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响彻这深山的枪响,蓝微低着头不由地颤动着肩膀,黎月白伏在她的肩头,止不住的抽泣着。蓝微的眼神透露着深深的绝望,她的一只手抚上了黎月白的后背,手上却握着一支细长的针管,趁黎月白不注意的时候,她将针管插入了黎月白洁白的后脖颈。
察觉异样的黎月白瞬间瞳孔放大,这是一支黎英润刚刚塞到蓝微手里的昏迷药,黎英润在天天在那样的环境里周旋,什么样的药物他都见过,这支药是他最常用的,对人体没什么副作用,但能保持中招者短暂的昏迷。
“妈,你做什么?”
“月白,是爸爸妈妈对不起你,但是我不能放任你爸就那样一个人走,他太孤单了。”说完,蓝微再次拥住了黎月白。
“别~丢下…..我。”药效来的很快,黎月白渐渐地软倒在蓝微的怀里,蓝微将他挪到淋不到雨的地方,转头就往回跑。
雨已经停了,山林间的鸟叫声愈发增多了,黎英润早已咽气,唯有那鲜红的血还在往外汩汩地冒着,混着泥水一直流到蓝微脚边。
蓝微的嘶吼声划破天际,“英润!”
她不顾旁边的a先生和宋正时,更不畏惧这些人手持的枪。她跪跌到黎英润的身旁,将他的半个身子从血水里扶起。
a先生转过头饶有兴致同宋正时说道:“一百万,你来?”
宋正时不禁笑出声:“老板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相信我的枪法还是看我缺这一百万?”
“哈哈哈哈”a先生自知有点贬低他了。蓝微是个手无寸铁的妇人,杀她小马仔就够了,但这a先生却指明让他来,“开个玩笑,宋先生何必当真。”
a先生话才说完,“嘭”地一声,蓝微应声倒地,宋正时的枪口还残留着余温。
“这一百万,我也不要,帮老板杀个人而已,是我宋某的荣幸。”宋正时说完就带着两个手下转头走了。
a先生脸上的笑容逐渐僵硬,宋正时这是在给他警告,在秘鲁的那个港湾,当时宋正时杀人的那个劲,他就应该明了宋正时是什么样的人,或许这个人比他更狠,更凶残。
前后不到十分钟,黎月白竟奇迹般的打破了药物的制约,他沉着脑袋从地上爬起,就这十分钟,他却好像做了个冗长的梦,他梦见他们跌落在一个巨坑里,他的父母满手鲜血将他托着推出巨坑,直到很多年后,黎月白都感觉这一切很真实。
他用力的晃了晃脑袋,迫使自己清醒,随后就跌跌撞撞地朝那边跑去。
不远处,他就看见几个人围在那,地上躺着两个人,正是他的爸妈,他的脚步逐渐变得异常沉重,呼吸也变得局促不安,他发了疯似的想跑过去跟这些人拼命,脑子里最后却蹦出他妈之前的一句话:你爸做的这一切总要有意义,你能活下去,就是对我们最大的慰藉。他挪着步子躲到一棵树的后面。
a先生站在正中间,周围围着四个马仔。
“老板,这两个人怎么处置?”
