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东城关家人不会告诉她生意上的事,也不会教会她什么经商之道,但伺候人的本事她的确学会不少。
    关铭一口掀了小杯中的茶,也没急着递还给她,而是拿在手中把玩着,视线落在杯中低喃地说了声:“小念?”
    施念随即反应过来:“莎莎说的吗?她裙子坏了我帮她临时应付的,我也没想到她认识你。”
    关铭抬起眼皮,将手中的茶杯递给她,半笑着说:“再来一杯,小念儿。”
    施念微微一愣,她第一次听见关铭说京腔,还是叫得她名字,平时关铭说话没有任何口音,这一声突如其来的京腔带着些随性的味道,突然就拉近了生疏的距离。
    虽然她知道眼前的男人十有八九醉得不轻,叫着玩的,平时都很礼貌地称她一声施小姐,现在这个称呼过于亲昵,没人这样叫过她,施念的脸颊忽然就烧到了耳根,匆忙接过杯子躲开关铭的视线。
    再泡第二杯的时候,她明显慌乱许多,一样的工序,一样的茶具,可施念却感觉周遭的环境都不一样了。
    关铭将脑袋搭在一边,声音慵懒地传了过去:“别分神,小心再烫着手。”
    施念抬头看了他一眼,从没感受过一个男人的眼神能在这么不经意间烫到她心底,她又匆匆收回视线稳住了动作,为了让自己放松些,她故作随意地问道:“她们好像都认识你,为什么说你不碰千金和良家妇女?”
    “麻烦。”关铭倒是坦荡荡地回了两个字。
    施念猜测应该是不想在女人方面惹上难缠的,她突然想到下午关沧海的话,有些好奇像关铭这样肆意随性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才能拴住他?
    而后她不禁想到他晚上的女伴,于是将第二杯茶递给他,问道:“你身边那女的怎么没管你了?”
    关铭接过茶,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就是那个叫白雪的,小叔眼光挺好的。”
    关铭这下没有喝,茶拿在手中抬起视线在她脸上扫视了一圈,忽然落了句:“你认为我为什么要带她在身边?”
    施念想到那些女人的讨论,随便猜测道:“漂亮?”
    “漂亮不能当饭吃。”
    关铭的回答让施念有些诧异。
    他紧接着低头吹了下微烫的茶水,告诉她:“这种场合,带来不仅要能喝酒还要会陪那些老总耍,气氛到位了,谈事情的效率自然会提高不少。”
    关铭说完就低头喝茶了,倒是施念表情认真地盯着他,那些人说白雪漂亮入了关铭的眼,可只是入得了他的眼够资格被他当成生意场上的工具,却入不了他的心。
    面前这个男人在对待女人方面太理智,所以才会不碰千金和良家妇女,外人都说他风流多情,可施念却恰恰觉得这样的人最薄情。
    可他却并不是负心汉,仿佛所有女人跟他之间都有一条明确的界限,他待她们不薄,但不会让任何女人超过那条界限。
    所以在那些女人眼里,即使心里怨念再深,都没法说关铭半句不好,这种处世之道,分寸的拿捏反而是门学问。
    施念低下头专心泡茶,那个教她泡茶的师傅对她说过茶随心境,关铭这样的富家子弟一定是很懂门道的,她不想让他品出她的心不在焉。
    关铭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小巧的鹅蛋脸柔柔软软的,脸上没多少妆,却清透妩媚,是一种小女人的妩媚,透着水润,像是江南女子的长相。
    红色的发带垂坠在锁骨处,脖颈延伸到锁骨的线条很优美,关铭禁不住伸出手,可就在快要碰到她时,手指一转直接拉了下她的发带,施念的头发随即散落下来,风韵流转间她错愕地抬起头看着依在沙发里的男人,他手中拿着她的红色发带,眼里的光迷醉中透着股慵懒劲儿,他甚至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光那双桃花眼掠着人的时候就能给人一种蚀骨销魂之感。
    施念的呼吸瞬间就乱了,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段位太深,他什么都没做,却把她搅得一团乱,还轻飘飘地甩了下手中的发带说了两个字:“碍眼。”
    施念只能快速收回视线抿着唇不跟他计较。
    强行岔开话题:“那莎莎也是秦老板身边的红颜知己之一吗?”
    关铭侧了她一眼:“秦老板?”
    “不是秦老板吗?”
