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恕赶过来时,钟愈已经恢复了情绪,和久侯一旁的盛无诤告了个别。
盛无诤看到钟恕来了,难免多嘴两句,三言两语又擦出了火星子,两个人闹了个红脸,不欢而散。
车上。
钟愈好奇道:“你和盛先生关系不好?”
钟恕撇了撇嘴,含糊道:“没有好不好一说,普通认识的人而已。”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
钟恕轻嗤了一声,“小孩家家别总想着八卦大人之间的事。”
钟愈一阵语塞,瞧着他一副闪躲的神色,把调侃的话又咽了回去。
“言归正传,待会儿到了公司,那些老不死的肯定要难为你。如果不想应付就直说,不用留什么面子。”
钟愈觉得好笑,“你一直用这种态度管理公司吗?”
“当然不是,我只针对那些个整天净给我找事儿的烦人精。”钟恕丝毫不客气,“他们要是乖乖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每年拿好分红过稳退休生活,我才懒得搭理他们。但集团如今是块肉,别说猎狗豺狼,就是阴沟里的蛇虫鼠蚁都想着扑过来咬两口,不强硬一点我早就被扒皮抽筋了。”
“他们这样做无非是觉得你我年轻不成气候。哥,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嘴上占便宜并不会扭转事情的本质。他们既然不服,那就让他们服好了。”
钟恕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出国两年胆子变大了不少啊,以前看你不争不抢的,还以为你没什么好胜心。”
“人都要成长,谁能永远躲在别人的羽翼之下呢。”
钟愈轻哂,不再开口,扭头看向窗外。
钟恕愣了两秒,觉得她话里似乎意有所指,但她分明没有露出什么过分落寞的神情,以至于他竟然没能看出她表达的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谢珹出事以后,钟愈整整一周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整个人低沉得像一具行尸走肉。那时候不只是他担心,所有人都恨不得时时刻刻看顾着她,生怕她出点什么意外。
但她偏偏又自我调节了过来,整顿容妆,以未亡人的身份出席了谢珹的葬礼。
告别仪式上季蘅也来了,她只身一人,没有和丈夫儿子结伴,目的是悼念救命恩人,更多的似乎是想见一见钟愈。
钟恕当时离得有些远,没能听清离开人群的一对母女相互间说了些什么,只看到季蘅献完花后离开时脸上添了几分落寞,钟愈仍旧是冷淡平静。
再后来,钟愈就搬回了老宅,开始履行一个好孙女应尽的责任,照顾钟靖的同时逐步学习商务,待钟靖病情稳定之后又毅然决然出了国。
钟恕知道她找回了过去的记忆,但人的性格一经成型,很难再回到从前了。妹妹还是自己的妹妹,但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考量,别人揣摩不到。
或许有人曾能懂得她,只是已经不在了。
她的低落只维持了很短暂的时间,之后性情却奇异地变开朗。不再拒绝生人的攀谈,觥筹交错间言谈举止也都游刃有余。
这些新奇的亮点出现在她的身上便更添迷人,钟恕从中看到了熟悉的影子。而直至刚才他站在她的身后,看到她弯着腰笑盈盈地同墓碑上那方小小的黑白照片做告别时,他才总算明白这种熟悉感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明艳出众的外貌是父母赋予她的礼物,可自信从容的气魄却来自于谢珹。
钟恕从没和别人说过自己心里对谢珹的责怪,作为一个没什么负担在身上的富家公子,他理解不了什么大义与责任,只觉得谢珹既然有了钟爱的人,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反过来让活着的人替他伤心流泪的做法很不男人。
可最该责怪谢珹的人却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抱怨的话,甚至连回国后要见的第一个人还是他。
“你能不能看路?我不希望明天《嘉余晚报》的头版头条是钟氏集团总裁与新任副总车祸重伤,这很丢脸。”
钟愈突然出声,打断了钟恕时不时从她身上晃过的眼神。
钟恕一踩刹车,强装镇定:“到了。”
会议室。
如钟恕所猜测,一群高层果然借口集团近两年运营不稳定,许多合作方中止合作项目的事情借题发挥为难钟愈。
但钟靖余威还在,他们退而求其次,示意如果她能拿下兰城西城区的土地所有权,便承认她这个新副总。
钟氏在兰城的产业并不多,毕竟根基扎在嘉余。
兰城临海,较之嘉余,旅游业发展更好,不紧不慢的生活节奏也使得兰城多次被评为“最宜居住城市”之一。西城区一块虽然还是荒地,但胜在地理位置极佳,不远处就是海滩。近两年又赶上政府统一规划,拆迁是大势,土地价值未来不可估量。
钟氏集团本意是想买下这块地建别墅群,然而西城区是私人所有,背后主人极其神秘。经历了几番打探,才得知这块地的所有者是兰城李家的人。
商场之上利益为先,人们自然不会因为什么历史遗留问题而对整个李家持有明显的偏见,该合作往来的地方还是要交流。
只是这位李先生无意售卖,甚至从头到尾只留过助理的号码,钟氏派去接洽的人压根儿连他的声音都没能听见。
久攻不下,计划自然告吹。高层们旧事重提,把这事儿重新挑出来撂给钟愈,摆明了是有意为难她。
钟恕在一旁听得已经想拍桌子发火,屁股还没离开板凳又被钟愈拉了回来。
她比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站起身走到会议桌的正前方。
“我拿到这块地,你们就心服口服?”
