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一声响,鹿角的剑刃在安齐紧闭的双目前一寸停了下来。
王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紧紧夹住鹿角的剑身,冯墨一时竟抽拔不动了。
王爷幽幽的低语在紧靠身边的冯墨耳边响起:
“小墨,你执念太深了,你,入魔了!”
说完,他的右手一扔,那把鹿角“唰”地往冯墨身后飞去,直直的插在了地上。
冯墨怔怔的看着王爷,突然双膝猛地跪倒在地:“王爷,你杀了我吧!”
“杀你?”王爷的眉毛一挑,“本王没兴趣杀一条丧家之犬,好好活着回去告诉你主子,本王原无意再介入朝堂之争,既然他步步紧逼,那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从此以后,你与我渊王府桥归桥路归路,永生永世再无瓜葛,别再让我看见你,滚!”
王爷一脸严霜,抬腿就往门外走去,两条腿却突然被四只手紧紧抓住。
“王爷,小墨糊涂,受了奸人蛊惑,您知道的,小墨他,小墨他对您……”
“闭嘴,再多说一句,你跟他一起滚”,王爷怒喝。
冯茗那张惯常的温柔笑颜上此刻愁云惨淡,两行清泪流出,低低哀求着,“求求您,饶他这一回吧,您若赶他走,他可就,他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啊,王爷”,说着,冯茗几十个响头“嘣嘣”磕在了地上。
那一边,冯墨两只手也紧紧扒住王爷右腿,一双墨般漆黑的双目中满是倔强,只是死死盯着王爷,紧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怎么?本王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还是本王平日对你们太过纵容了?”王爷说完,地上突然拔起一阵罡风,“呼腾——”一下,震开了那纠缠不休的四只手,王爷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只留下了那或跪或站的四人和一室静默。
天亮后,安齐破天荒的去给王爷煮了一碗甜粥,敲开门,端了进去。
王爷似是一宿没有睡着,眼圈儿乌青着,仰躺在床上。
“放下吧!”王爷头也没抬的命令道。
安齐依言放下碗,犹犹豫豫走到了门口却又折返了回来。
“若是替他求情就免了”,安齐尚未开口,王爷凉凉的声音就已经响起。
“扑通——”一声,安齐双膝跪在了王爷床前。
“王爷,您那次劝初雪,说,何必自苦,可是您又为何这般自苦呢?”安齐两行清泪“唰——”地流了下来,“外面已经下雨了,茗哥哥已经在院中跪了一夜,墨哥哥他,”安齐哽咽着,“墨哥哥他现在还在冯府门口淋着雨……”
“那又如何?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既然早已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王爷啊……”安齐气急,却又无法败坏,“其实那次被抓走时,我已经隐隐猜到是墨哥哥了,刚刚他那般直言不讳,说实话,我也很伤心!”
“可是,可是,我纵然傻,也知道,这个世上,谁都可能背叛于您,唯独墨哥哥不会,因为,因为……”安齐银牙一咬,“因为墨哥哥他喜欢您,他爱您,就像,就像我与来福一样……”
“轰隆——”一声,天上适时劈下一声惊雷,斩断了安齐的话语。
“不要再说了”,王爷有气无力的闭着眼睛,“我都明白,只是,我无法给他回应,只能赶他走,否则,他这一世都不可能真正寻得到安乐!”
“那您为何要说那般绝情的话?您这样做,墨哥哥他,他说不定会被逼上绝路。”
“这是他的劫,只能由他自己来渡,他若撑不过,那也只能说,他命该如此。”
“王爷……”
“出去吧,我累了”,王爷闭着眼睛甩了几下手。
安齐默默的退出了门外,轻轻关上门,对着院中长跪的冯茗,愧疚的摇了摇头。
“王爷他还是不肯原谅小墨吗?”冯茗满脸的焦色。
安齐走过去,扶起了冯茗,默默摇着头,“王爷说,这是他的劫,让墨哥哥先离开阵子,让王爷冷静几日吧!”
冯茗无奈的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外面暴雨如注。
执念啊……
安齐透过灰蒙蒙的雨帘望向门外。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执于一念,必将困于一念。
欲求不得,欲罢不能,终成心魔,堕入恶道。
你如此,我如此,众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又有几人能参破这法相诸相呢?
这一日之间,如大梦三世,安齐仰头看了看天空,落雨如瓢泼,无根又无迹,她终是不胜疲累,昏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之时,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床上,那身鲜红的喜服已经被脱了下来,只着里面的鲜红里衣。安齐默默看了眼挂在床头的龙凤褂裙,上好的绫罗天丝,上面绣着金线的盘龙结凤,针脚细密,是王爷派墨哥哥快马加鞭送到苏州赶工拿回的,没想到,又是只做了一日新娘,她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命运啊,确实爱跟她开玩笑。
她换下了那身红色里衣,将自己的日常衣服穿上,缓步走了出去。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她这一觉竟然睡到了星垂之时,冯府里安静得有如坟墓。
五月三十,晦日,有星,无月。
绕过假山,小亭中似乎有人对坐,小酌。
“王……”安齐正欲张口喊,却在看到对面那人时喊不出来了。
王爷,和,努尔?
自从三年前,努尔莫名其妙闯入他们的生活,她已经看过了无数努尔出糗的样子,他喜欢穿着各色各样颜色鲜艳、图案夸张的衣服来回晃荡招摇,他喜欢大着嗓门追着初雪喊着美人儿等等我,他喜欢带她逛街砍价直砍到附近的小贩们看见他就退避三舍,他每日里的必修课就是被墨哥哥揍到满地找牙,也不知道,这三年他究竟学到了什么没有?
可是,从初遇以来,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努尔,不,应该说,除了那初遇之时,在九天楼上,他伶牙俐齿的抢白挤兑过王爷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如那时一般的努尔,
那般的凌厉,又冰冷。
她听见王爷凉如夜色的声音响起,“老布尔王还好吧?努尔阿洪·尧里瓦斯·布尔酷特小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