    关铭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转到了上一个问题:“那个女人啊,不够聪明。”
    这是关铭对莎莎的评价,施念转而一想,的确是,聪明的女人都知道敬而远之的道理,或者像可心那样明知前路未卜,守住自己的心做好随时抽身的准备。
    关铭刚才说得都那么直白了,晚上带去的女人都是陪玩的,施念回想到莎莎卖力陪笑的样子莫名感觉心酸。
    那些灰姑娘嫁入豪门的故事也只能出现在童话里,出身普通的姑娘即使再努力又怎样?想挤破头来到这些男人身边,终归被看低一等。
    她发着呆的时候,关铭将茶杯放到她掌心提醒了一句:“茶凉了。”
    她想着这位尊贵的关小爷可能不喝反复冲泡的茶,于是倒了茶叶重新再泡一轮。
    果然,关铭没有说话,耐心地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祝福,都收到了,爱你们,也祝大家假期愉快。
    明天依然九点见,留评落红包。
    第12章
    施念在泡第二轮茶的时候,关铭说:“晚上你也算帮我化解了一个小尴尬,那个女人跟的人身份特殊,要是穿着一条破裙子出现估计就轮到我被调侃底下人办事不周了。”
    随即又说了句:“可惜了,你应该坚持自己的意愿。”
    关铭的话可以轻易牵扯起施念深埋在心底的渴望,也许是现在气氛很轻松,也许是她也有些微醺了,情不自禁对关铭说着:“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改造衣服吗?”
    关铭饶有兴致地望着她,似乎想接着听下去。
    施念自嘲地笑了下:“我以前在私立学校读书,学费很贵,里面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除了周一,其他时间没有强制穿校服的规定,那些同学每天都穿得光鲜亮丽的,我冬天的时候一件棉服能穿上好几天。
    本来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后来总是被人嘲笑,我妈知道后,接了很多活,连夜里都熬到两三点,就为了多给我买件牌子的衣服不给人看低了。
    我觉得我妈太辛苦了,后来干脆自己研究面料雕塑、打褶、收省、分割这些,就拿旧衣服改,夏天的裙子改完后同学基本上看不出是旧裙子,不是我吹牛,还挺时髦的,有不少女同学问我哪里买的。”
    施念抬起双眼,眸色晶亮晶亮的,说起这个瞳孔里闪着自豪的光,关铭也跟着笑了。
    她接着说道:“这样不费钱,我妈也不用那么累,后来研究多了就发展成了兴趣,读大学的时候我经常会去美服蹭课,学了点专业知识,跟着做sketch book。
    我现在还是会改自己的衣服,哪里不满意了就动手改一改,改成喜欢的样子。”
    施念滔滔不绝说了一堆,关铭没吱声,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她说到这方面的事整个人都充满生机,连眉眼都生动了。
    半晌过后,关铭倒是突然说道:“这个专业国内创意课程设置比较局限,国内外资源差别目前来说比较大,从视野、思维、技术设备上来看,国外很多学校能提供给学生的空间更大,你没有考虑过?”
    施念垂下了眼帘:“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我妈身体不好,出国…不太现实,当时一心想着能进北服或者东华,但是…”
    但是妈妈想让她在书法绘画方面有所成就,通过一些含金量比较高的比赛拿到一定知名度,对于她的成长,从小妈妈就为她量身打造了一条路,即使她背着妈妈拒绝了保送,也依然无法偏离既定的轨道。
    关铭的眼神有些幽深,似在看她,却又好似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施念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应该没这方面的烦恼,是不是挺不能理解的?”
    关铭的确不太能理解的一点是:“既然这么辛苦为什么不上个普通学校?”
    施念怔了一下,低下头咬着唇,以前妈妈给她灌输的那些理所当然的思维,在今天面对关铭的这一刻,她忽然觉得那么难堪,甚至难以启齿。
    关铭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再次开了口:“你知道福图尼吧?20世纪的一个西班牙人,他以职业画家自居,从没想过进军服装界,但最终还是在这行呼风唤雨。
    他的很多设计灵感来源于他在威尼斯的画、雕刻和摄影作品,他父亲是个北非画家,北非的风土人情在他后来的人生中也一直影响着他的创作,他除了设计服装,还是个发明家、工程师、室内设计师。
    我想说的是,人生所有的弯路、经历、包括沉淀都是值得的,这些东西会变成你独一无二的财富,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机会,最后两个字落在施念的耳中,让她突然感觉四肢百骸都热血沸腾起来,她此时此刻觉得面前的男人拥有神奇的魔力,那已经熄灭的梦在关铭的三言两语中仿佛重新燃烧起来。
    良久,关铭又问了她一句:“要是有机会离开那边,想做什么?”
