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柳便先快晴空一步,疾走回到贾敏那里,细细说明了情况,也少不得再替晴空分辨几句,夹在大爷奶奶中间左右为难。
贾敏一听,便知合了心中所料。遂留了几个小丫头收拾好碗盏榻褥,自己则带着春夏两个丫头朝着晴空的方向走去。
一路走来,贾敏若有所思对春柳说:“你跟她感情倒好。”
春柳摇了摇头:“我与她也不过认识这么些天,有什么好不好的,哪里就谈得上什么交情?方才不过是看她一面不想瞒着奶奶,一面又怕大爷知道,左右为难,心有不忍罢了。若是大爷跟奶奶是对着干的,倒也好选择了。大不过跟着自己的主子,是死是活是好是坏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可偏偏大爷跟奶奶又是一家人,平素也是极和气的,可不是夹在中间,无计可施。她心中若是全无奶奶,只怕也不为难了。如今她既想着奶奶,心里有着奶奶,我作为奶奶的贴身大丫头,自然也不能让她寒了心。”
贾敏拍了拍她的手,说道:“我知道你也是个心善的,见不得别人为难。原先只怕你过于心善反被人欺被人骗,如今看你心里自有章程,我也能放心了。晴空也是个好丫头,你为她着想分辩几句也是应当的。何况你心中先有主子,后有同情,弄得清楚先后次序,又有何不可呢!我说句话,你们先都搁在心里。咱们府里回头要有大动静,我对你们必有极好的安排。你们且都放心吧!”
春柳一愣,怔怔的看了贾敏一眼,旋即反应过来,自家奶奶要大动作了。
夏樱不明所以,说道:“什么安排我才不要,我只要一辈子跟着奶奶就心满意足了。”
贾敏扑嗤一声笑了出来,打趣她道:“你就算想一辈子跟着我。难不成终身目标就是要做一辈子的丫头?”
夏樱笑嘻嘻说道:“那又有啥不成的,我就做奶奶一辈子的大丫头,奶奶可不许嫌弃了我。”
说话间已经到了晴空站立的月洞口。因春柳让她等在那里,也不敢离开半步,竟直直站在太阳底下许久,后背脖颈之间的汗水早已汗湿了衣裳,头上也密密的都是汗珠子。
见贾敏一行人行来,晴空忙笑着迎上前来。
贾敏看到她衣衫上汗湿出深色,心中也有些不忍,生了几分怜意。这古代的女子,个个都是命苦得很。不管是做主的还是当仆的,一个个都有吐不完的苦水。这要是在现代,当领导的再嚣张,也不敢让自己的员工在太阳底下晒着。就算是真有这样的傻逼领导,员工也早都跑得干干净净了。而在这里,一张卖身契,就让人再也无从选择。也难怪好多当丫头的心大眼大。当个姨娘虽然尴尬,好歹也算是半个主子,穿金裹银,呼奴使婢也就罢了,到底也多了几分自主权。
贾敏开口说道:“你们大爷果真是个小气的,这么好的景致竟然今天才搬出来。走,咱们去瞧瞧你们大爷去,看看他都还霸占了什么好东西,躲起来一个人去享受。”
晴空闻得此言,便知道贾敏是将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心中顿时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又是惊喜又是惭愧,于是格外卖力,向贾敏介绍林园风光。
不多时,众人已经过了主院庆恩堂。
这林府不是严格意义上几进几出的院子,而是类似大观园的园林结构。中间靠前是主院,旁边错落着几个小院子。众人过了主院不过几步,穿过一片葡萄架子,往右一拐过了蔷薇月洞,便是林如海如今住着的听松苑了。院中几棵松树都颇有些年头,如今郁郁葱葱,窗户下则别出心裁,种了一株梅花。
众人刚进院子,就见一个面孔白净,五短身材,穿着一身湖水蓝的衣裳,头上插了几根银簪的丫头迎头走了过来。见到贾敏一行人,这丫头不由得愣了片刻,才走了前来向贾敏行了礼,又退到一旁,神色仍是淡淡的。
贾敏还不及问话,那丫头已经绷着脸,转头冲着晴空低声斥责道:“你这又是偷懒跑哪玩去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玩玩,屋里连个伏侍的人都没有。大爷回来,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找不到。我使唤小丫头去找你也不见你回来。才提拔你上来,你就得意得尾巴都翘上了天!”
