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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姝_68

    直到此时,七皇子才觉得时机到了,准备重新出山。这些天,被罢免的阁老陆续找上门来诉苦,言辞间颇多试探。他们受够了九皇子的专政专制与排除异己,七皇子虽然能力超凡,却极为反对君主集权,甚至还曾说过:阁臣制才是更为健康的政体,阁臣的人数可以增加,却绝不能删减。
    反观九皇子,竟打算把所有阁臣换成他的心腹,从而达到君主专权的目的。权利一旦下放,再要收回去就难了。众位阁老在朝中经营一辈子,即便落马,势力却已根深蒂固,哪里是九皇子动得了的?即使七皇子双腿残障,他们也愿意拱他上台,但前提是七皇子本人要有那个意愿。
    双方略一接洽,便已对各自的打算心知肚明,唯独九皇子和景帝还瞒在鼓里。
    这日是一年一度的赛马节,七皇子一大早就起床了,准备带有姝入宫观看赛马。有姝人还未醒就已钻到主子怀里,伸出舌头一阵乱舔,舔到粗硬的胡渣才哼哼两声,睁开迷蒙双眼。
    七皇子双腿早已康复,将他压在身下好一番搓弄,这才取来亵衣亵裤替他穿好,低声交代,“入宫之后跟紧我,别乱走。”
    “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动作?”
    七皇子不答反问,“我觉得大燕国的政体十分健全,有众位阁臣在,君主只需在关键时刻做出裁决就够了,手中握有权利,还可不受辖制,想上朝就上朝,想罢朝就罢朝,阁臣自然会把政务处理得妥妥当当,你说这样多好?”
    有姝什么都明白了,认真道,“主子,你只管往前走,我在后面跟着你便是。”
    第98章 造畜+陆判
    有姝以邓朝山关门弟子的名义留在端王府,平时主要负责照顾端王吃饭、穿衣、洗漱、熬药、按摩等等。端王走哪儿他就跟哪儿,府里人也就渐渐习惯了两人形影不离的状态。
    至于走丢的藏袖犬,如今已没有人再提起,倒是有姝带回来的那只哈巴狗被小顺子捡去,精心照顾着。他原本想问问有姝公子要不要养,哪料公子刚把小狗抱起来,被它舔了嘴巴,就惹得王爷勃然大怒,命他即刻把哈巴狗拿走丢掉。
    小顺子一直以为王爷与自己一样,是个爱狗之人,但现在再看,又似乎是他想左了。王爷不爱狗,只是独独爱那只名叫“有姝”的狗罢了。可怜有姝公子当了一只狗的替身都不自知,还整天傻乐傻乐的。有姝公子是个好人,明知道王爷不准,却还是叮嘱他悄悄把狗捡回来养在偏院,说出了事他一力承担。这么善良单纯,倘若有一天失了宠,可该怎么办呢?
    有姝被小顺子充满同情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推着主子的轮椅快走几步。他们已经入了宫门,正准备前往御马场,沿途碰见许多文武大臣,纷纷走上前行礼。几位阁老拱手道,“王爷,皇上听说您终于肯出门了,心里十分高兴,打算亲自下去拿了彩头给您。”
    “叫父皇担心了,惭愧惭愧。”七皇子连连摆手。
    众人边走边聊,到得赛马场,已有许多王公贵族坐在各自的席位上。因端王不良于行,又得了皇上格外嘱托,他的席位在第一排的最外围,空间很大,无需担心拥挤。隔壁一桌就是六皇子肃亲王的座位,随行的还有一妻两妾与几个儿女。
    肃亲王是太子的嫡亲哥哥,身份地位非同一般,前来敬酒献媚的大臣络绎不绝,妻妾也被女眷们围住,言谈间极尽讨好。尖锐的笑声不时传来,令有姝耳朵发胀,他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见时辰不早,便悄悄凑过去问道,“主子,赛马什么时候开始?”
