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每次来酒吧,他总是会无意识地追寻着这幅画面,朝着她曾坐过的那张桌子走过去,坐在她曾坐过的位置上。
    但是直到她提醒,他才注意到,自己每次来都坐在同一个位置上。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只好回道:“可能是因为这里的风景比较好。”
    “你还挺有闲情逸致。”陈知予没再说闲话,把好消息告诉了他,“恭喜你,顺利通过了大家的考核,从现在起你正式成为南桥的一员了。”
    季疏白乖乖巧巧地回道:“谢谢姐姐。”
    陈知予一愣:“不应该是谢谢老板娘么?”
    季疏白微微蹙起了眉头:“可是,我不想叫你老板娘。”他的眸光中泛着水一般的潋滟柔波,语气娇娇弱弱,带着点撒娇与哀求,“我暂时只想喊你姐姐,可以么?姐姐。”
    又他妈是会心一击,陈知予完全无法抵抗,仿若看到了一朵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的出水白莲。
    怎么能忍心拒绝这么可爱的弟弟呢?
    拒绝了他就是自己不知好歹!
    这么可爱的弟弟就必须捧在手心里好好地呵护着!
    陈知予不假思索:“当然可以,你想喊我什么就喊我什么,只要你开心就行!”
    季疏白再次乖乖巧巧地回道:“谢谢姐姐。”
    把弟弟哄开心了,陈知予很有成就感:“不客气!”然后温声催促道,“快上楼吧,再不上去他们仨又该吵起来了。”说完,她又心累地叹了口气,“散装的南桥。”
    季疏白被逗笑了。
    在他起身的时候,陈知予小声问了他一句:“你觉得刘琳琳怎么样?”她想听听季疏白的意见。
    季疏白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陈知予:“我也这么觉得,但是加菲猫和小王竟然都想留下她。小王这人虽然嘴毒,但是他心软,再加上刘琳琳的男朋友是个渣男,完全踩在了他的死穴上,所以我理解他为什么会同情刘琳琳,但是我不理解加菲猫为什么会被刘琳琳打动,他向来很理性。”她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不会真的看上刘琳琳了吧?”
    她的语气中带着点焦虑和惊恐。
    季疏白安抚道:“不要胡思乱想,先上去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
    陈知予叹了口气:“走吧。”
    在陈知予离开的这一段时间内,三人组表现的还算是不错,并没有再次吵架,但是三人之间的距离依旧隔着八丈远,显然还没有冷静下来,依旧在闹别扭,谁都不服谁。
    陈知予回来后,坐到了长沙发上,季疏白坐在了她身边。
    然而季疏白才刚一坐下,红啵啵就不乐意了,冲着季疏白喊道:“那是我的位置!”
    以前开会的时候,她总是和陈知予一起坐在长沙发上,今天只是为了向小王和加菲猫表明她与他们俩势不两立的决心,才会搬着凳子坐到了电视机前。
    陈知予就不吃她那套:“谁让你搬着凳子去那坐的?坐一个位置还占一个位置,你怎么这么霸道啊?”
    红啵啵不说话了,气呼呼地鼓起了腮帮子。
    王三水和加菲猫必定是选择落井下石,同时向小红投去了幸灾乐祸的目光,然而他们俩还没得意多久,陈知予就把枪口对准了他们俩:“还有你们俩,谁让你们俩把沙发拉那么远呢?客厅不够大是吧,容不下你们俩?马上要飞出去了?”她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恨铁不成钢:“多大点事,吵成这样?传出去丢人不丢?”
    红啵啵、王三水和加菲猫再一次缓缓低下了头颅,但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思悔过或者愧疚的样子。
    身体力行地向陈知予表明了一句话:你说得很对,但我们不听。
    三人无动于衷的样子令陈知予怒上加怒,就在她即将爆发的时候,季疏白忽然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温声安抚道:“先别气,听听大家怎么说。”
    他的嗓音低醇,温和,令在场所有人皆有了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陈知予心头的怒火瞬间就被扑灭了,红啵啵、王三水和加菲猫的态度也有所缓和,不再意气用事,将头抬了起来,时刻准备着等会儿的发言。
    陈知予挨个看了他们三个人一遍,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加菲猫身上:“你先说说吧,为什么想留下刘琳琳。”
    加菲猫:“我是觉得她身世可怜,是真的可怜!”
