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总,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我并不是现在就要你的答案。”
李挽舟最后留下这样一句,亲自把钟愈送到了门口。
钟愈原则上拥有一切事情的决断权,今天即便她答应了他的要求,事后有什么状况自然有人帮她收拾,但她不愿意这样,因此迟疑了许久。
李挽舟显然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席间身后的助理不断上前耳语,自己也不时看一眼手表。但是他依然从头到尾没表露出一丝的不耐烦,耐心等待钟愈的思考,适时为她添上些热茶。
钟愈最后看他那一眼时,他眉宇间似乎有些意外和烦躁,紧接着便随来通信的人走了。
崔却有些幸灾乐祸,“听说李家出了点小问题,有他愁的了。”
“什么小问题?”
“李家表面上是普通商人,但是黑色产业也不会少。之前就有消息说警方端了好几个窝点和李家有关,现在估计还是同一件事。”
崔却顿了顿,神情有些微妙,“只是没想到现任李家主这么年轻。这个李挽舟我也见过很多次,众人都以为他是什么势头猛进的新贵,或许很得李家主赏识提拔,只是没想到他居然就是李家主本人。”
钟愈面色一沉,“那崔助理,你觉得这个李挽舟有多少可能是李崇山当年遗留下来的儿子?”
“不好说。”崔却神色也紧张起来,“小姐,李崇山的事毕竟已经是过去式,就算李挽舟真的是他的儿子……您要是不愿意,这个项目我们不谈也行。”
钟愈抿了抿唇,没回应。
站在做生意的角度上,以谋利为重心,她应下这场合作无可无不可。毕竟各行各业各段合作,原本也没有所谓绝对的清白。
可她点不了这个头。
她不是警察了,没人强行逼着她一定要为国家做什么天大的贡献,甚至那么些分配到个人头上的微不足道的一点社会责任感都不必让人用巨额利益来交换。
但是这条路上陨落的生命已经太多了。
贺衍当年被关在牢里时阴恻恻说着的“寒武再临时”,或许算得上一句预警。
钟愈想起她初次得知老梁警官的经历时,问谢珹如果有一天这重担落在他的头上,接还是不接,谢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警察除恶,保护的是人民,可在面对邪恶的时候,任谁都不能坦然地去做一个旁观者。天塌下来总得有人去顶,不会因为谁柔弱谁强健而分出个高低。
钟愈揉了一把头发,心想着这次回嘉余注定要在董事们面前丢脸了。
正烦恼着,肩上突然搭上一双手。
“钟小姐。”
吴疾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崔却第一时间把钟愈挡在身后,反手就要去和他对上。却在触及到他的眼神时倏地一顿,“谢……”
“谢什么?”吴疾微扬起眉,趁他愣神的功夫把钟愈又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崔助理,没事。”钟愈看了他一眼,转头对崔却说了一声。
她皱着眉,掰开了他放在她肩膀上的五根修长苍白的手指。
“吴先生怎么在这?”
“路过,有缘就相见了。”
“早上也路过,中午也路过。”钟愈勾了勾唇,“如果这里是什么行人必经的关键路线我也就信了。吴先生有事不妨直说。”
吴疾看着自己的手指被无情地拨开,始作俑者同时后退了几步,硬是在两人之间拉出了两米远的安全距离,神色刹那间有些微妙。
他不满地轻啧了一声,瞥了眼身侧虎视眈眈的崔却,随后道:“有些事情想和钟小姐单独聊聊。”
钟愈还没说话,崔却立马急吼吼地开口:“小姐,这不行,少爷嘱咐……”
“吴先生,我来兰城是和李总谈生意,于情于理和你没有多大关系,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钟愈静默地凝视着男人的眼睛。
奇异的,他似乎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让人想靠近。
不同于李挽舟带来的那种温润儒雅的亲和感,他的神秘与落拓不羁是另一种形式的魅力。明明比谢珹冷淡疏薄许多,却好像这样的气质放在谢珹身上也并不会让人觉得矛盾。
吴疾对她的回答也不意外,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卡片,用手指夹着轻松放进了钟愈的外衣口袋里。
酒店房卡。
钟愈看得很清楚,因为这和她住的那家酒店的房卡一模一样。
吴疾捕捉到她眉梢轻微地挑动,笑着丢下一句:“我等你。”
“小姐,这人……”崔却揉了揉眼睛,不确定道:“是谢警官?”
“不会的。”他随即自己开口否认,“谢警官出事当天我也去了,明明他……”
钟愈默不作声,垂头看了一眼半截露在口袋外的房卡,若有所思。
“小姐,这房卡……”
“谢珹出事那天,现场一共抬出来几具尸体?”
