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瀚忽然想起他当初骗漾漾,说要和她合作西游记的舞台剧,现在看来冥冥之中真是因果循环,他现在这副尊容,和去西天取经半路被小妖精绑起来要吃了的唐僧有什么区别,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不过身上累,心却不累,反倒有种异样的满足感。
封瀚屁股挪了挪靠在树干上,腿翘起来,闭着眼慢悠悠哼起了沂蒙小调。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
稍歇一会,缓过乏来,再继续往上走。
……
远处车灯大亮,像是巨蟒的两只眼睛,从远到近地驶过来。
温泽开车,管家高荣坐在副驾,路面宽阔,就他们一辆车,两人精神放松,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小少爷,咱们院里招工,非得会说中文吗?”高荣面色愁苦,“这远乡僻壤的,上哪儿找中国人去?”
“乡音亲切。”温泽态度很强硬,“我姐本来就听不见,你还给她找来一堆说鸟语的,她看都看不懂,不得更难受了?”
高荣说:“这镇子太偏了,要是在苏黎世或者日内瓦,说找就能找到了,你看这……”
“那就是你自己的问题了。”温泽嘴里嚼着口香糖,眉梢微挑,“我不管,你就算找个老太太现生,我也要说中国话的。”
“……”高荣不提这个话茬了,又问,“虞医生什么时候能过来?”
温泽说:“他在伦敦开什么学术会议,估计要个十天半个月吧,我催他尽快过来了。”
“虞医生青年才俊,三十出头就是拿了日内瓦大学的副教授资格,真是厉害。”高荣叹了口气,“就盼着他快点过来,看着漾漾小姐最近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了,吃药效果很差,线上诊疗到底不准确,还是需要些专业设备的。唉,真让人心疼。”
温泽不说话了,他眼睛紧盯着路面,舌尖抵住上颚位置,神色阴沉。
他一想到温漾,就想杀了封瀚。
要不是杀人犯法,早把他五马分尸挫骨扬灰了。
温泽心情不好,油门就踩得深,晚风顺着车窗鼓风机一样涌进来,高荣被飞驰的车速吓到,战战兢兢地拉着车顶吊环:“小少爷,慢点,慢点——”
前方一个转弯,高荣白发飘起,吓得尖叫,脑袋下意识往车窗方向偏,瞧见树后一闪而过的黑影。
高荣又被吓了一跳:“这山上有熊?”
随着风一起飘进来两句歌词,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大概是“青山那个绿水哎多好看,风吹那个草低哎见牛羊。”
高荣一愣:“熊还会唱歌?”
温泽冷漠地打了把方向盘:“鬼知道,可能是发|情吧。”
……
一辆从远方呼啸而来,封瀚看着手里的面包袋子,本来没在意,直到被车轮轧飞的碎石崩了他一头一脸。
“……”封瀚抹了把脸上的尘土,站起来刚想骂几句,瞧见那辆车的车尾巴后有一行中国字。
距离太远看不清写的是什么,但是封瀚可以百分之百地肯定,那行方块字一定是汉字,那辆车里坐着的应该也是中国人。
封瀚心头一跳,流失了力气尽数回来,挎上背包,再拉上那个轮子都掉了一个的拉杆箱,继续向山上爬。
又是两个小时,在深夜时分,终于走完了这段上山的公路,入目是一片别墅群。
房子分布得很稀疏,刚刚初秋,地面上的牧草长得很茂盛,没有路的地方足有小腿那么高。房子大多是尖角,阳台上种满各式各样的花卉,夜色中看不清颜色,只瞧见大团大团的黑影,空气中隐隐飘着甜蜜的香味。
封瀚站在草丛中,茫然地看着那一片房子,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了。
没有哪间看着像是民宿,而且几乎都睡了,灯是黑着的。
“……”封瀚拿出剩下的那一口水和半个面包,随便找了个地方,默默地吃完。
他第一次睁眼等着天亮。
山上风景很好,慢慢地看着月亮从高空滑下,月亮的颜色从淡黄变成几乎看不见的白色,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山深处有布谷鸟的叫声。
第一缕阳光穿破云层,封瀚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继续往前走,一间房子一间房子地看过去。
终于在半个小时后,瞧见了昨晚看到的那辆车。
车牌已经换成了瑞士当地的牌子,尾巴上的贴纸没来得及修掉,是个很可爱的卡通图案,上面写着——
“保持车距,别逼我变形!”
封瀚已经数不清这是他这24个小时内第几次无语。
正出神,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温温柔柔的:“高叔,咱们院子里还缺几个园丁没招到呀?”