    “等父皇和太子来了就开始,你若是坐不住可以去走走,但不要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七皇子摸了摸他顺滑的发丝。
    有姝指着蹲在草丛里抓蚱蜢的小娃娃们,希冀道,“那我去抓几只蚱蜢?”
    七皇子忍俊不禁,摆手道,“去吧,让小顺子给你编个草笼子,免得抓到的蚱蜢又跑掉。”
    有姝大喜,兴匆匆地朝不远处的草坪跑去。小顺子拔了几根狗尾巴草,给他编了一个精致的草笼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帮着收捡战利品,或者说玩具。他越看有姝公子越觉得他像以前那只藏袖犬,想当年藏袖犬扑到的蚱蜢与甲虫,也都是让他编了笼子收起来,然后挂在窗棂下,夜里偶尔能听见悉悉索索的叫唤,十分催眠。那藏袖犬颇有灵性,并不胡乱杀生,玩腻的虫子都会放掉,这一点与有姝公子也十分相似。
    王爷爱狗就爱狗,重养一只得了,何必欺瞒有姝公子呢!小顺子一面同情惋叹,一面挤出笑容,把有姝公子递过来的蚱蜢塞进笼子里。两人玩了一会儿就听见不远处传来通禀,仿佛是“太子驾到”。
    太子到了,皇上差不多也该到了。有姝连忙跑回去找主子,趁太子被朝臣堵在路上行礼攀谈的空挡坐好。七皇子先是握住他手腕,将他沾满泥土与草汁的手掌翻来覆去地看,然后掏出帕子慢慢擦拭,低笑道,“变大了,爪子也不好擦了。想当初我一条手帕能把你四只爪子都擦干净,现在却费事得多。”话落扔掉脏污的帕子,再换一条继续。
    擦完左手,有姝乖乖伸出右手,看见指甲缝里乌漆墨黑的泥巴,脸颊不禁红了红。七皇子摇头低叹,却也丝毫不嫌弃,用牙签把污物剔出来,又让小顺子倒些烈酒在帕子上,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擦拭几遍,这才作罢。
    “父皇很快就来,你老实坐着。”他捏了捏少年鼻尖,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包糖炒栗子,慢慢剥开。
    有姝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耸着鼻头嗅闻糖炒栗子的香味,然后自动自发张开嘴,等待主子投喂。七皇子被他嗷嗷待哺的模样逗笑了,剥好一颗栗子后送到嘴边,等他张口来咬却又远远避开。有姝咬了几次未果,一头扎进他怀里,双手紧紧反握他拿栗子的手,嗷呜一口吞掉,还不忘把他指尖沾染的糖汁舔干净。
    “哟老七,这人是谁啊?孤看着怎么有些像你以前养的那条狗呢?”一道低沉嗓音从身后传来,二人回头看去,却见太子站在一旁,笑得颇有些阴鸷。
    自从入阁之后,他没少被父皇和阁老们拎出来与老七比较,直把老七捧到天上,把他贬到地底。父皇还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倘若老七双腿健全,这太子之位非对方莫属。
    太子越想越不服气,便是阁老们再如何劝他拿上奏折去端王府请教,他也置若罔闻,心道等自己登基,先就找个借口把老七杀了,免得碍眼。
