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然始终很平静,刚醒来时没有愤怒,凌致语无伦次的解释后,他就好像听说“其实一加一等于二呐”了似的,没有什么波澜。如果真的要找出一种他的情绪,大概就是隐约松了一口气。
“所以?你,你相信我吗?”凌致自己反而不太相信了,他空口白牙的几句话,再对比人家喝了他加东西的茶水之后中毒差点没命的事实,我凌致自己都觉得不自信了。
“信,你说的话我都信。”谢然缓缓道。
谢然这一句相信,凌致的好感度立刻往上长了一截。
这一整夜所有人都用质疑、恐惧、憎恶的目光打量他,质问他为何如此。
语言在此时是何其苍白无力。凌致试图解释,但是没有任何证据,也没人相信他。
反而是这个差点死在他手里的人,这个最该怀疑他憎恶他的人,在醒来之后,毫不犹豫的相信他。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行了,脱了衣服上床休息。”
凌致早已习惯了和他一起睡,因此顺从的脱了外衣躺到他旁边。
谢然当然信他。茶水本来就只是掺了一点蒙汗药,是他自己在喝了那杯水的时候,打开系统找出了剧毒,自己给自己下毒。
况且凌致是不是想让他死,看看好感度就知道了,虽然当时不到一半,但至少可以算是普通朋友,不至于非致对方于死地不可。
“太傅的事,”谢然缓缓开口,嗓音沙哑虚弱,音色却仍很好听。
太傅!凌致立即想起,因为这个始料不及的巨大变故,他把太傅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可以想办法,但是……”
“条件你尽管说!”
“两个,第一是几日后元宵节,和我一起去灯会。”
先前凌致也说了灯会,但那是为了不让那一顿饭太突兀太具有阴谋性而随口说的。
“没问题!”
“还有,做我的侍卫。”
“什么?我——”
我家世代忠臣良将,委身给奸臣当侍卫?
凌致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决定妥协“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你真的想清楚,确定要救杨太傅吗?”
“当然。”
凌致心道,不过是做个侍卫,和人命相比有什么可想的?
“结局可能不尽如你意,凌致,你会后悔的……”谢然语气渐渐弱下来,“因为皇上……”
一句话还未说完,就精神不济睡过去了。
谢然这一觉睡得非常沉,甚至可以说是又昏迷了。
谢然向来浅眠,以前只要凌致睡醒,坐起身来,即使幅度不大也没有触碰到谢然,他也会立即醒来。以至于凌致自己都不太好意思起的太早了,毕竟打扰别人休息总归不太好。
可是这次,无论是小蝶端了药给谢然,还是郎中来给谢然把脉,他始终没醒。凌致也试图把他叫醒,可是根本没用。
问郎中,郎中只说余毒未清,元气大伤,何时能醒过来不好说。并且这条命究竟有没有保住也不好说。
凌致立即慌了。
谢然这暗杀杨太傅的命令已经下了,如果他到了明天还没有撤掉这密令,那怕是又要多一个冤魂了。
又念及谢然因他性命垂危,他却满心只想着太傅如何,自己是不是有点混蛋?
一个是手上鲜血无数的佞臣,一个是救命恩人,凌致很难不偏心。
谢然就随随便便的就要杀一个好人,而且是凌致的救命恩人,凭什么啊?这么玩弄别人的性命?
可是谢然对我挺好的。
他没怪我给他下毒,他相信我了。
他对我一直是无所求的温柔。
他对府上的人都很仁慈宽厚。
所以,他该怎么看待谢然这个人?
他曾经以为他是走狗小人,可相处之后才发现他行事十分君子。他又觉得或许世人对他有误会,或许他是个君子了,可他随随便便就要暗杀忠良。
凌致想起前些日子前,赵老将军去世,在遥远荒凉的边庭,在辛苦的戍边生涯中猝然长逝。
谢然走进灵堂时,悲痛欲绝的亲人对他怒骂诅咒,指责他迫害忠臣,因与老将军不和而向皇上进谗言,把年过花甲的老将军派到荒凉的边境。
悲痛和愤怒中,老夫人甚至大打出手。夫人虽然年纪不小,可是老当益壮手劲相当大,当着众人的面,一耳光抽的响亮极了。这个权倾朝野的男人,在挨了结结实实一耳光之后,平静地拭去嘴角的血迹,在鄙视厌恶的目光中为老将军上了三炷香。
阴沉多时的天终于降下瓢泼大雨,倒是应景了,恰好衬托悲痛欲绝的亲人们的心情,仿佛昭示老将军的冤屈。
大雨直接将谢然浇了个透,他挥了挥手拒绝给他打伞的人,上完香之后,理都没理任何人,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了。
凌致就伪装在人堆里看着,戴着银质面具假装侍卫。
马车上,凌致本担心他心眼小会记这一耳光的仇,会为难老将军遗孀。不等凌致开口,谢然就斟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同时缓缓道“那时异族作乱,边疆局势紧张。老将军请缨戍边,陛下不准。于是他便送了我一罐黄土,就用粗陶罐盛着送来我府上的。”
那时无论被派来送礼的小厮还是中书府上的下人,都同样震惊诧异。
“这是何意?为了激怒你而使的激将法?”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在挑衅我,还以为我因为这点小事被他得罪了,发配他去边庭。”
“但实际上,那个粗陶罐底下,还有一行字:一抔黄土收白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谢然说到这里,不由自主流露出些许敬佩的神色。
“隔天我向陛下进了‘谗言’,他如愿前往边疆。”
凌致一愣,不解道“那为何不解释?”
谢然把被雨淋湿的头发随意披散下来,毫无血色的薄唇微翘,自嘲道“他是良将,我是奸臣,世人既然笃定他们臆造的真相,我又何必再费口舌?”
凌致看着昏迷不醒的谢然,突然觉得认识一个人真的很困难。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朝夕相处也无法了解。
走神中,却见一暗卫翻窗进来,抱拳对凌致道“凌公子。”
“你是那天的暗卫?”凌致那天见过他。
“正是小人。”
“那你可有听见你家大人答应我的事?他说不杀杨太傅了。”
暗卫一直守着谢然,应该听见了吧?
“不曾,主子就寝时吾等不可靠近,不可探听主子谈话。”
不等凌致失望,那暗卫继续道“但主子曾下令,您的命令就是他的命令。”
他被谢然允许号令他的暗卫?这是什么意思?凌致顾不上其他的,立即道“你家主子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接下来的按照我说的做,没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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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须马革裹尸还”引用清代徐锡麟的诗《出塞》,非原创在此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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