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个婆子说道:“以前太太管家的时候,倒还看不出来什么,如今大爷一管家,就让人看出不同来。”
又听到另一个婆子说道:“嗨,周姐姐你说的还真是这个道理。我听前院儿的小六子说,这次大爷真的要大动作了。不光是咱们这些旮旯角落,就是外头那些管事们,也都要重新折腾一番。听他们说,这几日他们也都在琢磨大爷搞出来的那个什么章程。依我说,他们都是大有体面的人,不至于如此罢!”
那个周婆子笑着说道:“我给你说句老实话,这事儿比真金还真。我们家老头子也跟我说了,他们管出行车马的也在盘数呢。说起来咱们家也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你瞅瞅上面那几个,一个个挣的家财万贯,都从哪里来?不是我老婆子眼红,说他们坏话,可不都是从府里捞走的?但凡有什么好东西,太太大爷奶奶还没摸着,倒是都先送到了他们那里呢!门上庄子里送的东西,不等主子们尝鲜,他们倒先落了一大半。我瞅了,他们也没几天好日子了,秋后的蚱蜢,蹦跶不了几天!”
另外一个婆子问道:“难不成大爷真的要对外面的管事也动手不成?说起来我都心慌慌的,你说会不会牵连到咱们呀!我这几天心里都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你也知道,我们家丫头好不容易得了件差事,就因为冲撞了徐大爷那媳妇,被赶出了园子,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是好。我若是也丢了差事,可真是没有活路走了。”
那个周婆子又劝慰说道:“咱们天天干的都是辛苦活,风里来雨里去的,好处没捞着,但凡有丁点儿差错,便是打板子扣月钱,这次动静若是还牵涉到咱们,那真是天理不容了。再说你担心什么?他们那些人什么油锅里的钱都敢捞,咱们怕什么,咱们不摸锅底手不黑,不拿油瓶手不腻。我倒觉得这次大爷说的话很是有道理,以后咱们也不去奉承谁,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要是真能像大爷和奶奶说的那样,少不得咱们还能落下些好处呢!我就怕大爷是光说不练假把式。”
那周婆子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我听说大爷奶奶那边儿走了一个香墨姑娘,现在还缺好几个人使唤呢,你们家那丫头既然没有差事,何不去试试呢!我瞧着你们家那妞儿恁的聪明伶俐,活计又好,只怕是个有福的。”
“我何尝没想着给她活动活动,只是咱们这位奶奶性子绵软又不管事儿,只怕做不得主。我瞅着前几天的事儿,全是大爷一头张罗,咱们奶奶坐在那儿,就跟一座木塑的菩萨似的,半句话也不吭的。可是我们家就我跟丫头两个,大爷那边也没人能递得上话。”
周婆子大声说道:“这么天大的事儿,你既然有这个心,怎么也不问问我,咱们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难不成我还会坑你害你不成。”
那婆子连声道歉不止,周婆子怒犹未消,说道:“你这个不经事的老东西,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平日里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现在倒好,连耳朵都没了,你这抱着的是哪门子的黄历啊!咱们那奶奶虽然性子面了些,可是你也看看,现在大爷对奶奶好得很呢。虽说奶奶看起来不管事儿,可是你听听大爷提拔上来的人,个个都是奶奶的心腹丫头。依我看,奶奶这位置倒比原来还坐得稳了些。不是我们这些人私下里议论,大爷以前也做得忒不像话了,放着名门正娶八抬大轿娶来的奶奶不管,却偏宠着那几个上不得台面的贱蹄子小娼妇,闹得阖家乌烟瘴气的。”
只听见后面那个婆子连声哎呦道:“周姐姐你小声点儿,让人听去了,又是一场祸患。咱们说事儿归说事儿,你怎么编排起大爷来了。”
那婆子支支吾吾道:“行了行了,我不说了。”言语之间含糊不清,显然是被人掩了嘴。
只听见后面的婆子气急败坏说道:“你以前就是因为这张嘴乱说,被赶了出去,好在咱们家买了你。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你又开始发疯。你再这样胡言八道的,万一让上头听见了,拿你做筏子,可如何是好?你没听人家说的,不打勤不打懒,专打那不长眼!偏你还往上撞!”
