耳盗铃的法子,你以为能瞒得过谁?少说那些不尽不实之语来糊弄我。”
贾敏不以为杵,也不敢以为杵,笑道:“哪家子没有些手段呢,修几个暗室密墙原也不是一桩难事。”
五皇子不信,但见贾敏也不解释,只能满脸不满地挪进了箱子里,贾敏本以为还要费上一番手脚,没想到这个五皇子重要关头倒是很识时务,自己就进去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贾敏又见五皇子脸上露出一丝惊惧不安,额上有些冷汗,知道有些人有密闭恐惧症,忍不住心软地抚了抚他的头,笑道:“乖,你放心呢。”
五皇子顿时黑了脸色,一巴掌挥开她的手。没人敢这样摸他的头,当然也从来没人这样摸过他的头,“信不信我回头饶不了你。”
贾敏见他一副傲娇的做派,挥开心中阴郁,忍不住逗他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土话,会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五皇子脸上的怒火几乎要凝结成形,贾敏百分之百相信,如果他手头有个雷,一定会准准丢到自己的头上。
瞪了贾敏半晌,五皇子才愤愤然缩回到箱子里。贾敏盖上盖子,忍不住轻笑出声,清脆的笑声顿时打散了所有人脸上的不安。
贾敏让几个丫头抬起箱子,径直抬到自己卧房,摆手挥退众人。直待所有人鱼贯而出后,贾敏这才来到箱子旁,又交代他道:“你只管放心呆着,要是累了就歪着歇一会子,等什么时候我来打开箱子,你再出来,在里面千万不要乱动。”虽然觉得他未必如表面那般单纯,到底念着他只是个小孩子,安慰道:“不用怕,万事有我在呢。”
过了盏茶功夫,才听到里面传来闷闷的一声“嗯”。
贾敏听到这一声细细的回应,心下一软,微微一笑,这才来到外间,晴空也已经赶到了,见贾敏走了出来,忙上前回道:“来人势头很大,带了几百官兵,将府内外包围得水泄不通。”
贾敏冷笑道:“他倒是势在必得呢。”
夏樱脸色也十分难看,接着道:“那人道理一套套的,连大爷也不好十分相拦。如今大爷和陈管家、张嬷嬷他们陪着,正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搜查呢。估计再过一会子,就到咱们院子了。大爷让我们悄悄回来告诉奶奶一声,说,恐怕要让那位躲一躲了,可妥当?”
林如海之前本打算拟定几个藏身之处,被贾敏止住了,只道一切包在自己身上,绝无半点疏漏之处。当时林如海还曾好奇追问,贾敏只卖关子,但笑不语,故今日林如海有此一说。
贾敏亦知道今天之事不能善了,自己思索了半晌,对夏樱吩咐道:“悄悄去告诉大爷,不必勉强阻拦,我自有主张!”
含笑疑惑问道:“奶奶,咱们屋子就这么点大,要不要往外送送,我听小丫头们说,后门官兵少些。”
贾敏冷笑道:“他们信心十足,怎么会有疏漏之处,只怕是故意设了个套,等着咱们钻呢。都按我的吩咐去办,不必惊慌,我自有妙计,保管是万无一失!”
夏樱见贾敏极是自信,她对这个奶奶的信心远胜旁人,虽也有疑虑,但仍咽下想问的话,立刻听从贾敏吩咐,亲自去迎林如海。这边贾敏又让晴空亲自将小书房的东西收拾了,方在堂屋捡了张椅子坐下,静候甄应祥大驾。
贾敏这次是真的恼了。原本只想着安安稳稳过好日子,照顾好林妹妹,可如今形势逼人,由不得人不争!在这封建社会,手里若无几分权柄,只能任人欺凌呢!
如今不过是一个甄应祥,就能仗着甄老太太的面子,在林家横行跋扈,他日若是遇到什么皇子夺权,林家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尤其是林如海,几乎所有的考证,都认为林如海忠于皇帝,但是却没有得到皇帝的庇佑,以至于惨死在各皇子的争权夺势中。这点几乎得到所有人的公认,贾敏也不得不防。有她在,林如海绝不能死,而林家也绝不能败,看来也必须求个从龙之功呢。
至于当个纯臣,只忠于皇帝这点,贾敏想都没想过,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所谓中立就是个白日梦。当所有人都拉拢不了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只能一个结局--死。不独没人求情,恐怕到时会有无数落井下石之人。
中立甚至比投靠一方还要凄惨,站了队的人不仅有靠山,帮手多了一半,连敌人都少了一半,而所谓的纯臣,则是所有人都恨不得欲其死。因为你得罪的,是所有人,堵住的,是所有人的路,看不起的,是所有未来的天子候选人!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林如海也不是皇帝缺不了的棋子,没人能有那么重要的位置,下场之凄凉可见一斑。
哪怕林如海真能熬过皇子倾轧,待新皇登基,难道新皇就不记恨当年之仇?只怕死的第一批就是这群所谓的纯臣,只因处理敌人,还要顾忌反弹,顾忌拉帮结派,不得不缓缓而图之,而这些跟自己唱反调,堵自己路,不识时务,没有眼光,看不上自己却又没有任何靠山的纯臣,还想落个全身而退,醒醒吧。
贾敏在心里权衡一番后,不由得长叹了一口气,只是到底谁才是那位真命天子呢?
最明显的证据就是贾元春,她跟了哪个皇子,哪个皇子就是未来的皇帝,可有什么用?此时贾元春自己还是个刚断奶的小屁孩呢。而红楼梦通篇都在讲大观园的悲欢离合,对于朝廷都是一带而过,可靠的信息还真不多,反正太子肯定是要倒台的。
贾敏无奈的揉了揉眉头,罢了,再等等看吧。
又过了一会儿,院子里逐渐人影憧憧,灯火如昼,各种争执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贾敏看了跟在身边的晴空含笑云实葱兰,安慰地笑了一笑,深吸一口气,拉开门,迈了出去。
咣当一声,正门大开,顿时,院子里争执的双方都抬头看过来,一时气氛凝滞,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