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哭了,先将眼前这一关过了才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找到真凶,我必不肯善罢甘休。”
林如海扶了贾敏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自己来到床前,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那少年,道:“敢问这位小公子,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
见他仍不吭声,接着说道,“小公子若能坦诚相告,咱们也好想些法子,如此坐以待毙,非为上策。”
五皇子冷冷瞥了他一眼,将视线转回到旁边高几上的摆着的粉彩百蝠流云纹的圆肚花瓶。
见他还不肯说,林如海长叹一口气,待要苦口婆心劝说,却听贾敏冷冷说道:“什么小公子,人家可是大名鼎鼎的五皇子呢,咱们这几条贱命,怎么能与人家五皇子的高贵尊严相提并论!”
林如海面上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忙上前请了安。五皇子冷哼一声,并不叫起。
贾敏怒气横生,嘲讽道:“堂堂一个皇子,被人追杀还不嫌丢人,紧急关头,还这般摆谱耍身份,想死就直接抹脖子,往大动脉上割,血一飙几丈远,别说是我,神仙也救不回。”
五皇子怒道:“你!”
贾敏那爆碳脾气一上来,什么都不管不顾,截口说道:“我什么我,之前我说是你白眼狼,不过是玩笑之语,没想到果然如此,原来五皇子就是这样对待关心照顾、救你姓命的人,果然令人寒心。”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众人,讥诮道:“你是皇子就了不起呀?不过也就只有一条命而已!你以为那些人不放过我们,就能放过你?别作梦了!”
五皇子嗤笑道:“你哪里关心我了?不过是想从我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罢了,还装出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贾敏怒极反笑:“你以为你有什么我想要的?你是太子殿下?还是二皇子,四皇子?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宫里皇子八九个,皇帝最不稀罕的就是你!平时你皇子的身份拿出来是挺吓唬人的,不过,起码追杀你的人可没把你这高贵的身份放在心上!现在在我们这里摆身份,你不觉得可笑?我们一家子原本过着平平安安的日子,就因为救你,小六子被人刑讯逼供,死无全尸,在你眼里他无足轻重,可是你也好,比你更高贵的人好,在我心里,连我们府里的人的半根汗毛都比不上!”
五皇子被她气得额上青筋突起,伸手拿起榻旁几上的紫铜香炉,狠狠掼在地上,怒视贾敏,道:“谁知道你们跟他们是不是一伙的。谁知道你救我是不是看上我的身份,少装蒜了,你还敢瞧不起我?小心我要你狗命!”
贾敏一个不提防,几乎被他砸了个正着,也亏得贾敏素来不焚香,香炉只是个摆设,里面并无香灰,不然少不得要被烫到。
云实,含笑忙站起身来,将她护在身后,贾敏伸手将两人推到一旁,怒道,“你以为我是看你是个皇子才救你的?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当日躺在哪里的,哪怕是个阿猫阿狗我也会去救!如今还来威胁我来了?我实话告诉你吧,你有命没命走出这林府还不一定呢!林家早已被人暗地里包围起来了!”
五皇子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又使劲拿起触手可及的东西向贾敏砸去。
林如海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也顾不得许多,上前拉了贾敏去一边,可那边到底是皇子殿下,只能劝道:“拙荆语无伦次,冒犯殿下,还请殿下大人有大量,只是如今情势危急,只能弄明白了,也许才能获得一线生机,拙荆也是急不择言,只如今生死攸关,还请五殿下告知一二。”
五皇子见她站得远了,犹不屑地看着自己,咬牙切齿半晌,才开口说道:“我哪知是什么原因?当日我在金陵游玩,突然一个人就闯上前来,交给我几本册子和书信,我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人一路追杀。”
他没说出口的是,当日他因对甄家老太太出言不逊,被皇上责罚,灰头土脸,颜面尽失。因又被人激了几句,赌气不肯回京,却不想皇帝竟如同没有这个皇子似的,半点都不在意,自己带了众人起驾回京。他气性上来,便一直流连江南。
林如海忙问:“那册子和书信呢?”
五皇子不耐烦的说道:“没了!”
“没了?”