“什么怎么处置?就扔在这山野间,供饿狼啃食吧。”a先生撂下这句话,转头就走了,几个小马仔也顺势跟上了。
黎月白狠狠地盯着为首的a先生,那个人离去的背影姿态,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直到他走远,黎月白才疯了似的跑了过去。
满地的血,两个人倒在血水里,黎月白的双手颤抖着举在半空中,他甚至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去触碰他们。喉咙好似失了声一般,怎么也喊不出爸妈两个字。眼泪水像是怎么也止不住,一滴滴的融进了地上的血水。
最终,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两个人扶起靠上树干。停了雨之后,就出了太阳,阳光透着树叶斑斑驳驳地洒了下来,洒在黎月白的身上,他没有大哭大叫,只是不停地流眼泪,流到喉咙失声,流到面色苍白。他将脸埋在两个人的肩头,一动不动。
分明今天上学前,一切还是那么的安静美好,脚上那双足球鞋早已狼狈不堪,混着泥水血水。
他沉寂了似乎有半个多小时,以至于被大雨淋湿的头发已经变干。
他缓缓地站起身,他要去找人,他要去报警,他要将那个刽子手碎尸万段。
他踉踉跄跄地往他们刚才停车的马路上跑,山林太大,他们停车的地方他已经找不到了,最快的方法就是找到那条马路向路人求救。
淋过大雨又跋涉了这么久,黎月白不可避免的发起了高烧,加上刚蓝微给他的那一针,昏沉感很快就来袭,他靠着树干奋力地摇了摇头,迫使自己清醒。
终于,他出了林子,找到了那条马路,大马路上刚好停着一辆车,宋正时正从后备箱拎出一个装着长狙的箱子,他将箱子放在车子的引擎盖上,正准备打开。
林子里跌跌撞撞地跑出一个少年,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就这样逆着光朝宋正时跑来,宋正时一时看入了眼,他愣愣地看着那个少年,他就好似一只受伤的小鹿于晨光中跑出,无助惹人怜爱,但他除了那张脸,身上的衣服鞋子都已经肮脏地不成样子。
从那时起他就被黎月白勾了魂,摄了魄。
黎月白喘着气,细密的汗珠布在他的鼻头上,鼻侧那枚小小的痣很是精巧,他抓住宋正时的胳膊,声音沙哑“请你,请你帮帮我。”
宋正时低头看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眸子暗了好几分,他将箱子重新盖上。十五岁的黎月白比他足足矮了大半个头,他垂着眼去看那张漂亮的脸蛋。
但也几乎是一瞬间,宋正时猜出了黎月白的身份。
“需要我帮你什么?”他沉声问道。
“帮我报警,我爸妈被人杀了,就在林子里,或者你借给我,借给我手机,我,我自己报警。”黎月白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诉说着,眼泪又控制不住地顺着滚烫的脸颊流了下来,他的体能已接近负值,眼角和鼻头都是红红的,渐渐地他抓住宋正时的手松开了,整个人往地上软倒下去,宋正时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他。
.........
黎月白并没有告诉季无渡宋正时是谁,只说了是他在马路上遇到的第一个人,是那个人救了他,其他的什么都没说,至于他后来那几年是怎么跟着宋正时,怎么逃出他的魔掌的,他都没有说。
黎月白说完这些,季无渡沉默了好一阵,他甚至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他,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是有些伤疤一旦形成,就很难去将它揭掉。
季无渡没有去问他后来抓到凶手没,他是那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跟救命恩人还有没有联系了,等等一切他都不去过问了,于他而言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
秋天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两人身上,不是那么刺眼,也不是那么热,温度恰好。
季无渡俯下身子轻轻地将他拥住,“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他始终没法想象这样好性格的一个人为什么会遭遇了那样悲惨的过去。
黎月白伏在他的胸口,不悲不喜,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神情有些暗淡。其实早在前些年,他并不是这样的,在他父母故去的后几年,他拼了命的想要强大自己,无时不无刻都在想着报仇,那段时间他也有过狠戾,凶残,变得认不清自己。直到他亲手手刃了他以为的仇人,他才感觉能喘一口气了,再后来上了大学当了警察接触到了真实的人世间,他才慢慢地变回真正的自己。
过去的事就好似电影一帧一帧的在脑海里播放,在宋正时身边的那段时间,他感觉他已经忘了自己是谁,要不是遇到路和鱼和江序,他或许现在会变成和宋正时一样的人吧。
一晃眼又是两三个月过去了。这中间警署也没什么命案之类的大案子,都是些失窃抢劫之类的,这几个月过的相对还是很轻松的。
冬天的夜幕总是降临的很快,下班后,季无渡打算带着黎月白去吃火锅。季无渡穿着及膝的黑色大衣,里面套了一件黎月白劝说了一早上的黑色高领,他从小就不爱穿高领,总觉得扎脖子,这件高领还是黎月白坚持要给他买的,但是一出警署的大门,他就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不由地拉高了高领毛衣。
黎月白是实在人,穿着鼓鼓的白色羽绒服,脖子上还围着松软的围巾,他肤色白,稍微一冻,鼻头立马就变得红红的,他吸了吸鼻子,扭头朝季无渡看去,那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季警官正缩着脖子,紧紧地抿着嘴唇。
“让你多穿点,你不信,现在知道冷了吧?”
