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只女巫

    “嘶——”塔弥拉吸着气从床上挪腾下去,受伤的膝盖被裹得严严实实,行动不便。她扶着床沿嘿咻嘿咻单脚跳到床旁的椅子上坐下,抱起杯子喝水。
    这是一间旧旧的木屋,墙上挂着风干的毛皮,壁炉里的柴火已经枯黑,像是林中荒废的猎人小屋,好在家具上倒是都干干净净的,佩尼罗普说她用了好几个咒才擦干净。
    那天摇晃佩尼罗普的铃铛本来就是绝望中的最后一试,在发现铃铛需要注入自己的魔力催动内部的通讯符文时,她将自己还拥有的所有魔力都灌了进去。
    这种时候的铃铛反而没有声音了,只是从金属圆壳上向四周飞快地扩散着什么气息,第一次遇到这种紧急场面的新手女巫惨白着脸,感受到铃铛发出的召唤在不算太远的地方幸运地联系到了主人时,终于放任魔力抽空的混沌感侵袭神智,放心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就在爆炸发生地附近的林中小屋里,赫尔曼不在旁边,佩尼罗普也不在。
    她有些紧张地不顾抽痛的太阳穴,强行催动自己的影子进行简单的侦察,仍然没找到赫尔曼,但是发现了在屋外泉水旁洗着什么的佩尼罗普。
    这个精于巫医的瘟疫女巫嘀嘀咕咕地搓洗着手里的银针,天生的敏锐感官让她发觉了女孩尚不会掩饰的探查:“呀,新生儿你醒啦?”
    她浓黑色的眼瞳有些好笑地看着地上细细弱弱的一片影子,随即又开始担忧的唠唠叨叨:“行了行了,把你的小爪子收回去,明明都耗尽魔力了,不能仗着年轻身体好就为所欲为啊,我马上就回去了,这不是刚给你缝完伤口,出来先洗一洗工具,你喊的那么急我也来不及带全套工具来,只能回去再消毒了……”
    塔弥拉被训得一愣一愣,连影子触手都耷拉了一点,灰溜溜地收了回去。她乖乖坐在床上,听着断断续续的念叨声从屋后绕到门口,又越来越近。
    “……要我说,你那个男朋友怎么总带着你受伤啊。上次是你,这次是他,总是搞得一身血,我还不能给他治,只能让人帮忙把他带进亚特托去。”佩尼罗普推门进来,嘴上仍然不歇,“亚特托也没什么修光明法术的,估计不能马上就治好,得用最传统的外部治疗。”
    塔弥拉本来就急着想问赫尔曼的下落,此刻听她这样说,知道男人是去城市里接受治疗了,似乎性命也无虞,终于小小放了点心,推开被子就想下床。
    然后在佩尼罗普迟到一步的阻止声中痛叫一声又坐了回去。
    黑眼睛的女巫瞪着她:“新生儿,你的腿差点骨头都断了,我才刚给你缝合伤口,你就这么急着找你那小男友吗?给我好好卧床休息!”
    ……于是塔弥拉乖乖卧床休息了一天,现在睡了一觉醒来口干舌燥,腿上的疼痛倒是好了很多。
    她抱着杯子慢慢喝水,佩尼罗普“吱呀”一声推门进来了,看到她不好好躺在床上,眉毛一竖就准备开口唠叨,被女孩急急解释打断,“我渴了!嘴都裂了!”
    话痨女巫瞪着黑黑的眼睛看了她一会,确定她腿上的白布没有渗出血,看起来也没有急着乱跑的样子,才哼了一声算她过关。
    “你们这次又遇到什么了?多亏了我在这里,不然你们两一个死一个残废是肯定的。”佩尼罗普手脚麻利地扶着塔弥拉跳回床上去坐下,顺手给她盖好了被子,“上次给你疗伤用的那个好东西要耗费我自己的力气,在小镇里没什么事情时可以给你用,但是现在我是有事才出门的,正好顺路才救了你,就先不能给你用那个啦,你这条腿我姑且缝好了,再搭配上我的独家秘药,也会好得很快的。”
    她絮絮叨叨的,像个担心小妹又勤俭持家的大姐姐,塔弥拉心里感觉放松又柔软,像是刚烤出炉的松软面包,忍不住抿着唇看着她笑了。
    瘟疫女巫瞥了一眼病号傻兮兮的脸,手痒想戳,出于医德,还是忍住了,只是忍不住问她:“我还没问你呢,你们一个弱到爆的新生儿,一个圣骑士,去亚特托干什么啊?”