钟愈冷不丁发问。
“两具,一个是谢警官,另一个是江崇。”
“爆炸发生的时候他们都在仓库里面,江崇必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谋划着一切,死原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可谢珹不会这样。只要有一点求生的可能,他绝对不会放弃这丝希望。”
崔却犹豫着:“谢警官再厉害,也是普通人。”
“都说祸害遗千年。”钟愈道。
她想着吴疾不经意间的那些举动,与他频繁在自己和李挽舟见面前后出现的时机,心里隐隐攀升起一缕跳动的期待。
“谢珹和江崇身形相近,那天我见到的那具尸体面容早就被炸得模糊不清,仅仅是因为他手里拿着我送给谢珹的项链就判定他的身份……现在想起来,是我先入为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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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李家别墅。
又是一阵瓷器砸落的巨响,佣人们屏住呼吸站在一旁,碎片溅到身上也半句话不敢吭声。
李乘湖把摆设在外的能看见的一切器物都砸了个干净,客厅中央铺满了碎瓷片,离了水的金鱼拼命想要跃起,下一秒便被高跟鞋的鞋跟碾得扁平。
“他还没有回来?”
管家犹豫着开口,“先生说,今晚很忙,让您早点休息,不用等他。”
李乘湖瞪过去,管家只好垂下眼快步走到她面前,
“那个女人是什么来头,用得着我哥亲自去和她吃饭。”
“您是说钟愈小姐?她是钟氏集团的副总,来和先生谈西城区那个项目的。”
西城区的项目李乘湖也有听说,暴戾的面色缓和了些许。
李氏自从李挽舟接手之后,也算是重振旗鼓,日益强盛起来了。安稳了许多年,近两年不知为何频频出状况。
她与李挽舟都是李崇山收养的孩子,在李崇山还活着的时候身份尊贵,底下人都把他们当少爷小姐供着。如今李崇山死了,那些想要取代他位置的人逐渐冒出头,对着他们两个的身份做文章,明里暗里讽刺着即便是子承父业,也没有养子承接的道理。
李挽舟的位置坐得并不稳,相安无事的年月里压了压舆论倒不是难事,只是一旦出了事,墙倒众人推。
李乘湖原本在公司任职,后来被突然出现的吴疾取代,心里怨气本来就多。
而公司出现危机也是在吴疾出现之后,因此她对此人满腹怀疑,也多次向李挽舟表明自己的疑惑。
只是每提到这些时李挽舟总是笑着用别的话题带过,她再坚持,他一定会生气。
李挽舟并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也正因为这点,李乘湖才更能理解他的心情,知道自己无法轻易左右吴疾在他心中的分量。
她在六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李崇山和李挽舟,李挽舟比她大五岁,身型单薄得像独立风中的竹节。
他站在李崇山的身后,满脸都是一个孩童不该有的冷漠与空洞。
李崇山冲她勾勾手指,她抬头去看牵着她的老师,得到同意之后迈着怯怯的步子朝李崇山走过去。
“以后我当你的爸爸,挽舟哥哥当你的哥哥,好不好?”
李乘湖从小没有拥有过家人,对爸爸和哥哥这两个身份陌生得紧,她看着李崇山温和慈祥的面容时并没有被触动多少。
李崇山回头叫李挽舟,“让你给妹妹准备礼物,你准备了吗?”
少年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兔子的挂件,腰也不弯,居高临下地朝她伸出手。
李乘湖看着眼前的那个并没有多精致的小兔子,莫名地就点了头,说:“好。”
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拥有的父亲是什么人,也许是没体会过正常的孩子所拥有的家庭生活,她把一切当作理所当然了。
李崇山给她和李挽舟安排很紧密的训练计划,他们在学习各种知识与能力的同时,甚至还要学会去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那样和蔼可亲的笑容自打她进入李家之后再也没有从李崇山身上看到,同样的,她明白了为什么那一天李挽舟初次见她,就是一副冷漠无情的样子。
再长大一些,她便懂得了自己的身份并不是一个女儿或者一个妹妹,只是李崇山为了不让李挽舟因为男女之情而影响判断的泄欲工具。
李挽舟是李崇山培养出来的优秀继承人,他的无欲无情练就得非常好,所以会在李崇山病痛难忍时那样淡然地把氧气面罩从他脸上挪开,再一滴眼泪不流地出席葬礼,秘密接任家主的位置。
李乘湖恍然间回想起两年前的那个冬天,她带着人找到李挽舟时,他伤口上的血迹已经凝出了晶莹的冰碴,半睁着眼,没有气息般。
在他身侧躺着个男人,衣服被血染透了,脸色苍白得吓人,就像一具早就没了生机的尸体。
李挽舟听到来人的声响,费力地抬眼,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救他。”
自那以后,他就把这个叫做吴疾的男人当成亲人一样对待。
别人都说李挽舟是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只有李乘湖知道他是因为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奋不顾身的帮助,被“关心”这种明明很普通却对他们这些从小被教导着不能拥有感情的人来说很奢侈的感觉触动了。
对吴疾的好,何尝不是他对自我的一种宣泄。
她窃喜,因为世界上可能只有她一个人懂得他的心情。但她也心惊胆战,因为吴疾这个人总让她嗅到一些危险的气息。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敌不过钟愈的出现。
因为李挽舟在提及钟愈时露出的眼神,写着男人对女人的欣赏和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