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对陈吉和颜悦色说道:“那些庄头一个个也是老油滑的,这些年也被喂得胃口大了,我知道你也是辛苦了,坐下说话吧!”
陈吉闻言大喜。那些庄稼人虽说实诚,可也架不住之前的贺善不是个东西,彼此勾结,自己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姑苏金陵两处整顿齐整,如今听贾敏一针见血,直击要害,自己的辛苦劳作总算是得了奶奶一句肯定,也算是心满意足。
陈吉这才复又落座,将屁股半搭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又闲说了几句之后,贾敏见他还没有告辞的意思,便知道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回。
来到林府一两年,细心观察之下,贾敏多多少少也了解这个陈吉,是一个再细心谨慎不过的人,又知情识趣,眼光毒辣,颇能看得清形势。
以前林府的老管事们,大多都被贾敏和林如海以各种理由放回去或养老或抄家了,倒是这个陈吉,不仅没有被放出去,反倒还管了府里春秋两季的租子。
管租子这在侯门公府可是一个最有油水的位置,平日里多少人抢都抢不到,贾敏把这个职位给了他,固然有他办事周到,比他人可靠,贪的也略少的缘故,更重要的是他看得清形势。
陈吉一家在林府也是极有根基,在大管家二管家都跟林如海对着干的时候,若非他早早的投诚,府里一干见风使舵的人皆跟着做了墙头草,贾敏和林如海恐怕还要使出些铁血手段。
能轻易地收拾掉林府蛀虫,平稳过渡到新阶段,这个陈吉的确功不可没。而这个妙人也的确识时务,自从走马上任,从未因为自己的功劳,向林如海提出任何非分之求。
如今破天荒地露出如此神情,贾敏便有心给他些脸面,扭头吩咐云实说道:“去棚里看看,可有熟透的西红柿?若有,摘些过来,让陈管家也尝尝鲜。”
陈吉连忙站起来,谢贾敏道:“不敢当,不敢当。这都是老奴们应该做的,哪里有什么脸面再求主子赏赐。再说这西红柿是个稀罕物,奶奶和大爷留着自己吃也就是了,奴才是个什么个东西,哪里配吃这些稀罕物。”
谈笑间,云实已经躬身退了出去。
贾敏似笑非笑地说道:“罢了,还跟我客气什么。若非你有功,便是求也求不来的。我瞧着你欲言又止的样子,若有什么难处,便直接说来。我是什么脾气的人,这一两年想必你也看清楚了,何苦做出如此一番装腔作势的样子。扯这么多幌子,没得让人看了头疼。”
陈吉笑着,又奉承了贾敏几句,方开口说道:“我那婆娘有个妹子,因为离得远,一向也不走动的。昨日那外甥因为无依无靠,投奔了来。他家里除了一个不靠谱的老子,再无其他近支亲戚,既然求上门来,万万没有再推出去的道理,不然便是旁人看了也觉得寒心,因此我便做主,留他在家里。只是我想着,他年纪轻轻,总呆在家里,白吃白喝,久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倒不是银钱的干系,年轻人把持不住,我生怕他养成了那起子好逸恶劳,坐吃山空的脾气。因此我琢磨着,倒是给他正经找一桩差事,一来他有些嚼用,二来也可以约束于他。”
贾敏坐得久了,也有些累,不由得在椅子上直了直身子,旁边打扇子的蜀葵忙撂下手中的葡萄藤小鸡啄米的团扇,走上前来,贴心地将后面的引枕重新扶了扶。
贾敏对她笑了笑,这才轻声说道:“原来是这等事,你所虑也不无道理。咱们家这两年也一直在买些下人,这规矩你也知道的,做人做事要勤劳善良,听话老实,若能有一技之长,那更是锦上添花。再者,咱们家里明年还是要回京都,你这外甥既然无依无靠,将来自然是可以跟着一起去的。你将人往夏樱那边一送便可,若是个好的,自然是没有不要的道理,怎么倒烦劳你亲自求到我这里来了。”
贾敏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之前林如海房中的大丫头香墨,便是陈吉的女儿。这陈吉懂得察言观色,见机行事,那个香墨却是个眼大心空的主儿,论起心机眼界来,别说与她老子相比,便是连她娘都远远不如。
之前林如海没给贾敏做主的时候,这个香墨面上恭敬,私底下却骄傲自满,对贾敏不屑一顾。她对贾敏这个主子都如此,对于自己手下的晴空,还有与晴空交好的夏樱,更是几番打压。
这夏樱也被贾敏惯坏了,最是个不饶人的,哪里是个吃亏的主,自然对香墨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带着几个小丫鬟捉弄了香墨多次。