    塔弥拉想了想,谨慎地绕开了不能告人的部分回答她:“我们要来这里找人看看我的身体,我不是没有记忆觉醒嘛。”
    这个事情当时周围一片女巫都知道的,所以她也没有刻意隐瞒佩尼罗普。
    坐在床边的黑眸女巫闲不下来,又从腰上的小包包里掏出了两瓶什么药勾兑了起来,劈里啪啦的,顺嘴向病号吐槽,“确实,你这个颠叁倒四的法力,感觉挺厉害的,就是不知道怎么用。”
    塔弥拉有心想问她怎么恰好在附近,想了想觉得她会自己说下去,就干脆没有出声打断。
    果然佩尼罗普撇了撇嘴不高兴地继续嘟囔:“我就是单纯的出差了,好烦哦。利切夫人让我和她一起来亚特托办事……虽然她人是很好啦,但是我真的不喜欢到处走动啊,在家里舒舒服服做自己的不好吗?都不知道我养的那些药草还好不好。况且一百多年前发生了那种事情,跟利切夫人单独行动总觉得怪怪的,所以我才借口去摘药让她自己先走了,就算最后还是要汇合,起码可以和她少待在一起。”
    ……信息量好大。
    塔弥拉吞了吞口水,迅速从她的一长串话里提取了几点重要信息。
    首先,利切夫人果然来了亚特托,并且说不定已经到达了。其次,利切夫人似乎做过什么事情,让佩尼罗普害怕与她独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一百多年前”这个时间点赫尔曼也提到过,他看到过的书上记载最后一次烧死女巫的时间就是这个时候,而她脑海里那段记忆,又正好是烧死阿莲妲。
    一百多年,阿莲妲,利切夫人,亚特托,火刑……
    这些线索又串联在一起了,利切夫人越来越可疑。
    女孩装作好奇,问道:“利切夫人看起来是个很温柔的女士呀,一百多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佩尼罗普似乎发现自己不经意地唠叨里把顶头大哥的黑历史说漏了,张了张嘴,与一脸无辜好奇的塔弥拉对视,犹豫了一会,还是在她湿润的蓝色眼睛注视下投降了。
    “我也是听说的……说是一百多年前她本来有一个形影不离的朋友,她们两个特别要好,然后好像是嫉妒自己朋友的特殊能力,她就把自己那个朋友出卖给教廷啦……这都是好多人私下在传的传说,我是过了几十年才出生的,只是听说来的,不知道真相的。”
    亚特托,乱糟糟的酒吧里。
    阿莲妲不笑了,她将自己的手指含在嘴里,焦虑地啃咬着尖长的指甲,幽深碧绿的眼瞳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优雅女士,眼角肌肉有点神经质地跳了起来。
    “原来你还记得,”她无意识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殷红的血液从嘴角留下逶迤的一线,红发女人想撑起一个妖娆从容的笑,但是她失败了,神色带出了一种绝望的悲切,“这么多年你都将我放逐在外,我还以为你早就把我这个曾经的‘好朋友’忘到脑后了。”
    利切夫人面色不变地看着阿莲妲,脸上几乎是从未变过的端庄优雅,温柔中带着一丝悲悯,她永远是这样,仿佛是教堂里仁爱世人的牧师,而非一个强大的女巫之首。
    “我会永远记得你当时的模样,你是陪伴我最久的人。”她几乎称得上怜爱地看着神色有些破裂的红发女巫。
    可阿莲妲最讨厌的就是她这幅模样,就像……利切真的爱着她一样。
    “闭嘴!你这个骗子!”她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悲伤、愤怒或是委屈,像是个被背叛的小孩一样,一掌打翻了面前的小木桌,酒杯和碗碟在地上劈里啪啦砸碎,周边的嘈杂瞬间安静。
    她的怒火并没有引起利切夫人一丝一毫的变化,对方依然像是一尊神像一样温柔地看着她,就仿佛她是在无理取闹。
    “就因为一个男人!一个男人,你就这么恨我吗?”红发女巫几乎是狂躁地怒吼,“你给了那个蝼蚁一半的寿命,他都没活下来,他根本没有办法陪你多久!看看你,现在你也差不多寿命要结束了,你当时为什么要选择他?为什么……”
    为什么……不是我呢?
    红发女巫发着脾气,碧绿的眼睛却凝固着化不开的悲伤,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滚下了大颗大颗的眼泪。
    在阿莲妲控制不住自己脾气之后,利切夫人就瞬间升起了一道黑影屏障。她的能力远强于塔弥拉,这道屏障是半透明的,精致而透光,只是将声音牢牢锁住了。
    她看着泪流满面的阿莲妲,面容仍然是一贯的温柔:“是的,我恨你。”
    红发女巫不敢置信地落着泪,手指神经质地颤抖,而利切夫人像是诚恳颂诗一样细细吐字,最柔和的嘴唇却吐露着最残忍的话:“我对着我丈夫和女儿被你开膛破肚的尸体发过誓,再也不会原谅你。”
    她似乎有些疲惫了,淡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但我在衰弱,我杀不死你,而且和你共度几百年的回忆也让我无法下手,所以我只会永远带着这份恨意避开你,一直到死。”
    阿莲妲像是悲怒到了极点,浑身的颤抖反而逐渐停下了。
    “我再问你一次,”她碧绿的眼瞳死死地看着对方,“和你认识了十年的男人,陪你一起度过了几百年的我,因为我杀了他和你们的女儿,你就要恨我一辈子是吗?”
    利切夫人没有回答,她却读懂了答案。
    红发女巫低声笑了起来,声音怨毒,像是嘶哑的毒蛇。
    仍然安稳端庄坐在对面的利切夫人平静地看着她,出声打断:“如果你用这种方式引我来见你,那你已经成功了,不要再将无辜的孩子牵扯进我们的恩怨。”
    阿莲妲带着血的双眼倏然抬头,她僵硬地扯出一个艳丽带毒的笑容,像是毒蛇嘶嘶吐信,“等着吧,马上……我就会送你一份礼物。”
    林中小屋里,佩尼罗普擦洗药瓶的动作一停,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一样静静地等了一会。
    然后她回头,冲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塔弥拉开心地笑了:“呀,我忽然想起来了,这森林附近有一种植物,很快就能治好你的腿。我们明天就能出发去亚特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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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赫尔曼不在线
    基友突发奇想:会有百合肉吗?
    并不会!!作为一个直女我不太会写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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