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酒局比想象中结束得要早。
钟愈走出大堂,裹挟着寒意的风直往脸上扑,她的双颊泛红,不禁把脑袋往衣领里钻。
即便早就知道这场饭局是刘董一早给她安排的下马威,不会很顺畅,但真应付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
驰顺地产的老总是土生土长的兰城人,公司做大之后才把业务拓展到了嘉余市。钟氏的产业虽然涉及范围广,主要业务重心还是放在酒店上,早年的好几家酒店选址都和驰顺有合作。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邱总邱伟长了张标准的小人嘴脸,话术低端,开口都得掉三斤油。钟愈边听他吹嘘自己的业绩边注意脚下,以防被此人的油腻浇灌的大地会滑倒她。
包厢内除了邱伟还有一些不知姓名的男女,年龄普遍偏大,看起来都不太好相处。这些人对她的身份原本是充满了好奇的,但是在看清她的模样之后惊艳之余多的还是轻视。
想必是刘董事先没和他们提过钟愈的身份,他们下意识把她当作了年纪轻轻不知道靠什么上位的软蛋。
好在这群人受了命令按“剧本”办事,对戏的演员半点不配合,既不因为他们气焰嚣张而生气,也不因为明里暗里的贬低而恼羞成怒。拳头打在棉花上,再强壮的力士也有苦难言,硬邦邦地灌了她几杯酒后只好宣布散场。
只是邱伟似乎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满意,在大堂前分别时偷偷叫住钟愈。
“钟副总,这是我的号码。”他做贼似的把手机屏幕从衣服下边伸出来。
钟愈诧异地退避了两步,绕开和他的肢体接触,“邱总还有什么问题?”
“钟副总,你年纪轻资历浅,上头派你来兰城跟下放没什么区别。”他舔了舔嘴角,“我这人最看不惯那些老东西欺负小姑娘,只要你愿意,我一定带你平步青云。”
钟愈从他那不怀好意的目光里解读出了他的意思,露出个无辜又懵懂的笑容,“那邱叔叔,我不想努力了也可以吗?”
“当然当然。”邱伟眼睛一亮,以为她同意了,伸手就要搂她的肩膀。
钟愈冷笑一声,掰着朝向自己的那只胳膊往他背后用力一别,抬起鞋跟踹在他腿弯处。
男人猝不及防地“砰”一声跪倒,膝盖与大理石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吸引来大堂里所有人的目光。他喊完疼,第一反应就是甩手站起来,而钳制住他的人比他动作还要快,几乎是同时又拽着那只手臂反向掰了一把。
“疼疼疼疼疼!!!”
“知道疼?”
“死丫头,我不会放过你的!我,你信不信我明天就找人……啊——”
狠话被疼痛打回肚子,邱伟额头上钻出冷汗来,知道自己落了面子,嘴上还在嚎叫:“你等着,我饶不了你!”
钟愈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邱伟整个人以狗吃屎的姿势扑倒在地。
“有□□的钱我个人还是建议你先拿去治治脑子,毕竟看邱总的年纪,让你父母再要一个可能也不太现实。”
她话说完,暗处跟着的保镖已经出来,上前把动弹不得的邱伟拖离了她的视线。
钟愈掏出湿纸巾仔细擦了擦刚才碰到邱伟的手,顶着一堆惊讶的目光走出了大堂。
秦淮月的位置特殊,正处在兰城富人区与贫民区分界的地方,治安不太好,隔几步就能看到些不好惹的社会青年。
钟愈对这块地方完全不熟悉,崔却已经先一步去了停车场,她只好百无聊赖地开始站在马路牙子上数汽车。
天色早就暗了,路灯昏黄,拉着她长长的影子。
秦淮月是矗立在这条街上最华丽的建筑。周围的其他楼房都不是很起眼,灰色的墙体上爬满了爬山虎,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可怖。而这栋楼就像开在峭壁上的一朵艳丽的花,不满足于本身的俏丽,还要用余热去点亮身边的晦暗似的。
与钟愈站的西门边连着一条小巷,巷头挂着个破旧的电灯泡,要死不死地闪烁着微光,打出几团亲密的人影。
钟愈好奇的眯起双眼,定睛看去。
巷子外围站着许多青年,颇有些古惑仔的气质,叼着烟勾肩搭背地说着话。而他们中间站着的是一双男女,靠得很近,女子斜倚在男人身上,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男人背影消瘦,长发,耳后一团黑黑的看不清楚,大概是纹身。
钟愈觉得无趣,收回目光,正打算走开,那个男人的声音却直直窜入了她的脑海。
她没有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她只知道,这是谢珹的声音。
几乎是来不及思考的,她快步冲上前去。
“哎哎哎,你谁啊!”