    今天早上在电话里他也是这么说的,但是陈知予并不能被“身世可怜”这几个字说服,而且她觉得加菲猫也不可能单纯的因为刘琳琳身世可怜就想留下她,一定有别的原因:“能具体讲讲到底有多可怜么?”
    加菲猫抿住了嘴巴,看起来有点为难。
    红啵啵冷哼一声,斜眼瞧着他:“世界上身世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只可怜她?我还可怜呢!”
    小王幽幽地接了一句:“我就说吧,他肯定是看上刘琳琳了,假公济私。”
    加菲猫急了,瞪着小王:“你放屁!”
    小王:“那你倒是说说她到底多可怜啊!我们问你你不说,老板娘问你你还不说,我们还能怎么想?”
    小红附和了一句:“就是!”
    加菲猫还是沉默不语。
    陈知予无奈地叹了口气,同时又很奇怪,刘琳琳到底跟加菲猫说了什么?加菲猫向来是个有话就说的痛快人,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这时,季疏白对加菲猫说了句:“你没必要觉得难堪或者难为情,大家都是自己人,谁都不会对你产生任何不尊重或者歧视你的想法,如果你是介意我在场,我也可以暂回避。”
    他的语气真诚,且充满了尊重,加菲猫立即扭头看向了他,着急地摆了摆手:“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自己!”言必,他长叹了口气,又低着头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对大家开诚布公,“她也是春山人,也是被送人的孩子,也是从老家逃出来的。”话音落下后,他再次长叹了口气,这次的叹息中,包含着浓浓的无奈与苦涩:“那种寄人篱下的滋味我太懂了!”
    客厅的气氛忽然陷入了沉闷。
    大家瞬间就明白了加菲猫想要留下刘琳琳的原因。
    春山是一个贫困山村,地处偏远,条件落后,思想也不开放,经常发生一些魔幻现实主义的事情,举一个特别离谱但是很符合当地实际情况的例子:家里面就算是穷的揭不开锅了,还要拼了命的生儿子。
    重男轻女是当地常态。
    然而加菲猫却是家里面多出来的那个儿子,他不但没有被父母重视,反而成了多余的,因为他上面还有俩哥。
    本就不富裕的家庭因为他的到来越发的雪上加霜,为了解决揭不开锅的困境,父母将他送人了,送给了村里一户没有儿子的人家。
    起初几年,这户人家对待加菲猫还算是不错,虽然说不上视如己出,但也算是尽心尽力地养育他,但是好景不长,在加菲猫七岁那年,养母怀孕了,第二年生下了一个儿子,于是加菲猫在这个家中的地位在一夜之间变得一落千丈。
    起初,养父母只是对他关心少了一些,并没有冷落忽视他,但是随着亲生儿子的长大,他们俩对待加菲猫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恶劣,他们开始把他当累赘,开始虐待他,把他当出气筒,对他拳打脚踢,不给他饭吃,甚至还会把他锁到漆黑冰冷的地窖里。
    在他十岁那年,养父母把他送回了原生家庭,然而亲生父母也不愿意要他,加菲猫变得无家可归,开始在村里面流浪乞讨,后来还是村长出面做了协调,要求养父养母和亲生父母轮流养育,他这才没有饿死街头。
    从那之后,他就过上了三个月一换住所的生活,然而无论他去哪住,他们都不欢迎他,都把他当成一个讨厌的外人。
    那时的他,像极了一条寄人篱下的流浪狗,食不果腹挨打挨骂是常态,但是在当时他并没有想过要逃离或者反抗,一是因为年纪小,二是因为要求低。
    他的要求很简单,有一口饭吃不饿死就行。
    他只想活着,如同一只苍耳。
    然而就这种小小的要求,最后也没被满足。
    在他十三岁那年,养父养母的亲生儿子忽然生了一场大病,村里的赤脚医生看不好,建议他们去县城医院,但养父养母就是不信医生,不去医院,偏偏去找了村口跳大神的。
    那位“大神”是个神神叨叨的老太婆。
    别看这老神婆牙都快掉光了,出场费还不低呢,请她一次至少要花一百块钱。
    养父养母心疼儿子,咬牙出了一百块钱,把老神婆请来了。
    老神婆来了之后,先站在院里面点了三炷香,又杀了一只养父养母早就准备好的鸡,在院子里洒满了鸡血。
    然后老神婆将这只被放干了血的鸡装进了随身携带的黑色塑料袋里,交给了自己的孙子,还叮嘱他一定要把鸡看好,走得时候别忘带了。
    处理完鸡的事情,天色已经黑透了,老神婆才不慌不忙地走进了屋子里。
    屋内唯一的照明工具是吊在天花板上的一只圆灯泡,散发着昏暗的黄光。
    养父养母的亲生儿子平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大红色的绣花被,额头上布满了虚汗,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看起来无比虚弱。
    老神婆双手负后,慢悠悠地屋子里踱了一圈,然后向养父母要了孩子的生辰八字,得到孩子的八字后,她掐指一算,有了定论:“这孩子八字太薄,是被人克了!”