    对方散发出来的杀气十分浓烈,明眼人一看便知。有姝本想炸毛,然后呲牙咧嘴地低咆,想起自己已经变成人了,这才垂下头掩饰愤怒的表情,一只手偷偷探入主子衣袖,与他十指交缠。
    七皇子反握住有姝的手,淡笑道,“皇弟,这位是邓朝山先生的关门弟子邓有姝,专门负责为我调理身体。我许久未曾入宫,想来你并未见过他。”
    “原来你就是邓先生的关门弟子,失敬失敬。怎么样,老七最近身体如何?”太子神情倨傲。
    两人一个不愿意喊“太子殿下”,而是口称“皇弟”;一个不愿意唤“皇兄”,改为不恭不敬的“老七”,可见对彼此都颇为不满。坐在四周的朝臣们屏声静气,闭耳塞听,生怕被卷入这场是非。
    有姝再抬头时已面无表情,拱手道,“启禀太子殿下,王爷的身体很好。”
    “那便好。本来就已经瘫了,可千万别再弄出旁的毛病。”太子冷笑,随即甩袖而去。坐在隔壁桌的肃亲王凑过来,低不可闻地道,“太子殿下说得极是,老七,你双腿已经瘫了,那玩意儿还管不管用?若是不管用,赶紧让这位邓小大夫看看。”
    有姝极想扑过去咬他一口,却不得不按捺。他现在已经不是狗了,不能随心所欲地暴露真实情绪。七皇子用力握紧他手掌,附耳道,“跟这些秋后的蚂蚱计较什么?我那玩意儿管不管用,只要你知道就行。”
    有姝脸颊爆红,瞬间忘了之前的气怒,唯余羞臊。
    见少年用额头一下一下轻撞自己胳膊,耳根连同脖颈已是通红一片,七皇子这才朗笑起来。偏在此时,景帝大步而至,撇下半跪行礼的朝臣与皇子,朝坐在角落的端亲王走去,哈哈笑道,“老七,你终于舍得出门了?朕已经修书去了乌斯藏,让他们今年务必再进贡一只袖犬,保证与你以前那只一模一样。”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父皇算了吧,那小狗丢就丢了,无需再找替代品。”七皇子苦笑摆手。
    有姝嘴角微抽,心道这句诗能用在这种场合?怎么听着有些奇怪呢?然而景帝却不以为意,只要儿子肯忘了那只该死的小狗就好。他越发开怀,拉住老七说了很久的话,这才把膝盖快要跪肿的朝臣和皇子们叫起来。
    太子弯腰拍打衣摆,目中杀气一闪而逝。六皇子状似不经意地瞥他一眼,并指微弯,做了个意味不明的手势。
    骑师们已把彩头挂在竹竿上,景帝需在百米之外的马背上一箭射断绳索方可。然而那是以前,现在他患了眼疾,便只需策马过去,伸手摘下。景帝刚跑出去几丈远,马儿就开始发狂,一面嘶鸣一面撩起前蹄,试图把背上的人甩掉。
    景帝视线里本就一片模糊,此时越发惊惧,大声喊道,“救驾,快救驾!”
    “快快快,快救皇上!”场上顿时乱成一团,大家都想救,却又怕救之不及摊上死罪,表面看着十分积极,实则并无几个人动手。尤其是太子和六皇子,一味叫人往前冲,反倒把马场堵了个水泄不通,待禁卫军赶来时,竟连个钻过去的缝隙都没有,更何论纵马去追。
    眼看马儿越跑越远,越跑越快,而景帝已摇摇欲坠,危在旦夕,七皇子忽然从轮椅上站起来,踉跄走到围栏边,夺过一名侍卫手里的弓箭,疾射而去。箭矢从骏马左耳穿过右耳,扎在百米开外的地上,发狂中的马最后撩了撩蹄子,慢慢躺下不动了。
    直到此时,方有侍卫踩着人群翻过去,将双目发黑的景帝扶起来。景帝眨了眨眼,颤声道,“谁,谁救了朕?”