她话声虽低,众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晴空还来不及回话,夏樱这个快嘴皮子倒先怒了。她与晴空一向交好,素来喜欢晴空温柔和顺。方才因为小丫头回话,她心直口快发作了晴空一顿。后来听春柳回话,竟是跟主子们有关,又说了不许外传,自然是不好跟她说的。晴空与这事倒是不相干。心中暗自尤悔。如今见这个丫头,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排揎了晴空几句,言辞之间,竟也不把眼前的众人放在眼中,不由得勃然大怒。因跟着贾敏同行,故不敢造次。便求助似的看了贾敏一眼。贾敏斜睨了她一眼,也不点破她的小心思,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于是夏樱冷笑一声,抢白说道:“嗬,好大的威风!你又是哪个屋里的丫头,如此大呼小叫?便是晴空不好,也是大爷身边的一等丫鬟,按说也只能大爷说得,奶奶说得,府里的管家媳妇们说得。你算是哪根葱?如今还敢在奶奶面前大声小气,也不知道谁教得你规矩,还不赶紧退下去,丢人都丢死了!”
当日因花姨娘之事,青砚到底被放了出去,而香墨却因为那日并不在场而逃过一劫。夏樱这些日子都跟着贾敏,常呆在林如海的院子中,如何能不知道这丫头便是林如海的一等丫头香墨,只是她心里有火,且加上之前贾敏在林如海这儿时候,香墨也不上前伏侍,每每指使些小丫头上来,夏樱早就一肚子火气没地撒,如今便只装出认不出香墨的样子,嘴上极尽刻薄之能事。
贾敏也不是圣母白莲花,自然也不会同情这个隐隐有些瞧不上自己的丫头。不过是一个丫头罢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敢跟主子奶奶较劲,还不如花云裳有眼力劲儿。故也不搭理她,等夏樱说完,才赞许地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说道:“这种不长眼的东西,回头交给大爷处理,咱们走吧。”说完,带着几人便向林如海屋中走去。
院子中的众人听得贾敏直接给香墨这么一个难堪,毫不留情,不由得都咂嘴咋舌,吓得半死,生怕怒火引到自己身上。之前贾敏干净利落收拾何姐儿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们可比不得香墨有个好爹好娘,一个个赶紧迎了上来,替贾敏打帘子。眼见贾敏进了屋子,一个个又装作看天看地,丝毫不敢看呆立在庭院当中的香墨一眼。
香墨也没想到贾敏竟是丝毫情面也不给自己留,面红耳赤,也不好再进屋伺候,顿了顿脚,旋即朝下人的院落走去。她母亲是这府里有脸面的管家媳妇,她父亲又是这林府的大管家之一,而她则是林如海屋里最大的,平日里没有谁能不给她面子,便是花姨娘行事也得给她几分薄面,纵得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又加上贾敏之前在府里就是个受气人,一向不得林如海欢心,虽然现在形势反转,香墨只当林如海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才发作徐二全家,也不放在心上,不料今日竟被贾敏这个软弱人当众羞辱嘲讽,心生怨毒,转头便去寻自己的母亲抱怨,却不料扑了个空。
贾敏自然不知道这糊涂丫头所想,如果知道了,也会笑话她,身在封建社会,阶级层次分明,平时大家给她几分薄面,竟真以为可以骑在主子头上?跟徐二媳妇一样,完全看不清楚形势,也不瞧瞧,现在府里除了一个不管后院之事的林如海,还有谁能大得过贾敏!
才进房子,贾敏就被脚下的东西一绊,踉跄了几步,定睛一看,原来屋子当中的一个大案被推倒在地,原来放在上面的一个水晶玻璃缸连着里面摆的一些冰和西瓜,两个花瓶,杯壶茶盏,此时尽数碎在地上。嫣红的瓜瓤,将青灰色的石板地沁出了深深的痕迹,而林如海正气喘吁吁直愣愣地坐在旁边椅子里,还有一个杌子倒在旁边。
林如海抬头一看贾敏带了一群人进来,心生尴尬,怒道:“一屋子丫头婆子们都死到哪里去了?奶奶来了连个通报的人都没有,都还站着干什么,还不送茶来!”
“哎哟,这谁招了咱们大爷。”贾敏又瞟了一眼地上的碎瓷片,调侃笑道:“这满地的碎瓷片,还怎么装茶?莫不是你屋子里的哪个丫头,有枯木逢春的本事,快赶紧让我瞧瞧。”
不待林如海说话,自己又掩嘴笑说道:“柳儿樱儿,你瞧人家晴空和大爷这主仆两个,才真真是一对儿好主仆。早晨你们才刚取出我那一套官窑红绿彩薄胎蜻蜓戏荷的茶具,这会子偏这么巧,大爷就把自己的茶具给摔了,这不是打咱们东西的主意,谁能信呢。罢了罢了,你们还是赶紧取来吧,再晚点,怕是咱们别的东西也保不住了!”
夏樱脆生生的答应了,径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