作者有话说:
这算美强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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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温漾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用一只小花壶给玫瑰的土壤喷水,她喷得很仔细,每浇完一棵,都会用手指触摸湿度。
高荣站在她旁边,比了个“三”。
温漾说:“噢,三个呀。”
这是虞盛川教给她的,要多说话,没话也要找话来说。耳朵的问题很可怕,除了会让人处于无声的世界中,还会慢慢蚕食掉一个人正常的语言功能。听不见,发音就不准,音量的大小更加难以控制,而由于不标准的说话方式大多会遭到周边人的耻笑,会让病人更加不愿开口,甚至抗拒。所谓十聋九哑,不止针对于先天耳聋的孩子,即便成年人,也难逃厄运。
“高叔,你的新衣服很好看,”温漾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大小,“显得很精神,年轻了十几岁,您太太的眼光真好。”
高荣笑眯眯地,用口型回了句谢谢。
他一直呆在瑞士,这次是和温漾的第一次见面,相识不过四天,但已经很喜欢这位温和有礼貌的漾漾小姐。她很会夸人,每次见面总是能挑出他不同的优点,和善友好地赞美一番,有些优点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没有人不喜欢被夸奖,即便是个五十几岁的老头子。
听说温漾的病情后,他感到可惜,这么美好的女孩子,却要受到这样疾病的折磨,心理上和身体上。
是上天的不公。
温漾慢慢地浇完最后一盆花。
她的注意力已经很难集中,大脑似乎被绑架,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僵硬木讷的状态中,明显觉得自己变得傻兮兮。不止是心情上的低闷那样简单,温漾感觉到,她的身体机能已经逐渐不受她的控制,呈现一种病态的疼痛和麻木。
连专注地浇花都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情。
她很抗拒变成那样,那样很丑,而她需要尊严。
晨雾稀薄,温漾探头从阳台向下看,底下是谭以云为她联系种植的一大片鲜艳的玫瑰园,红色的、黄色的、粉色的花,各种颜色,足有几百朵。
有了娇艳欲滴的花朵的衬托,连土壤都显得可爱起来。
温漾看着那些花,脑子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来——如果哪一天,她死掉了,可不可以埋在这片玫瑰园的下方。
滋养这片玫瑰绽放出更美的花朵,或许是她能做出的,唯一对这个世界有价值的事。
这是个悲观的念头。
……其实她很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很厌恶。
温漾闭着眼,默默地对自己说,快点好起来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真的……还有很多想做的事。
高荣站在一旁陪着她,他看到温漾平静的神情,觉得很欣慰,期盼着是不是那些药物终于有了效果?他不知道她的心里在想什么。
温漾把花壶放在架子上,偏头冲高荣笑了笑:“高叔,待会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在下面睡觉?我想晒太阳,还需要一杯花茶。”
“好,好!”高荣自然很开心地答应。
虞医生说,有了欲|望是好事,只要一个人有想吃的、想玩的,他的状态就不会太差。
温漾看着高荣欢天喜地地下楼布置。
她往后退了一步,远离阳台,慢慢地转过身,朝卧室走过去。
……
封瀚靠在大门口,仰头往上看。
她离开了阳台,裙子上绿色的飘带被风吹起来,拂了花瓣一下,封瀚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搔了一下,痒麻麻的。
漾漾很喜欢穿绿色的衣服,上次见她穿裙子,也是绿色的。
封瀚回忆她刚才的脸色,很苍白,她本来就是温婉柔弱的长相,唇上没有血色,更加显得让人心疼。
封瀚的心被扎了一下,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照顾她。
……怎么才能合理合法地进去?
封瀚绕着房子转了一圈。这座房子很大,或者说院子很大,和国内那些窄窄的花园不是一个等级的。也难怪,瑞士人少地多,整个国家的人口数才八百多万,还不及国内的大部分省,入目是大片大片无人居住的山野。
封瀚忽然想起来,刚才漾漾问,还要招几个园丁?
封瀚动了心思。
……
高荣一整个上午都在忙着到处张贴招聘启事,招洒扫的佣人、厨师、园丁。要求必须能讲流利的中文,华人最好,体貌端健与否都无所谓了,没有传染病就行。
他在各个招聘软件上把公告撒了一遍,又打印了不少宣传单,派人去街区里发,在房子门口也贴了一张。
没想到好消息传来得这么快,才十点钟,就有人登门来应聘了。
高荣把人请到会客室,兴高采烈地去见,等真的见着人了,又笑不出来了。
封瀚端正地坐在白色的皮沙发上,那只破烂的小行李箱规整地立在一边,瞧着好像人模人样的……高荣打量了下他快要破洞的皮鞋和一头即便努力整理仍旧乱七八糟的头发,眯起了眼。
高荣问:“你不是偷渡过来的吧?”
“……”封瀚忽略了他这个问题,自我介绍,“我毕业于国内某知名音乐学院,会弹奏多种乐器,尤其擅长钢琴,吉他,包括古典吉他,以及大提琴,对民族乐器也稍有研究,类似古琴、二胡和唢呐的名曲也会演奏一二。目前掌握的语言包括普通话、粤语、英语、法语,和基础的意大利语,如果东北话和四川话也算语言技能的话,也可以加上去。”
高荣神色莫名地看着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