    “启禀皇上,是端亲王。”侍卫朝后指去。
    景帝远远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仿佛是站着的,尚且来不及惊讶,却又见那身影跪倒下去,双手撑在地上,似乎十分难受。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跑过去搀扶,隐隐约约喊着主子。
    “老七能站起来了?老七能站起来了?”邓朝山早就与他说过,七皇子身体里的毒素已经清除,他之所以站不起来,盖因双腿废了十几年,已缺失了重新站立的信念和勇气。若是运气好,找一个契机刺他一刺,剧烈动荡之下或许还有希望;若是运气不好,找不到相应的契机,那便瘫痪一辈子。
    很显然,自己遇难濒死正是这个契机,由此可见,老七对父皇的安危究竟在意到什么程度。景帝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朝栅栏边久久跪伏的人跑去。
    看见父皇惊喜万分的表情,太子和肃亲王却像吃了屎一样。
    “皇兄,现在怎么办?父皇不但得救了,救他的人还是老七。老七是个瘫子尚且能把咱们比到泥地里去,他若是好了,朝堂上哪里还有咱们的位置?”太子气急败坏,表面却还要露出既担忧又庆幸的表情。
    “他是永远站起来还是一时站起来,谁又能知道?先善后再说吧。你现在已经是太子了,父皇不可能废了你改立老七,别忘了,他还有一个卵生兄弟好好在冷泉宫里待着呢。”肃亲王拍打太子肩膀,低声安慰。
    出了这样的大事,赛马节自然取消了。景帝命人把老七抬到乾清宫安置,又急召邓朝山觐见。邓朝山在内殿诊脉时,他已从侍卫口中问清了来龙去脉,连诸人是什么反应都不放过。所幸这些侍卫训练有素,慌乱中也不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着重提了提太子与肃亲王有意阻拦他们救驾的行为。
    救驾不及本是死罪,为了保命他们自然要找个垫背的。景帝果然忘了问责,拍着桌子勃然大怒,勒令他们立刻把马场控制起来,彻查内情。邓朝山恰在此时出现,拱手道,“启禀皇上,端亲王猝然站立又挽了强弓,如今已精疲力尽睡死过去。此处太过吵闹,不如让人把他送回端王府?”
    景帝走入内殿,见儿子果然睡得很不踏实,这才命人将他送回去。等御撵走远之后,他问道,“老七真的能站起来了?”
    “今日受了刺激,往后多加练习应当能站起来,但要自如行走,恐怕还得训练四五年方可。”
    “四五年朕等得起。”不仅等得起,还正中下怀。景帝在殿内来回踱步,忽然扶了扶额头,喟叹道,“老八!朕差点忘了老八!邓朝山,给冷泉宫送一杯鸩酒过去。”
    与此同时,躺在御撵内的七皇子睁开眼,握住有姝指尖低语,“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该来的终究会来。”
    “种什么因,得什么果。他不逼你,你就不会展露锋芒,不展露锋芒便不会得到皇上重视,不得皇上重视也就不会离开双雪殿,从而进入朝堂。一步错步步错,这本是他造的孽,也该他承担后果。”有姝像祥林嫂一般念叨起来。
    “好了,我知道了。”七皇子莞尔,把人拉进怀里辗转亲吻。
    半月之后,曾经春风得意的太子因弑君之罪被圈禁,其胞兄肃亲王则贬为庶人,抄没家产,历经几番动荡,在所有阁臣的建议下,景帝册立第七子端王为太子,即日起入宫辅政。
    五十年后,乾清宫。
    有姝把主子双腿摆放在自己腿上,沿着脚踝一寸一寸往上按摩。即便主子重新站了起来,骨头里却还残留着一些毒素,年轻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临到老却落下许多后遗症,每到阴雨天气就疼痛难忍。
    七皇子,不,现在应该称为道光帝,伸出满是皱纹的手,将有姝脸上的易容抹掉,露出一张秀丽无双的脸庞。即使五十年过去,即使自己行将就木、老态龙钟,有姝却丝毫未变,他还是初见时的模样,纯真稚嫩,眸光清澈。当无情的岁月令所有人纷纷老去,却仿佛对他格外宽容。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袭上心头,令道光帝红了眼眶。他慢慢把有姝抱进怀里,轻抚脊背,似哭泣又似叹息,“若是我死了,你该怎么办呢?”谁还会在意你是冷是暖,是喜是悲,谁又会在你寂寞的时候翻开书页,缓缓给你讲一个故事?然而无论如何,那个人都不会再是他了。
    “我也不知道啊!”有姝的声音略有些发颤。他何尝不感到恐惧,何尝不感到迷茫。当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始终年轻,而主子却一点一点老去时,竟似被抛却在岁月光阴的长河中,浮浮沉沉,颠颠倒倒,几度绝望。
    那么多世他都等到了,却再也无法肯定下一世还能不能重逢。亲眼看着主子化为腐朽的骸骨与尘灰,从此消散在天地之间,那感觉不亚于让他亲历一场死亡。主子逝去后的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几千年里,他又该怎么熬过锥心蚀骨的孤寂与苦痛?