“快快快,赶紧上车。”说着,他拉着黎月白的手就跑起来,也不管身边其他下班的同事用什么眼光去看他们。他总是习惯把车停在警署的户外停车场,不管刮风下雨。当别人头发被风卷起从他身边跑过去时,他总有八级大风吹不乱的发型,从容不迫的踏进警署的大门。下雨时,他就喜欢看三楼五楼的老刑警拿着文件夹顶在那稀疏的头顶,咋咋呼呼地往警署里钻,而这时,他更需要沉着冷静地打开他那把精致的黑伞,在人群中熠熠生辉。人活着总要有高光时刻的。
昏黄的灯光下,一黑一白的两坨身影被拉得很长,从嘴里呼出的气在空气里留下白色的雾团。
上了车后,季无渡就立马启动了车子,打开了暖气。他搓了搓手,接着捂上了黎月白冻得红扑扑的脸蛋,黎月白摘掉了围巾。
“明天能多穿点吗?一会儿去买羽绒服吧。”
季无渡把手收回搓了搓,又捧上了黎月白的脸,“不能,我的人生信条,宁可冻死,不能臃肿。我这好身材,穿羽绒服可惜了。不过你嘛,穿羽绒服还是很可爱的,你就接着穿吧,裹严实点。”说着,他伸手将黎月白的拉链拉到了下巴。
说起来,黎月白是没在季无渡的衣柜里看到厚实的衣服,冬天的衣服全是清一色的大衣,灰色黑色的款式不同的大衣,夏天都是清一色的衬衣,很少看到个别比较跳跃的衣服。
冬天的马路虽然车子很多,但是看上去总是有点萧条,是因为树叶掉光的原因吗?季无渡一边把着方向盘,一边这样想着。
终于在火锅店里入了座,两人挑了靠窗的位置,火锅店人很多,热气蒸腾了整个屋子,气氛很融合。
“下雪了。”黎月白一扭头看向窗外时,就看见外面飘起了星星点点的雪花,昏黄的路灯投影下看起来,雪下的还挺大的,黎月白看着窗外微微笑着。
季无渡瞥了眼窗外,又看了看黎月白。
“我们去旅游吧。”季无渡冷不防地来了一句。
黎月白抬起头,“当警察的,哪能有这种福利待遇。”
“刘廷皓的案子结束了这么久,上面也没给我们任何形式的奖励,我们提出休假一段时间,他们好意思不让?一个星期也行啊,一个星期就够了。”
“你想去哪?”旅游这个词对于黎月白来说真的是久违了,他爸妈在世时他们不断的搬家,那会儿他妈就安慰他说,权当旅游了,中国这么大,这么多地方他们都走遍了,想想还是很不错的。
“你想去哪吧,你选。”季无渡把选择权抛给了他。
“北海道?”
“是个好地方,冬天去北海道再合适不过了,可以泡泡温泉,看看雪景什么的。我明天就去弄签证。”
“这么着急?还没请到假呢,等假批下来再做打算也不迟啊。”
“我管他们答不答应,我说了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尊重了,回头烂摊子给李集收拾去吧。”
菜都上齐全了,外面的雪花也越结越大,隔壁桌的小孩,趴在窗户上,在椅子上又跳又叫的,异常兴奋。好死不死,这餐厅的椅子是那种背靠式的,这已经是季无渡第三次放下筷子,准备撸袖子替他妈好好教训教训他了。
“算了算了,小孩子,不要计较。”黎月白按住了他,“你跟我换吧,你坐我这边。”
季无渡转过身去,用手掌按住熊孩子的头,小男孩纳闷地转过头。
“小朋友,是不是没见过下雪?没见过,你现在就不应该穿着鞋子在椅子上蹦,而是应该跑到外面去,把嘴巴张开,像这样,啊,尝尝雪的味道,这样会更好玩。”季无渡不咸不淡地说着。
这时候小男孩的妈妈才挂了手中的电话,将小男孩按了坐了下去,连连朝他打招呼,“不好意思,刚刚在打电话的没注意,我这就让他坐下。”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的孩子好好教育会有好前途的。”
那位妈妈得了他这句话,扭过头去就暗骂了一声“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