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便出了城。苏州气候温和,即便是冬天,也仍是山清水秀。贾敏看着这等与北国风光迥然相异的原始风光,左顾右盼,指指点点,直呼不虚此行。大家看到贾敏兴奋的模样,不由得都笑了。
过了午后,林如海一行人方到了报恩寺。
因报恩寺所在山脉山势险峻,房屋大多逼仄,客房也就寥寥几所庭院,所能接待香客人数有限。前些时日林如海早已派人来说要做水陆道场,所以报恩寺这些时日便不再对外接待香客,只招待林如海一家人。
报恩寺的住持苦禅大师,据说也是有修为的,早已经派了几个小沙弥在山门外等候,见一行人远远驶来,便知道是定远侯后人,前科探花郎林家,忙迎了上来。
林如海见势下了马,股间腰背早已是酸痛难当,贾敏撩着帘子,看林如海步履艰难,掩嘴笑道:“有轿子马车不坐,让你逞强。”
跟车的婆子询问了小沙弥几句,笑着回转过来,并不让大家下车,径直带着女眷们穿过山门,绕行而上,去后山客房休息了。而林如海则带了几个长随小厮并申闻等人去大殿拜访苦禅大师。
马车直到了客院方才停下,几个丫头簇拥上来,打着帘子,放了脚凳,搀扶着贾敏下了马车。
这客院位于半山腰,紧贴山势,建在突兀出来的一个平台,抬头往上看去,山体巍峨陡峭,乌压压直欲压了下来。而远处虽是山势连绵,却地势平缓,山中多植有寒梅,此时正当季节,从报恩寺极目远眺,红□□三色梅花荡漾在山风中,犹如碧海生波,香雪生浪。
“遥看一片白,雪海波千顷,若无香风吹,疑是白云绕。”贾敏不由自主吟哦道。心中叹道,想必这便是后世的香雪海之景。
贾敏去过苏杭数次,每次都是做讲座,开研讨会,行程满满,未有机会去香雪海一观,一直引以为憾,没想到此时时空交错,因缘际会,却能在此小憩数日,又无闲人打扰,无需庸庸碌碌。
立了片刻,只觉身上猛然一暖,回头见春柳正取了一顶斗篷披在自己身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此刻还不满的瞪着自己,一面嗔道:“便是多好的景致也不值当如此。”
贾敏笑道:“你凡事总是细致。”又见披风外面是象牙白色缎面,里面是小白狐狸皮底,又用了雪白色丝线绣了攒三聚五的梅花,疏疏密密布满整件斗篷,咋一看是件素色衣服,仔细辨来却十分精致。又问,“这披风哪里来的?”
夏樱正好走了出来,听见贾敏问,插嘴回道:“可不是晴空,含笑带了针线上的人赶出来的!奶奶素色衣裳就那么几件,偏紧着今年又冷得很,又要出门,哪里够用,她们就带了七八个丫头赶了好几天几夜,也只弄出来几件,春柳姐姐便全带出来了。”
贾敏紧了紧斗篷,吩咐道:“你们都各自忙吧,别围着我转了。都说了多少遍,不过才十五六的姑娘,花骨朵似的,怎么一个个倒跟七八十的婆子似的,说起来我倒是比你们还大上好几岁呢,还能照顾不好自己不成。”
“好吧好吧。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合计着我全用来挨说了!倒不如好歹寻些素斋去,看能不能堵住奶奶的嘴!”夏樱歪着脑袋笑着说完,带着两个小丫头风风火火、一溜小跑走了。
贾敏笑道:“看这丫头,我才不过说了她一句,她倒是还回来十句,拉扯这么多。叽叽喳喳整日没个完,当初真该给她起个名字叫鹦哥的。”
春柳一面将一个五福捧寿的紫铜手炉添了几块银丝炭递给贾敏,一面笑说道,“还不都是奶奶纵的,这会子埋怨完了,回头又嫌我们几个跟锯了嘴的葫芦,不如夏樱活泼有趣。我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也不在这里讨奶奶的嫌了。”
言毕,也一阵风似地走了,只留下贾敏一个人立在松树下哭笑不得。
几个小丫头皆撑不住,又不敢与贾敏嬉笑,一个个掩嘴偷着挤眉弄眼,也都四散开来,打扫收拾房间,安设帘幔床帐,铺床叠被,不多时,原本略显简陋单薄的客房便焕然一新。
贾敏是个性癖喜洁的人,这也是当医生的通病,所用物品素来不喜别人触碰,这次出来身边的丫鬟们只带了春柳夏樱,云实蜀葵等人都留在了家里,春柳也不放心其他的小丫鬟们张罗,只能亲力亲为。先用玫瑰花瓣熏出来的绿豆面子净了手,这才将贾敏素日常用陈设铺盖之物取出,将客房内日常作息之处一一铺陈。
可巧收拾完,就见夏樱带着泉儿捧了几个朱漆嵌蚌葡萄纹的大食盒走了进来,就知道斋饭得了,一面留夏樱摆桌安箸,一面自出来寻贾敏。
出门一打量,贾敏却不在原地,正站在崖边扶着一棵古松探头探脑往下看,山风一吹,衣袂蹁跹,带着贾敏纤细的身躯几乎要飞了起来,顿时唬了一跳。连忙三步并做两步,冲上前去搀住贾敏。“奶奶这是作甚?”
贾敏扭脸一看,春柳脸色早已白了,便安慰她道:“让你费心了,你只放心,我绝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这山崖看着虽险,可是这松树立在这里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年头,根都已经扎在石头深处,再安全不过的。你再瞧这些个石椅石桌,十分光滑,定是常有人在此休憩,若非如此,我也不敢这样,你只管看看去。”
春柳听完,拍了拍胸口,平了气息,方说道:“话虽如此,恕我多嘴,奶奶也当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道理。”
贾敏歪着脑袋看着她,笑着解释说:“我刚站在远处赏梅,却听到这下面有些异动,所以便过来瞧瞧。”
春柳闻言啊的一声,忙松开贾敏的胳膊,亦扶着松树向下看去,只见如刀切的悬崖峭壁上,除了几株细小的松树,连只鸟雀都没有。不禁摇了摇头,“这山壁平的跟镜子似的,便是个松鼠也躲不过去。这山中颇多猿猴,想必刚才是有猴子在此,受了惊吓,窜入山林深处了。”
贾敏点了点头,“你言之有理,想必是我多心了。之前大爷也说过,这里都是好几丈的悬崖,无立锥之地,安全得紧。若要来到这客院,除了方才咱们行的那条路,便只有从大雄宝殿才能来此。”
贾敏又探头看了几眼,这才跟着春柳回房用餐不提。
这水陆道场足足要做七日七夜,主持大师带了徒子徒孙们夙兴夜寐,忙碌不跌。前面大殿隐隐传来敲打吹唱之声,远远能看到香烟烧了几丈高。
贾敏原想着自己也要跟着忙上几日,没想到除了首日让贾敏去拈了几柱香,其他时候并不需要她露面,贾敏也不爱这种热闹,故也无琐事可记。
好在山中虽无人烟,却能听风赏梅,一洗身心尘垢。林如海这个文人雅士自不必提,就连贾敏这个大俗人也吟念了几首对景之诗,附庸风雅。只贾敏在心里腹诽不已,旁人穿越总能遇到有道高僧,说什么来历奇特,面相清奇,怎么到了自己这儿,便都一切从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