    养父母赶忙询问是谁?老神婆回:“这家里除了你俩之外,还有别人么?”
    养父母瞬间知道了克自己儿子的凶手是谁,开始咬牙切齿地咒骂他:
    “这个挨千刀的死小鬼,吃里扒外的贱骨头!”
    “小崽子不得好死,呸!下贱东西!”
    “有娘生没娘养的狗东西,敢克我儿子,看我打不死你!”
    老神婆哼哼一声,语气阴沉又笃定:“除非他消失在这个村子里,不然你们的儿子迟早会被他克死!”
    养父母没有丝毫迟疑:“该怎么让他消失?”
    老神婆:“你们可以把他交给我,我替你们处理。”
    村里谁家生了孩子,但是不想要了,又送不出去,一般都会交给这个老神婆处理。
    但这个老神婆也是要处理费的,一次五十。
    有传言说这个老神婆把那些孩子卖了,有传言说她直接把那些没人要的孩子祭天了,还有人说她把这些孩子炖汤吃了。
    总而言之,众说纷纭,但是谁都不知道真相是什么,却都对这位老神婆抱有一种敬畏之心,坚定不移地认为她真能通鬼神,包括当时的加菲猫。(许多年后他才明白,其实神婆就是个打着跳大神/的名义招摇撞骗的人贩子,村里人思想落后,迷信得很,才被她糊弄住了。)
    养父母听后问道:“他都这么大了,你也要么?”
    老神婆回道:“不是我要,有人想要他这么大的童男子。”
    当时,加菲猫正蹲在外面的窗户下面偷听,听到这里的时候,他惊恐地预感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不是卖到坏人手中,就是被杀祭天。
    他不想被卖,也不想被杀,他只想好好地活着,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逃离春山。
    那天晚上他偷了养父母藏在厨房柴火堆中的一百多块钱,连夜逃跑了。
    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春山,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跑,但他却知道,一定要跑,不管去哪里,只要能远离春山就行。
    几天之后,他逃到另一个小县城,在哪里他遇上了一伙人,起初,他以为他们是热心肠的好人,后来才发现,这帮人也是人贩子,他们不光骗走了他身上所剩无几的钱,还把他卖到了偷盗团伙中。
    他在这个团伙中待了好几年,中间逃跑过好几次,但是无一例外全被抓了回来,然后就是一顿毒打,有好几次他差点就被打死了。
    后来偷窃团伙的头目不知道是被那部黑//帮电影给激励了,竟然想将团伙发展壮大,于是雄赳赳气昂昂地带领手下一群人去了东辅,投奔大佬去了。
    在东辅,加菲猫遇到了陈知昂。
    或者说,将这位一身名牌气质儒雅的贵气少爷当成了偷盗对象,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位少爷看起来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实则比谁都心狠手辣,他的手还没摸到他的兜,就被他握住手腕放倒了。
    更气人的是,在他倒地上之后,这位少爷竟然笑呵呵地对他说:“起来,再打,今天你要是能把我放到,我就放了你,要是不能、”说到这儿,陈少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量片刻,“我新开的酒吧里刚好少个学徒,你要是不能放倒我,就到我的酒吧当学徒吧。”
    当时他的第一想法是:真的假的?如果是真的,他自动倒地。
    他一点也不想当小偷,他只想好好活着,像个人似的活着。
    陈知昂看出了他心头的疑惑,笑着对他说了句:“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骗你一个小乞丐?”
    他气急败坏:“我特么是偷儿!”
    小偷也有小偷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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