为首的“古惑仔”胳膊一横,看清楚她的脸之后笑声变得暧昧起来,“美女,看上我们哥儿几个里的谁了?”
钟愈根本没看他,她抿了抿嘴唇,冲那个男人的背影轻轻喊了一声:“阿珹?”
男人身形一顿,缓缓放开身边的女子,偏头看过来。
那个好似只剩下一口气的电灯泡也不再闪烁,回光返照似的大亮。
钟愈看清了他的脸。
男人染着银色的头发,长度几乎到肩膀,乱出了一种特别的美感。耳后到脖颈上纹了一朵很不精细的枯萎状态的红玫瑰,花茎顺着他的肩线垂进衣领里。
苍白,消瘦,两颊微微陷进去,五官如同刀刻一般凌厉,顺着骨相揉合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冷峭的脸。
他也是内双,眼尾微微上翘,耷拉着眼皮俯视她,深黑的眼眸里写满了漠然与轻视,随着上扬的唇角一同组合出轻薄的味道来。
下一刻,钟愈看到他启唇说道:“美女,找我的?”
他咧嘴露出个戏谑的笑,半点不掩饰自己佻薄的姿态,甚至走到她近前,微微弯下腰,隔着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去捉她的眼神。
“……阿珹?”
钟愈不退不怯,直视着他又叫了一遍,这一遍带上了不确定。
他确实和谢珹很像,连身高都几乎一样。钟愈凝视着他的眉眼,一对完全不加修理的浓黑眉毛肆意生长,形状依然好看,有些近乎野性的俊朗。
但他的左眼下方却没有小黑痣。
“我很好看吗。”
他靠得更近,鼻息打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并没有疑问语气的疑问句。
“哥,桃花开得挺旺啊,这妞真不错!”
古惑仔们三三两两凑过来起哄。
“我叫吴疾。”他没搭理身边的青年们,又对她说了一句,然后直起身来,和钟愈拉开一段距离,带着惋惜感叹道:“你说我爹妈要是给我取一名儿叫什么阿珹该多好,那美女你今晚就跟我了是不是?”
钟愈定定地望着他,虽然知道他话里话外都是在轻薄她,却根本没有生气的闲心了。
两个人直白地对视,一个眉头紧锁一个笑靥如花,谁也不认输。
“疾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女人的声音一响,打破了这场僵局。
钟愈这才想起来,他刚才似乎正和一个女人举止亲密,好像还抱在了一起。
许婕看上吴疾好久了,明里暗里追求了有段时间终于等到他松口,愿意和自己有“进一步”的交流,可这块横空出现个绊脚石把她期盼着的一切打断了。
女人的直觉让她意识到面前出现的这个人并不简单,而她偏偏长得比自己好看许多,看穿着与气质更加不是一般人。
她有些急切慌张地去看身侧的男人,生怕他临时反悔,放弃了自己。
吴疾被她的话点醒,顿了一下后收回目光,轻哂一下后回身把许婕搂进怀里。
“抱歉啊美女,虽然我很想当你嘴里的那个‘阿珹’,但是总得讲究个先来后到不是?你很漂亮,可我们小婕也很可爱啊。”
他垂头靠近怀里女人的颈窝,在她耳畔细语几声。钟愈没听到他说了什么,不过许婕娇滴滴的笑声足以让她感觉到强烈的不适。
这时候眼前这个自称叫做吴疾的男人到底和谢珹有没有关系她都抛在脑后了,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做出反应。她上前一把推开许婕,拉住吴疾的手就要走,语无伦次地说着:“跟我回家。”
吴疾任她拉着走了两步便不动了,他力气很大,钟愈拽不走他,恼怒地回头瞪他。
“美女,真不是我。我知道我这人吧长得挺帅,但私生活向来检点,不会随便来个投怀送抱的妞儿我就愿意跟她‘回家’去的。”
他把“回家”两个字念得浮薄又暧昧,眯起眼睛朝她眨了一下。
钟愈顿了顿,拉着他还没放手,抬眼看向他身后气急败坏的许婕,问他:“她比我可爱?”
“嗯哼。”
“我在兰城有认识的眼科大夫。”
周围的人开始小声哄笑。
“你什么意思?!”许婕自知论美貌不如她,但是也受不了这么直白的羞辱,气得抬手就要往她的脸上甩。
吴疾眼疾手快地挡下了她那一巴掌,幽幽叹了口气。
他似乎真的有些疲倦,眼窝凹得更深,苍白的脸被灯光打上一层釉色,连嗓音都有些喑哑,“美女,你真的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