五皇子阴沉道:“那些东西是我的一个侍卫带在身上的,结果他技不如人,被人打落下山崖。崖下是河,人都尸骨无存,东西也跟着没了!”
林如海倒吸一口冷气。这下真是全无线索了。
林如海告了罪,带了贾敏等离去。夏樱、云实不敢招惹五皇子,也不敢说话,甚至气都不敢多出几口,只轻手轻脚打扫着地上的残骸,这厢五皇子看了一眼夏樱,挑拨离间道:“你主子自身都难保了,你还不赶紧逃命去?”
夏樱哪里见过这么高贵身份的人,便有些噤若寒蝉,只是五皇子发问,又不敢不回,沉吟片刻才认真说道:“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懂的道理也不多,只是前几日跟着春柳姐姐读书,上面倒有一句深得奴婢的心呢。‘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旁的人奴婢不知道,也不敢说,如果可以,奴婢愿意代我们奶奶一死。奶奶对我们掏心掏肺,为我们百般着想,若能为奶奶而死,死而无悔。”
五皇子看着她认真的眼光,只觉得心头一阵烦闷,顿觉这挑拨离间索然无味。
他的侍卫不少,可是却没有几个敢为他拼命的,甚至有那么几个,宁肯抱着事后被他以守护不力诛杀的风险,也毅然逃走,若非如此,当时情况也不会那般危急。这个贱人倒是命好,一群人围着她转。这几日见的丫鬟,个个对她都是死心塌地。他怎么就没遇到这样的下人!
那边贾敏边走边说道:“只怕跟朝中之事脱不了干系。”
林如海点了点头。“那人既然找上五皇子,自然是晓得他的身份,心存利用之心,想是要借着他的身份,把消息放出去。”
贾敏疑惑问道:“到底什么人那么胆大?那可是当今皇子的儿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
林如海沉吟片刻,道:“他们竟敢追杀五皇子,想必那东西十分重要,要是消息泄露,只怕会牵连更多人,才不得不狗急跳墙。而五皇子当时身处荒郊野岭,荒无人烟,便是出了事,也可以推到山贼盗寇身上,那人既然敢做,自然有扫尾的办法。毕竟五皇子这次出行,只是微服私访,并没有打出皇子旗号。”
见贾敏满脸焦虑,又安慰她道:“那些人固然可怕,可是你也不必太焦心。如今他们围而不入,想必也有一两分忌惮之心。毕竟咱们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上上下下三四百口人,若是姑苏城里出现这等数百人的灭门惨案,哪怕他是今上,也压不下这场风波。何况我想他们也无把握,查不清楚到底咱们救没救五皇子,人又藏在哪里。凭白就杀人放火,到时候只怕更加无法收场。”
贾敏仔细一想,果然是这个道理。
自己到底是被那少年皇子的身份惊着了。一方面来源于现代社会的平等想法,觉得王子也不过如此,故而她对上五皇子的威风也不畏惧,一方面又明白这是君在上臣在下的皇权至上社会,敢得罪皇子的人,必然来头甚大,为了灭口,必然不择手段。故而又生怕自己的平等思想,低估了旁人的权势,低估了眼前形势。两相矛盾之下,再加上一个小六子的死亡,彻底让贾敏乱了手脚,走入了岔路,如今被林如海一提醒,立刻明白,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是为所欲为。
贾敏想明白此一关节,抑郁之心顿时去了大半,往日的精明立刻回来了。“若是册子还在,看看上面记些什么,也好拿捏。如今却是难为了,就算咱们此刻推五皇子出去,那些人也不会相信东西已然损毁,只怕倒是立了个活靶子,咱们再也安宁之日。还是怎么压下此事,悄悄将五皇子送走方为上上之计。”
林如海点头称是,贾敏冷冷一笑,提议道:“咱们家除服总要邀请些达官贵人,这知府大人素来与咱们府上交好,是一定要请的,既然知府都请了,那同知大人,知县,没有不请的道理,还有府学教授,不也是你座师的弟子吗?也该一起请了才是。赶紧让下人们下帖子去,将事情闹大了,那人想要使些铁血手段,只怕不行。如今咱们只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先别自己乱了手脚,到时候再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