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心里早已是怒急攻心,只是这一年来听贾敏的主意,练得一副不动声色的本领,心里怒极面上却不显,自家多年的家生子竟是贪墨自己媳妇的私房钱,想想都觉得没脸见人。
林如海拿定主意,遂令旁边绣墩上端坐的夏樱一律按照府里规矩行事。
夏樱忙立起来,吩咐一众下人,那赵一虎直接扭送府衙依律惩处,他家里妻子、子三人等一家四口皆立时发卖到苦寒之地,看门的小厮虽无大过但疏于查管,扣半月月钱,徐明记下大功。
一干下人见了心惊不已,此后,府里规矩立时更加整肃了三分。
徐明媳妇心里却有些恼怒,觉得徐明心狠手段狠,坏了自己姐姐全家,跟徐明闹了几场。
徐明老娘听了大怒,拄着拐棍子颤巍巍走了出来,使劲在窗户下敲了几下地,大声骂道:“你姐姐姐夫是亲的,你男人和你一双儿女难道是外人?你也去打听打听,有哪家子当人姐姐姐夫的,这样坑妹妹一家子,送人入火坑的?你再这般胳膊肘往外扭,我们家也要不起你这样的媳妇,你尽管跟着你姐姐去过活,我拼了这条老命,也去求主子成全你一片姊妹之情!”
徐明媳妇在屋里听了,泣泪不止。
刚好又有夏樱下面的彩依来做思想工作,先是跟她讲了那日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劝她道:“看看你娘家姐姐那一家子行事,你还尽跟徐家哥哥闹,真要人家休了你不成?你那家子亲戚哪里想过你的死活?他们果然带着东西逃窜了,这不都得着落到你们一家子身上?你婆婆虽然说得不好听,可也是实话。我也替徐三哥说句公道话,难不成你们眼看着都被人坑进去了,还不许徐三哥下先手为强?真要吃个哑巴亏,自家代替他们一家子,被卖到苦寒之地?”
徐明媳妇听了大惊,抓紧了彩依的手,“照你说的,我那姐姐也是知道的?”
彩依笑道:“你怎么是这样个糊涂人!这等事情都不闹清楚,就跟徐三哥吵,跟自己婆婆较劲?他们一家子早就串通好了,就等着过几日雇的船休整完,口粮行李打点完毕,就要启程了!你若是不信,只管问看后门的小六子,那日就是他被你姐夫找的人哄骗,带着一个小子去找你姐姐传话的。就这都被扣了半个月月钱!前些日子,管家和小厮们去你姐姐那儿查抄的时候,行李都已经打点好了,整个就是把你当傻子糊弄呢!你这真是被人卖了还倒给人数钱呢!”
徐明媳妇听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不信的,顿时红了眼圈,嚎啕大哭,自己一心为姐姐一家,不惜得罪了自己男人和公婆,如今却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彩依又适时提起她那一双儿女,徐明媳妇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原先满心的焦虑伤心俱化作了仇恨。姐妹之情虽重要,到底都是出嫁了的人。罢了,罢了,姐姐既然只私心为自己考虑,她也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抹了抹泪,徐明媳妇拉着彩依的手,“真是难为彩依姑娘来这一趟了,果真我是个糊涂人。”
彩依嘻嘻笑道:“这有什么,我跟嫂子关系也好,大着胆子劝嫂子一句,徐三哥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好人,你那婆婆也是厚道人,以后好好过日子吧,别为了那些没良心的东西,下三滥的人费心了。”
徐明媳妇点了点头。
彩依四处打量了一下,见身边无人,突然凑向徐明媳妇耳边,悄然说道:“听说奶奶要奖励徐明哥,年底要给这个数呢!”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八个手指头比画。
“八十两?”徐明媳妇惊喜脱口而出。
她因为管着贾敏的小厨房,又向来温顺听话,厨房里的卫生做得一丝不苟,一个月足足有三两银子的月钱,如今听说自己家一下子能有八十两的年终奖,足足是全家两口子一年多的收入,顿时大喜过望,什么伤心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彩依轻蔑地看了徐明媳妇一眼,嗤笑道:“瞅你那小家子气,咱们奶奶什么时候是那种小气的人,八十两如何拿得出手,是八百两!”