    有姝几乎不敢去想,却又总会在不经意间想起来,然后瑟瑟发抖。
    感觉到怀里的人在颤抖,道光帝连忙拍抚他脊背,哑声低语,“有姝别怕,要不然你跟我……”他顿了顿,仿似从流着鲜血的心脏里剖出下半句,“你跟我一块儿去吧?”
    有姝想也不想地点头,然而没能等到那一天,他就先行沉睡了,身体在月光中散发着微光,像一具圣洁的雕塑。对此,道光帝只有满足,没有遗憾。他原本就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比有姝多活一天,如此,有姝便不用独自承受爱人离世的痛苦。他活着的时候,道光帝希望他能平安快乐,死了亦惟愿他无牵无挂。
    把人抱进水晶棺材,外面层层叠叠封上棺椁,又耗费数年光阴建造了一座宏伟的地下陵墓,以免旁人搅扰有姝的安眠,道光帝这才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
    六百年后,晋国。
    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忽然传出一阵凄厉的嚎哭,又有几道焦急的嗓音齐齐劝慰,依稀可听见“娘娘节哀顺变,别伤了身体”云云。
    由回廊步入正殿,一眼望去便是梁上挂着的一块烫金牌匾,上书“映月宫”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此乃晋国皇帝最宠爱的妃子月妃窦氏的寝殿,她同时也是晋国的第一美人,仅半面之缘就把皇帝迷得神魂颠倒,念念不忘,以强硬的手段纳她入宫,从此椒房专宠。
    然而这位风光无限的美人也有凄惶无助的时候,她年仅三岁的儿子被某位妃子暗害,已中毒身亡。宫女一面安慰娘娘,一面说要去禀报皇上,却被她用力拉住,“不要去!我还有办法,对,我还有办法!”
    她抱起儿子,打开后殿的一道暗门步入地宫,地宫里的蜡烛无火自燃,照亮她前行的道路。地宫尽头是一堵高达十丈的墙壁,其上雕刻着各种各样青面獠牙的鬼怪,中间那座浮雕乃一位黑面男子,手里拿着毛笔朝其中一只鬼王点去,鬼王跪地作揖,脸上露出恐惧的神色,周围鬼怪则纷纷转身,似乎想要奔逃。
    在这些惟妙惟肖的浮雕前,女子坚定的神色终于崩塌了,显出几分骇然。她深吸口气,随即把儿子轻轻放在地上,冲黑面男子磕头,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磕了几刻钟,及至额头红肿流血也未见停歇。
    终于在磕到两百下的时候,黑面男子的浮雕竟化为实体,从墙上飘落,沉声询问,“你又想作甚?”
