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沉欢懂不起封妈妈送来的这本册子是几个意思。
就连封妈妈本人也摸不清让她干这事是几个意思。
要知道,凭这三个丫头的出身,为妾都不够资格。何况候夫人向来门第森严,怎容婢女惑主?
但是平妈妈代表的是候夫人崔氏,就算满腹疑问也还是得照做。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封妈妈觉得大致满意了,一大早就去正院回了候夫人和世子院如今管事的平妈妈。
候夫人崔氏听完封妈妈汇报,点点头,“那就今儿入院吧。”
封妈妈松了口气,领命而去。
沉欢从伯府出来行李也不多,这几日封妈妈放松了她们一点,平妈妈未传唤,她们似乎被遗忘了。除了简单供应吃食的哑婆,犹如与世隔绝。
如意关得受不了,满屋子跺脚,“这侯府难道就这样养着咋们?”她至今还不知道要服侍的贵人是何模样,只知道送了那春宫册子来就是要收用的意思,她自觉自己如花似玉,怎能委身一个病怏怏的“活死人”?
如心呆了段时间,逐渐安心下来,当初那挖肉做药引子的事似乎渐渐被她遗忘,只是她没有如意急躁,耐着性子劝道:“能吃饱已算不错,你跺脚做甚?”
沉欢在静静看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对那些女人间的鸡毛蒜皮事情一向兴趣不大,此刻正认真翻着自己那本《农务天记》。
这书是以前她伺候二姑娘沈芸时,沈芸一闺中密友出外游历所得,赠给了沈芸。沈芸对植物、农学毫无兴趣,又被沉欢厚着脸皮要了去。
不是沉欢那会兴趣有多大,实在是古代奴仆精神生活太匮乏,除了伺候人,其余媳妇婆子休闲时间就是喝酒赌钱,要不就是拈酸吃醋暗地里较劲。她实在无聊得发慌,看小说话本又要被罚带坏主子,听戏曲儿那是主子们的爱好,她没那身份。
就余下这一本书死磕了。
有些字古代用法不同,好在可以问沈芸,想着以后出府总得留一门手艺生存,管它什么东西,学着再说吧。
于是就把这本种植、嫁接技术的农书啃完了。这时代,书籍、知识均是垄断财富,因此她对这本书很是珍惜。
“沉欢姐姐,你会识字?”如心满眼羡慕,她出身穷困,别说女性识字,就是父亲哥哥都是大字不识的庄家汉。
沉欢没想到如心有这一问,笑道,“也不多,都是当年伯府二小姐教的。”提到沈芸,沉欢觉得有点想念,来侯府有段时间了,二姑娘按时间算已经出嫁。
如意也甚好奇,眸光不明,“你识字?”
沉欢点点头,收起书,“一点吧。”这如意不是个安分的,根据以往经验,少扯上关系少出事。
三人闲扯了一会,封妈妈就差人来传唤了。三人先是一惊,赶紧起身去了。
封妈妈已经收拾妥当,笑道,“今儿我已经禀明夫人,你们三人均已学好了规矩,夫人御下甚严,今日入世子院,须得提起十二分的胆气好生伺候。”
三人点点头,都有点紧张。沉欢内心有点哭唧唧,伺候伺候,她觉得自己这辈子和伺候两个字一定结下了梁子以及谜之缘分。
叮嘱完毕,封妈妈就领着沉欢、如意、如心三人穿过层层曲廊,又行了一段时间,方逐渐接近了世子院落。恰逢太医院丁太医今日入府为世子诊脉,院子里密密麻麻站了一众奴仆,俱是心惊胆寒。
沉欢三人之前基本是关禁闭式的学习方式,今天终于可以走出那个小院子,不禁心口都吐出一口浊气。
以前在伯府至少还可以府内走动。入了这侯府,除了那院子,基本就没被允许出来过。
封妈妈领着三人在前院等候传唤,等了一炷香时间,竟也没有通传进去。封妈妈纳闷,招了个小厮问里面的情况。
小厮道:“回妈妈话,今儿丁太医问诊,不知何故,宣了负责盥洗的幻夕姐姐进去问话。现在还没出来呢。”
沉欢知道这种主子问话,一般时间少不了,静静呆在封妈妈身后走神。反正候夫人问完,自然就可以进去了。
谁知封妈妈听完,却脸色不好,头上竟然隐隐渗出点汗迹出来。内院静悄悄的,外院到里面隔着长长的距离,光凭探头探脑,实在看不出个名堂。
沉欢等得有点打瞌睡,忽然感觉有几个人拖着个东西走过,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却是几个小厮拖着个疑似打死了的丫头出来,那丫头臀部血肉模糊,一地的血渍蜿蜒拖迤,生生拉出道蛇形痕迹。
那血迹就沿着沉欢脚边拖过,还湿乎乎的,带着人体的温热。
至于那昏死过去的丫鬟,则是鬓发散乱,面无人色,显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再一仔细看,这不是那日立在幻洛身后的另外三个大丫鬟之一,幻夕吗?