徐明媳妇惊呼一声,立时站了起来,握着彩依的手抓得紧紧的,连带着彩依疼得也惊呼了一声。
徐明媳妇忙松开手,彩依低头一看,幸亏徐明媳妇在厨房做活,不能留指甲,不然今日少不得要划伤了。
“果真?这怎么可能?八百两?我的天!”徐明媳妇结结巴巴的重复问道。
“还能骗嫂子不成?春柳、晴空两位姐姐跟奶奶商议的时候,我陪着我们姐姐就在一旁听着呢,若没有把握,我何苦跟你说这话。好了,我也该走了,嫂子好生歇着,等会子嫂子也该去厨房,我就不拉着嫂子说话了。不然误了奶奶屋中传饭,就是我的大过了。”
徐明媳妇见她要走,忙开了箱子,拿了一两银子谢她,彩依笑道:“嫂子还是收收吧,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府里如今不兴这个,要是让樱姐姐知道我给她抹了黑,非打断我的腿。”
徐明媳妇面上讪讪的,想了彩依的话和府里的新规矩,也不敢深劝。
彩依既劝了人,卖了好扭头便走了,徐明媳妇还犹自不信,狠狠掐了自己几把后,才回过神来。一脸傻笑着去婆婆屋里报喜去。
八百两,那可是一百亩上等良田,堆起来,也是一座小银山!奶奶出手真是阔绰大方,自己家以后竟也成了小地主,果然是跟对了主子!以后可一定要好好办差,把厨房管好!徐明媳妇喜滋滋的想着,顿时脚下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赵一虎一事毕,张嬷嬷见贾敏郁郁,私下安慰贾敏道:“那种贱坯子也值当奶奶郁郁寡欢?不怕折了他们的福寿!奶奶万般皆好,就是太过于心善了!”
贾敏在医院虽见惯生死,干的却都是从阎王爷那里抢人命的买卖,如今来此不过一载有余,已经有两户人家因为自己的决定家破人亡,虽然知道他们是罪有应得,哪怕是在现代,也免不了要判有期徒刑若干年,但心里不免还是有些异样。
可她却不是圣母白莲花,做错了事便要受到惩罚,若是犯了错可以随意得到宽恕,那么对遵纪守法的人何等不公。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故贾敏心里虽不好受,却也不会为他们求情。
贾敏道:“到底是嬷嬷想得周全,是我疏漏了。若非嬷嬷知机,这点子家当都要被我败干净了。”
张嬷嬷顿时笑了:“哎哟,我的小祖宗,奶奶您这等年岁,比起其他大家子奶奶,已经甩开她们几射之地了,还不知足,若是一丝疏漏都没有,老奴这些人还怎么服侍奶奶。早该告老出去了!”
贾敏也笑了,忽想起一事,道:“我听徐明话里话外,那个申公子倒是个信义人。他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抓了赵一虎,却能对眼前的天降横财视若无睹,分文不取。倒是比咱们府里许多人强上百倍。”
赵妈妈也点头称是,“可叹在外面名声差点。奶奶不是与了他们千两谢银么,也尽够了。”
贾敏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他们那帮子名声虽不好,人品确实不错,听说拳脚功夫又极好,市井之间更是无比熟稔。大爷回头是要当官的人,我也想弄几个铺子,有他们几个坐镇,也能放心些。”
张嬷嬷想了一想,方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倒是要仔细打听些才好。”
贾敏听了张嬷嬷的话,让人请了林如海来,将自己的主意与林如海讲了。
林如海听了,思忖片刻说道:“眼看着过了年咱们就出孝了,也该打点着回京城的事儿。等回了京,少不得是外放,还是去六部,总得有个着落。你这主意甚是稳妥,只怕他们不肯背井离乡跟着咱们走。”
贾敏笑道:“怕什么,若是不行,不过是请人过来白问一句,也不当什么事。咱们又不是让他卖身为奴,只算是咱们府上请来的客卿,良禽择木而息,他未必就不肯。”
林如海深思熟虑一番,也觉得家里的确缺个会功夫的,若能请了那申公子,倒是一桩美事。
两人商议妥当,林如海便让几个小厮去外面打听申闻的名声,得知其行事虽放荡不羁,倒果然是个有信誉的公子。又过了些时日,命小厮拿了自己的帖子请了申闻来自己的外书房一见,两相坐下,上了茶水,贾敏自己则在屏风后悄悄歪着听他们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