这也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哪里没有拉帮结派的事儿,是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过她们动作都甚小,背着主子们行事,所以贾敏也懒得出手管她们。
之后林如海整顿前院后院,将夏樱提拔为人事主管,负责整个林府的人员调配、绩效考核。夏樱一下子可谓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岂是一个伺候人的丫鬟能比的。
那香墨心中自然是愤愤不平。可叹这丫头竟然不是一个明理的,端的是冥顽不灵,还当夏樱是那个不受待见的当家主母的二等丫头呢,竟与夏樱几番冲突。
夏樱哪里忍得住,正要收拾香墨之时,她老子陈吉果断出手了。
陈吉这人不仅很是有眼力劲,又有魄力,眼见自己家姑娘与当家主母的心腹起了争执,不可调和,便当机立断,也不说矛盾冲突,只说自己姑娘也大了,到了该婚配的时候,向林如海和贾敏求个恩典,将自己姑娘放出去自行嫁娶。
林如海自从参与庶务管理,后院的事儿多多少少也明白些,再说香墨也没少给夏樱上眼药,此刻见陈吉来求,便顺水推舟同意了,这才结了夏樱香墨的一桩公案。
只是这个夏樱,的确是个心眼儿小的,你说这人都走了,也算是大获全胜,也就罢了,还计较个啥。偏偏这丫头年轻气盛,不知道见好就收,对着陈吉也是百般刁难。
偏偏她行事有分寸,并不违背任何规章制度,林如海也想震慑一下这些老管家,便故作不知,弄得陈吉有苦说不出,对这个小毛丫头甚为忌惮。
后来还是贾敏出头,让春柳送了夏樱一副字,上面写道‘成远算者不恤旧怨’。
夏樱这一两年一直跟春柳读书识字,她天资聪颖,如今颇懂诗礼,一看内容便明白了。
春柳也劝她说,‘再这般折腾下去,倒显得你斤斤计较,心胸狭窄,与那香墨、花姨娘又有何区别?我话说得难听,你也仔细想想,你现在自己就是管人的,难不成还让奶奶教你怎么做人?’
夏樱细细思量,幡然悔悟,由不得出了一身冷汗,又深怕贾敏早厌了自己,苦心认错不跌,贾敏笑道:“玉不琢,不成器。若真厌了你,何苦费这般功夫。”才算彻底完结这场争斗。
但这些府里进人的事,原是夏樱管理范畴,故贾敏有此一问,也是想看看陈吉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莫不是觉得风平浪静,便要开始给夏樱下绊子?
陈吉面上便带了一分不自然,思虑片刻,才笑着回说:“原是小事,不敢麻烦奶奶的。自己家的孩子我也细问了,要不是个老实的,也万万不敢送进来,免得坏了府里的名声规矩。只是夏樱姑娘谨慎严格,我这侄儿身份又偏偏有些特殊,若是不提前禀告奶奶,倒显得是我有心隐瞒。”
贾敏一扬眉毛,惊讶说道:“有何特殊的,让你这么为难,你且说来我听听。”
陈吉立时尴尬起来,犹豫了半晌,见众人都盯着他,一狠心,低声说道:“只怕污了奶奶耳朵,我那妹婿是个浑人,竟将自己的亲生独子净了身了。”
贾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跟着重复了一句什么净了身了。
耳听身后张嬷嬷忍不住拼命咳嗽,提醒了几次,又看身边的几个知事的丫头面红耳赤,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陈吉这外甥竟然被去了命根子,当了太监!
贾敏来到的这个朝代是个架空时代,国号为永。贾敏细细算了几次,在自己熟知的历史上其实也就是明朝初中期的样子。
如今这个朝代并不像明朝后期那样太监规模庞大,很少会有人家将自己的儿子净身,以图能送到宫中,图个出身,所以在宫外,还是很少有太监的存在。尤其听陈吉述说,这孩子还是他妹夫的独子呢!
陈吉自己也红了老脸,垂低了头,又详细解释了一番。
贾敏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供皇上南巡使用的。不禁在心里感叹道,这甄家实在是太造孽了,而这皇帝也实在是个不着三不着两,想一出是一出,没边儿没沿儿。
这些小太监们,若是能跟去皇宫,再跟个受宠的主子,少不得还能跟着作威作福,弄些银两买个宅子,一辈子也算是有滋有味。就算没这么走运,好歹也能混过一辈子。可在外面,这些穷困潦倒的小太监还能去哪里?说什么放归原家,村庄里的人几乎都是些嘴碎八卦之人,唾沫星子分分钟都能把这些人给淹死。而这些人家既然肯将孩子卖去净身当太监,还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的,又怎么可能对这些孩子有分毫的怜悯之情,这不是生生把人往死处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