    施念瞬间回过神来,只想了那么几秒便回道:“先做个普通人。”
    “哦?”关铭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彻底脱离这个圈子,有钱人的世界,做个走在大街上也没人认出我的普通人。”
    “那可能比较难。”
    施念的肩膀突然就塌了下来:“或者就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
    也许是因为关铭醉着,也许自己也喝了点酒,她才会不管不顾地把内心这些想法说出来,说给一个西城关家人听,虽然很荒唐。
    说到这,施念不禁想起找关铭合作这茬,她趁机问道:“为什么你一直不问我手上捏着什么牌跟你谈判?”
    关铭却懒懒地掠着她:“你就没想过把你知道的那点东西抖给我,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最坏的打算,鱼死网破,只要我妈能安全转移,我没什么好怕的。”
    关铭却皱了下眉:“小丫头,做任何事都不能把自己的后路堵死,这是生存的道理。”
    空气静谧,茶香四溢,眼眸流转间施念望进关铭的眼底,心脏突兀地跳动了一下,二下,直到越来越快。
    记忆“嗖”得就穿回了八年前的那个夏天,她膝盖流着血坐在街边上,男孩的脸她早就模糊了,只是依稀记得他蹲下身,修长的身影遮住烈日对她说:“小丫头,幸亏我是个好人,要不然把你卖到唐人街去。”
    施念紧了紧牙根,神色僵了几秒,低下头将新泡的茶递给关铭,声音很轻地问:“小叔你很早就出国了吗?”
    关铭没有接这杯茶,她的手僵持在半空,浑身发烫,脑子晕乎,一瞬间感觉那个醉的人是自己,手中的茶微微晃动之间,一圈圈波纹在茶杯里漾开。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视线,正对上关铭懒倦深邃的眼神,心跳突然漏了半拍。
    空气凝结,彼此的呼吸靠得很近,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心间,关铭的视线慢慢移到她手腕间那颗褐色玳瑁珠上,出了声:“你想问什么?”
    就这么转瞬即逝的沉默让施念收起了脱口而出的疑问,问出口又怎样?
    他是西城关家现今最有威望的男人,她是东城关家长孙的遗孀,他们之间隔着最远的距离,任何联系都会成为遭人唾弃的丑闻。
    施念垂下了眼帘很轻地道了句:“没什么想问的。”
    关铭接过茶一饮而尽,随后直接扔在了茶盘上,小小的茶杯在茶盘上转了一个圈,歪歪斜斜的,直到静止关铭才对她说:“你回房休息吧。”
    刚才拉近距离的交谈在瞬间又回到原位,关铭的神色再次变得稀松平常,施念这才发现并非是他天生长了一双桃花眼,而是要看他的心情,只有在他兴致好的时候眼里才会有光。
    她收了茶盘,洗净后便回房了。
    第二天施念醒来后用完早餐才知道船抵港了,停在长崎,旅客基本上都下船去附近景点或者免税店了,今天船上比较空,凯恩让她无聊的话可以去甲板冲浪或者去观景台溜达。
    施念从早上起来就没有看见关铭,便问了句,凯恩告诉她关先生一早就下船了,他在日本有些事需要去处理。
    施念想到昨晚他还一副喝大的样子,今天这么早就起来不知道头会不会疼?
    一整天施念都心神不宁的,算算时间她出来已经三天了,东城那边什么情况她一无所知,关铭把她带上船后只字未提合作的打算,几次她主动问起,他也总是不紧不慢的态度,虽然好吃好喝安顿着她,但施念总感觉心神不宁,更多的是对前路的未知。
    晚上九点前旅客陆续回来了,邮轮再次起航,施念却依然没见到关铭。
    她回到屋中,窝在阳台边抱着膝盖看着船离灯火通明的港湾越来越远,另一边是黑暗无边的大海,一种被流放的孤独感油然而生,直到这一刻她才可笑地发现,那个和她完全沾不上边的小叔竟然是她在漂泊无边的海洋上唯一的依靠,一整天看不见他,她居然会有种揣揣不安的感觉。
    这一晚她睡了醒,醒了睡,一直睡不太沉,凌晨四点多她干脆起身到外面客厅走了一圈,确定关铭的确没有回来后,她又窝在窗边发着呆。
    她在想关铭会不会没有赶上开船,如果没有赶上她该怎么办?吴法一定也下船了吧?要是关铭真的没有上船应该会安排人通知她的吧?
    施念不安的心情越来越重,可后来又想,也许关铭回来了,只是没有回这间套房。
    他说过不会带其他女人到这里过夜,可不代表他不会去其他房间过夜,出海几天他晚上都是一个人待着,今晚睡在其他地方也是很正常的事。
    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也许关铭只是睡在别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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