那周婆子说道:“刚才还说你是没嘴的葫芦呢,这会儿子训起我来,倒是一套一套的。行了,我不跟你说了,你家姑娘的事儿你放在心上吧!依我说,趁着今个儿天也好,你赶紧让你家闺女去找大奶奶去,讨个好差事,你下半辈子也算有人给你养老了。你在屋里再歇会儿,烤烤火,我已经歇了一刻钟了,该巡视园子去了。这当午的,可绝不能偷懒耍滑。”
话音刚落,屋里传来一阵悉悉嗦嗦的声音。
林如海心想,要是被这几个婆子看见了,倒是面上有些不太好看,便避在了屋侧,只待那周婆子走远了,才显出身形,只是也没有了赏花的兴趣,便慢慢悠悠的朝贾敏的院子走去。
一路上遇见了几个婆子们在清扫园子,又有几个丫头们去大厨房里吃晚饭,见到林如海经过,一个个面色整肃,恭恭敬敬、规规矩矩的行了礼。
林如海摆摆手,让她们自己自去了,心里却有些触动。整顿林府的法子,大半都是贾敏的主意。各种奇思妙想信手拈来,甚至将众人的反应也都料了个八九不离十。若是换做别人家,哪怕林如海再是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这人必定会利用自己的主意,在家里重要地方放上自己人,布满眼线,好将管家大权尽数握在自己手里,辖制他人。到时候哪怕是自己,虽然是这府里的当家主子,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可是她虽有城府,却不揽事弄权,便是有一万个心眼子,却没有一个心眼是为自己考虑,便是连管家之功也被她推了出来。如今他在下人中威重令行,她却落得一个不过面子软做不得主的印象,虽说自己提拔了她的几个心腹,到底不如她自己来的威风八面,真真是让人不解其意。
慢慢踱着,林如海猛然想起,昨日下午贾敏练字时所写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顿时一个激灵,一瞬间,原本因收拾了众管事而极度兴奋,忘乎所以的头脑忽然就冷静下来。
怪不得她昨日突然练起字来,怪道家里那么多字贴,她偏偏让自己给她写个帖子,原来竟是在悄悄提醒自己,不露圭角、不露锋芒,低调悄然,方能名利双收。
思忖之间,林如海已经行至贾敏的院子。廊下的含笑、云实、铃兰、蜀葵远远看到,便有的人笑着迎了上来,有的人掀了帘子传道大爷来了。
贾敏看了是他,笑道:“我这边儿才传了饭菜过来,还正打算使唤人去找你呢,你倒是鼻子灵,自己就到了。”
两人在罗汉床上坐了,众丫头们送上来巾帕面盆,两人净了手脸,那边桌椅已经安置完毕,饭菜筷箸也都摆在了桌子上。
贾敏摆了摆手,屋里众人等躬身出去,鱼贯而出,站在廊下等着传唤,雅雀不闻。
“今天可是有什么美味佳肴?让你如此神神秘秘的。”
林如海细细端详了一下,桌上菜色并不复杂。一碗西红柿炒鸡蛋,一碟蒜蓉空心菜,一碗鸡汤炖的冬笋,一小碟香煎嫩猪肝,一大碗木耳烧鸡块儿,另外还摆着一碟薄薄的,煎得金黄色的豆腐块儿,一条葱姜清蒸的鲈鱼。而饭则是紫米绿米胭脂红米黑米黄米等蒸出来的,五颜六色,看起来甚是可口。
贾敏笑说道:“如今也是出了热孝了,也能用些荤腥之物。我让院子里的小厨房做了这些,你尝尝可还可口?”
因为贾敏早就跟林如海解释过,食物加工得越精细,营养流失得便越厉害,而炸腌糟糖制出来的美食,对身子也有大害。啰啰嗦嗦讲了一大堆,林如海虽不放在心上,但是也不好违了贾敏心意。再说贾敏亲自拟出来的菜单,虽说简单,可是新鲜奇异的食材配上简单炮制,味道竟也极其美妙,回味无穷。
如今林如海看到桌子上这几道看似简单的菜式,心里并没有觉得十分诧异。只是细细看了一番,除了多了几道荤菜,似乎与往日也并无异样。
这西红柿是贾敏弄来的洋种子,永朝并无人种植,虽然算是个稀罕物。可是在弄了温室大棚后,贾敏让人足足种植了上百棵。刚巧前些日子开始陆续成熟了,林如海也是曾经吃过几次的,酸甜可口,色泽艳丽,由不得人不喜。
至于这雍菜,又名空心菜,虽说富贵人家不吃这种东西,可是贾敏却喜欢吃,兼又说营养非常丰富,人必须每顿饭都吃些绿叶蔬菜方能长寿健康,故大棚里也种了许多,也是曾经吃过的,味道倒也不算差。
至于那碗木耳炖鸡块儿,除了鸡块儿上的鸡皮皆被扒了下来,倒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异香扑鼻,令人食欲大开。
至于那鲈鱼和豆腐,皆是常见之物。
最后这道鸡汤炖冬笋,鸡汤自不用说,如今已经是冬季,正是吃冬笋的好时节,鲜嫩爽口,香味宜人,可看起来这道菜也没有什么稀罕的地方。
唯一不常见的便是那猪肝,穷人家才吃的猪下水,不晓得贾敏为甚摆了出来,可是看起来外焦里嫩,肥而不腻,食指大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