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归在江虑快要倒地的那一瞬间用尽力气托住了他。
江虑很重,他个子高,肌肉密度又大,像小山一样。
而今,山塌了。
江虑是惯会体贴人的,即使是在那什么的时候,佟归位居其下,他也会用手臂撑在他身体两侧,小心的不压到他,造成沉闷的体验。
此时,他身体所有的重量都毫无保留的压在了他的胳膊上,下落时的惯性差点让他跟着一块摔倒在地,胳膊被拉扯的差点脱臼。
可佟归压根儿感受不到这些,他哽咽着喊着江虑的名字,然而江虑毫无声息,头一次没有回应他。
他费力的将江虑拖上了车子的副驾驶,将靠背放平,让江虑侧躺在上面,还要小心不压到他腹部的伤口。
他的脖子后面鲜血淋淋的一片,佟归将衣服下摆撕碎了,弄成布条压迫在他颈后的伤口。
腹部伤口上的冰也早就化了,血留了出来,露出边缘不齐乒乓球大小的洞。佟归含着泪,也用布条给他在肋下围了一圈。
灯光下,江虑嘴唇惨白,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呼吸声几不可见。原本活力有劲儿的心跳,也缓慢下来,一两秒才跳那么一下。
佟归给他包扎完伤口,破了的洞都堵上了。愣怔的看了他三秒,回到了驾驶座上。
他点了火,启动了车子,燃料表显示还能跑三四十公里,那群佣兵别的说不好,有一点倒是真的,这车的确快没油了。
前方只有一条路,只能顺着山路开,开到哪算哪,是上山还是下山,那全凭天意了,反正不能留在原地。
起初开一会,佟归就要停下打开灯看看,看看江虑的脸,听听他虽然缓慢但还存在的心跳声。到了后面,他就专注驾驶,不再往右边多看,看了也不能缓解他的痛苦,何必呢?
江虑的脸色有些发青,但没有重影,也没有其他变化。佟归没有看到他死相,江虑就不会死,他会活的好好的。可若是真的看到了那一幕,他不敢保证自己还能稳稳的开车。
这片山区不小,佟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的位置,只凭着一股直觉,找着出去的路。
天渐渐的白了,山间的晨雾弥漫开来,能见度极低。
最终,车子“唧”的一声,停下了。油量表在报警无数次后,终于彻底没了。
佟归感觉车里莫名有些冷,将衬衫的扣子系上了。
好冷啊,怎么这么冷?
要给江虑批件衣服,冻坏了怎么办。
佟归翻出背包里的动物毛皮和一件外套,给江虑好好的披上。江虑的眉毛和头发,不知何时布满了一层白色的霜,像是大雪天里幕天席地,仰头看雪,被撒了满头满脸的雪花。
他的脸肉眼可见的瘦削了一些,有点要恢复原来模样的趋势。
佟归将他头发上的冰撸下来,将掌心贴在他冰凉的脸上。
真的很凉,过了几秒钟,佟归再抬手,手底下就有点被冰冻住扯皮的感觉。
江虑的呼吸彻底没了,心跳也听不到了,整个人都冻成了冰,静静的躺在那里,散发着寒气。
他死了吗?
佟归不知道。
“江虑,我害怕,你起来好不好?车子没油了,现在怎么办?”佟归小声道,垂着眼皮去轻轻拉了拉他的手。
江虑的手都是僵硬的,固定的那个形状,一动不动。
佟归想到几个小时前,神迹一样从湖里抽调的水,在瞬间铸成冰山的奇景。他不知道江虑是怎么做到的,但万事总有因果循环,有付出,才能得到点什么,江虑到底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只考虑能量守恒,用机器的话要做多少功才能瞬间冰冻那么多的水,都是很难想象的,更何况单靠人力。
“你骗我,什么都不跟我说,还假装陌生人,我都当做没发生,不生你的气了,行不?”
“你明知道那个江虑是假的,还不拉住我,我也原谅你了,行不?”
“驴哥,灵灵你把他安排到哪里去了,我想他了,你告诉我呗?”
依然没有回应,佟归将衬衣外套脱了下来,给江虑披上。
“你之前让我穿外套,是怕你自己冻着我吗?”
“我相信你会醒来的,你别让我失望。”
佟归下了车,将车座的皮套撕扯了下来,边缘系在一起,拼成一个大毯子。他把毯子堆放在江虑车门下边,然后打开车门,将江虑一点点挪了下来。
被皮套包裹住的江虑,依然是那个姿势,后颈处的伤口也完全冻成了冰,颜色由暗红到鲜红,层次分明。
这皮套是末世后用变异兽的毛皮制成的,特别耐磨。佟归就这么拖着他,背着包一步步继续往前走。
佟归的手在撕扯皮套时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他用布简单的缠了缠。在往常看起来无比吓人的伤口,此时也就那么回事儿。
痛还是有点痛的,只是那个在乎他痛不痛的人都起不来了,他除了忍着,还能怎么样呢?
就这么一步步的,佟归拖着江虑走出了大山。
山下是还没被破坏的公路。
他从铁丝网的缝隙里,拖着江虑一起钻出来,然后顺着公路走。
正午的太阳有点热,佟归就靠在凉凉的江虑身边休息。
三十多度的气温,江虑周边依然是凉飕飕的。
他的发间又重新结了一层细碎的冰,在阳光下一闪一闪的。
按理说若是死人,人都死了,代谢功能也就完全消失,在大热天持续散发冷气,也是一种能量转换,江虑这状态,看起来更像是自我保护的休眠。
佟归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休息好了,佟归又站了起来,继续拖着江虑走,嘴里还碎碎叨叨的不闲着:“我这拖着人走的扮相,放在几百来年前,那就是卖身葬父的标配啊。你再不起来,我就找个地方把自个卖了,给你买副体面的棺材。”
“你真的好重啊,是不是又胖了,等你醒来好减肥了,拖都拖不动你。”佟归说着,脚下一个没注意路,被一个地面小凸起拌了一下,噗嗤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佟归趴在地上,下巴破皮了,他舔了舔牙,感觉下颌齿被这一下摔得都要松动了。
而趴在地上,一种奇特的律动感随着地面也传了过来。
佟归干脆趴在地上听,那声音越来越近。
是汽车,有车开过来了。
佟归心里咯噔一声,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拖着江虑就往公路边走。
大道朝天,四周的树都是稀稀拉拉的,压根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那辆车很快追到了他们跟前,车里有人喊了一声:“彤彤,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