沉欢当场吓岔气了,口水呛在嗓子眼差点爆咳出声。
如意如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血腥场面,两人俱是腿软,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封妈妈虽然脸色难看,却也并没显示出多惊讶的样子。想必也不是第一次了。
沉欢内心暴风骤雨似的哭泣,我的妈妈呀!
这侯府简直是希特勒集中营啊!!!
拖走幻洛,又等了一段时间,似乎是宫里的太医走了,平妈妈才出来唤封妈妈带着诸奴婢进去。沉欢知道要见崔夫人了,心脏咚咚直跳,这崔夫人打杀奴婢显然不是第一次,怎的性情如此酷烈?
路上封妈妈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忍了一路还是问道:
“平妈妈,这好好的,怎忽地打杀了幻夕那丫头,那丫头近身伺候了几年,我瞧着平日里也是个好的,这是犯了什么错?”
平妈妈虽然上了年纪,身姿却不显佝偻,发髻挽得一丝不乱,上面插着夫人赐下的一根碧云嵌宝石金簪子。今日她穿了件闷青色绸缎对襟褂子,下身是暗红福字纹裙子,通身气派,显然在这府里与众仆地位不同。
平妈妈神色淡淡的,“这丫头大了,心也大了,藏了世子爷的贴身物品,服侍也不尽心,被夫人发现,这才责罚。”
封妈妈吓了一大跳,这幻夕平时看着老老实实还不如其他几个妖娇,怎的胆子如此之大?
沉欢也吓了一跳,藏个“活死人”的私人物品是个什么路数?
难道幻夕身为大丫鬟竟对这“活死人”主子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可是这世子爷昏睡三年,吃喝拉撒都要靠人服侍,不能言不能语,按封妈妈的描述除了心脏能跳,其余和死人无疑,哪来那么大的吸引力,能让近身服侍的大丫鬟起这样的心思?
地心引力也不带这么大的吧?
沉欢想不明白。
那边厢,侯夫人崔氏刚刚杖杀了幻夕,冰寒凌厉的眼风扫过余下三个大丫鬟,语气森森刺骨。
“今日幻夕之事,就是杀鸡儆猴,世子爷虽沉睡不醒,却不容身份卑贱的奴婢惦记,就是心里肖想也是罪过,你们可听好了!”
幻洛三人哪里敢犟,齐刷刷跪下给崔氏磕头。
崔氏挥挥手,厌烦地让三人退下。
待三人走后,她才转过头,坐到了黑檀木雕吉祥纹的床榻边,盯着榻上沉睡之人,眼泪一滴一滴滑落。她已丧一幼子,心如刀绞,又要折掉这唯一的嫡长子,今日听了丁太医的诊断,竟是束手无策,全凭天意?
丁太医当时沉思良久,其意似乎世子只能暂时保命,无法清醒,甚至越到后期越是命悬一线。
难道让她眼看着唯一的血脉堪堪等死?