    “求仙尊救救我的孩子!”女子痛哭流涕。
    “你理当知道,本座乃冥府判官,只会勾魂,不会救命。本座替你换这颗绝世美人的头颅时就曾警告过你,这头颅乃五百年前秦淮河畔一花魁所有,贱命贱身,你用了她的东西就沾了她的贱格,即便一时得宠也长远不了,生下的孩子也是个短命鬼。是你自己执迷不悟非要如此,如今再来求本座又有何用?”男子甩袖转身。
    月妃从怀里掏出一支金光闪烁的狼毫,哀求道,“若是仙尊能救回我儿,我就把您赠送给先祖的神物完璧归赵。”
    男子猛然转头,神情几度纠结。片刻后,他取回狼毫,叹息道,“罢了,本座就再帮你最后一次。本座这里有一具遗体可容纳你儿魂魄,这就取来施展移魂大法。”
    “什么人的遗体?”月妃焦急发问。儿子毕竟是天潢贵胄,哪能随便捡野坟里的尸体来用?
    男子冷笑,“你不必觉得辱没了你儿。说句不中听的话,就你儿这低贱命格,入了这具遗体当真糟践了他。他乃六百年前的大燕皇族,周身缭绕着紫薇帝气,你儿本是早夭之相,更无真龙天子之命,若是用了这具身体,日后却能颠倒乾坤,得登大宝。若非本座的阴阳点化笔乃世间至宝,必要用至宝交换方能了却因果,也不会把他拿出来。”
    女子大喜过望,连连磕头。
    男子消失片刻,再出现时手里抱着一具散发微光的“尸体”,女子只瞥了一眼就被他秀丽无双的面容吸引了,转而惊疑不定地道,“仙尊,他的年纪似乎太大了,即便你有法术,能让旁人忘了我儿之前的容貌,却也不能让他们忽略他的年纪啊!”
    “你懂什么,本座这里有一瓶黄泉水,可回溯时光。待本座喂他饮下就能变成三岁稚儿。”男子拿出一瓶水,灌进“尸体”口中,待他缩至三岁大小便开始施展移魂之术,然后把另一具没了魂魄的尸体抱走。
    “母妃,我肚子饿。”躺在地上的稚儿慢慢睁开双眼,露出一抹笑容。
    第99章 陆判
    月妃唯恐陆判官诓骗自己,也不去抱儿子,只是擒着他胳膊,问了许多问题。幼童对答如流,且很多问题都是母子俩才知道的私密,这才彻底打消月妃的怀疑。这的的确确是她的儿子,不过换了一具身体而已,瞧这雪白的皮肤,黑亮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可爱,皇上见了一定会喜欢。
    当她把儿子抱出地宫时,晋国皇帝听闻消息正巧赶来。他仿佛丝毫未曾发现儿子的相貌改变了,见儿子只是略有些发热,这才放下高悬的心,把母子俩搂进怀里好一番安慰,还一再保证会严惩凶手。一个月后,某高位嫔妃暴病而亡,阖宫上下被拉去殉葬,这件事便算了结了。为了讨好如日中天的月妃,许多嫔妃带着礼物前去探望九皇子,言辞间极尽恭维。大家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唯独皇后十分困惑。
    送走前来请安的月妃和九皇子,她斜倚在软榻上,幽幽开口,“绿柳,你还记得九皇子原本长什么模样吗?”
    “启禀娘娘,九皇子不就长这样吗?不过他最近生病,似乎瘦了一些,脸蛋没以前那样圆润有肉了。”大宫女屈膝道。
    “是吗?怎么在本宫的记忆里,九皇子压根没这么玉雪可爱呢?本宫记得他以前皮肤粗糙蜡黄,小眼睛、塌鼻子、厚嘴唇、短脖子,简直丑得没法入眼。当年他出生的时候本宫曾怀疑孩子是不是被掉包了,刻意让人去查,还怂恿皇上滴血验亲。怎么你们都忘了吗?”说到最后,皇后惊悚地发现自己的记忆也开始模糊,九皇子丑陋不堪的容貌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反复擦拭改换,理所当然地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宫女困惑道,“娘娘,您许是记错了吧?月妃娘娘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她生的孩子怎么会丑呢?”
    “本宫最近为了调查九皇子中毒之事,当真有些累了,竟连梦境和现实都分不清。去把太医找来替本宫看看,本宫头疼。”皇后扶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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