不敢再深想,她仰头,强逼回余下的泪水,哀切地握紧了儿子的手。
“世子醒时心性之坚韧,乃老夫生平仅见。虽遭此大劫,或许亦有化解之法。只是时机未到,还望夫人以玉体为重,勿要哀思过甚。”
崔夫人逼回泪意后已是神色如常,她朝说话的老人点点头回道:
“诚伯所言甚是,让父母挂心乃女儿不孝,望诚伯回府禀明父亲,女儿无碍。”
诚伯不忍再言,朝崔夫人躬身作了一个揖,退下了。
崔夫人坐在世子床边也无心再挪动换屋,只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吩咐道,“让封妈妈带三人进来吧。”
她的贴身丫鬟海棠忙掀门唤人进来。
封妈妈带着三个丫头进来,三人刷刷跪下,给崔夫人恭恭敬敬地磕头行礼。
“禀夫人,这就是忠顺伯夫人送来的那三个丫头。”
一个清冷的声音传进耳膜。
“起来吧。”
沉欢站起来一看,倒吸了一口气,崔夫人容貌极美,一头黑发梳成鹅胆心挑髻,满头珠翠,望之生辉,只是美目含着戾色,虽已收敛,但沉欢还是能感觉到。
“过来也给世子爷磕个头。”崔夫人吩咐完就转头对着床上阴影处躺着那人,慈声软语,“容嗣我儿,母亲为你新添了几个伺候的人,若好用,你就用着,若不好用,母亲就打杀了不碍你眼。”
她打杀说得如此随意,人命似乎不是人命。
沉欢心中一寒,人就愣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她才注意到,崔夫人唤她们进来的地方,似乎是世子的寝房。
平妈妈看她不动,提高音量,阴声入耳,“还愣着干什么?上前去给世子爷磕头行个礼。”
沉欢清醒过来,想到刚刚拖出去的幻夕,立马上前走到崔夫人脚边,离床榻只一尺远的位置,目不斜视地磕了个头,“奴婢沉欢,给世子爷请安。”
如意如心赶紧跟着动,刚刚崔夫人的话一入耳,两人都顿觉侯府森严恐怖,满室富贵带来的旖旎心思,消去了一半。
如意抬头一瞬间,瞥见了榻上沉睡之人,她从未见过这般如暖玉雕琢而成的清贵公子。一时间心跳如雷,脸带微红,那本春宫图所绘诸事跑进脑海,刚刚被消掉的一半心思,立刻回笼。
沉欢压根不敢细看,只站起身抬头退下的一瞬间瞄见了那颜色浅淡的嘴唇,其形状之美言语难以描摹。
沉欢从颜狗角度发出感叹,这般俊俏风流的美少年,成了活死人简直暴殄天物!
世子宋衍,字容嗣。取子嗣繁衍昌盛之意,可见家族给予的希望。十五昏迷不醒,如今十八,还未及弱冠。
三人退出房间来到院外时,都还混混僵僵。幻洛、幻言、幻娟、封妈妈及其他得用伺候之人都在院外候着。
崔夫人细细的月棱眉挑了一下,想起什么似的问平妈妈,“听闻忠顺伯府送来的丫头里本来就有一个大丫鬟,究竟是哪个?”
平妈妈将沉欢的胖身子往前一推,“乃是这位。”这段时间侯府吃食不如伯府二姑娘院里自由,沉欢其实已经清减好几斤了。
崔夫人盯着她,也未继续说话,那眼神平静又暗含考量,似乎在计较什么。她身后的丫鬟海棠,手捏着衣裳边子,绞得死紧。
沉欢犹如被蛇盯住,后背竟竖起了汗毛。
“既本是大丫鬟,伺候之道应是熟谙,就由她顶幻夕的位置,伺候世子吧。”
这话一出,海棠微不可闻的吁了口气,幻洛似不可置信,如意和如心俱是一惊,如心显然还没回过神,如意却隐隐显出嫉妒之色了。
沉欢想到的却是血淋淋被拖出去的幻夕。
这简直是魔鬼的步伐。
沉欢开始深深怀疑,她能活着出府吗?
但是……等等!
这是……变相升职了吗?工、工资涨不?
看看已经掩上的世子房间大门,沉欢稳定了下心神,鼓励自己。
要努力,为了我的身契,你的身体!
侯夫人钦点大丫鬟,高危工种--四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