“那是自然,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没点成绩怎么行。”一个小股东开口,底下的人纷纷附和。
“其实你们尊不尊重我都动摇不了我的位置。”钟愈一开口,对上钟恕的眼神时露出个狡黠的微笑,“我接这个项目,是想证明你们有多废物。”
豪言壮语散了出去,行动自然也得提上日程。
钟愈其间只回了趟老宅收拾了一下行李,又匆匆订了飞往兰城的机票。
钟恕跟在她身后看她忙忙碌碌,开口劝道:“你其实不用这么急,他们也就口嗨,这项目不是那么好完成的,没必要……”
“狠话都放下去了,办不到岂不是打脸?”钟愈把一排边的衣服顺下来通通塞进行李箱,“而且我去兰城不只为了这件事。”
“还有什么事?”钟恕印象中,并没有钟愈去过兰城的记录。
“旅游。”
“……”钟恕习惯了她如今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也没多问,“兰城那边有我的人会接你,崔却也会跟你一起去,要是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我,不行的就别逞强。”
“没有不行的。”钟愈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抽出拉杆把箱子推到门边,下楼前回头朝他道:“哥,我发现你现在真是越来越体贴了。”
钟恕被她吹捧得有些飘飘然,“你才知道我有多好?”
“盛先生一定很幸福。”
钟恕笑意一顿,恼羞成怒得像只奓了毛的猫,“赶紧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
钟愈飞兰城的消息是公开的,那群高层自然不会错过这么个给她找不痛快的机会。
飞机刚落地,共同来接机的除了钟恕早就交代好的人,还有几个钟氏驻兰城分公司的高管。
钟恕接手公司时间短,总部尚且不能全盘掌控,外省的分公司自然是在他的控制之外的。这三个人挂着笑,却又有点带着轻蔑的不怀好意,就差把“我是来找麻烦的”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钟副总好,我叫关丰明,刘董派我来接您。”为首的男人先一步开口自我介绍。
钟愈随意打量了他几眼,想必是年纪不小,他不像身后两个人一样喜怒形于色,含蓄的模样倒也有些老实恭敬。
“你好。”
“钟副总,我给您说一下今晚的行程吧。”
钟愈刚要迈开的步子停滞住,“今晚?”
“是的。您初来兰城,有些应酬不去不行,这是礼貌,也是规矩。”
关丰明微弯着腰,看似谦顺,话里话外都是不容拒绝的口气。
崔却取了行李箱过来,正听到这一句,“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个狗屁规矩?”
他长了一副不好惹的样子,个头又比关丰明高出一个头,跟着钟恕狂惯了,说话自然没什么好语气。
钟愈使了个眼神,把他还要继续的话制止住,转而问关丰明,“不知道今晚的安排是。”
关丰明对上崔却没好气的眼神怯了一下,然后清了清嗓子挺起腰杆:“在秦淮月同驰顺地产的邱总吃饭。”
钟愈飞快地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这个驰顺地产的邱总是何方神圣,想到钟氏似乎确实和驰顺有些合作,便点头:“知道了。”
关丰明话带到位,三个人对着崔却以及他身后站着的一排边高壮的黑衣保镖还是发怵,捡些没用的话客套了两句就走了。
崔却冲他离开的背影比了个中指,问道:“小姐,待会儿要去吗?”
“去,为什么不去。”钟愈不以为然,“正好我也饿了,听说兰城的海鲜很好吃。”
崔却一窒,被她豁达的态度打动到,突然对钟恕整天念念叨叨说着的“阿愈怎么变了”一句话有了深刻的体会。
而钟愈却没有表面上表现得那样轻松。她毕竟刚飞回国,先是去了敬园,而后去了公司,几乎是毫无空歇地又飞到了兰城,一天的时间折腾了数件事情,身体有些疲惫。
更不必说时差还没倒过来,飞机上和车上那点时间的睡眠根本不足以调整。
她感觉心脏有些一抽一抽地发疼,劳累中还隐隐有种不安的情绪涌动。
这一切她都没开口和崔却提,左不过一顿饭的时间,应付过去也就完了,还没到撑不住的时候。
城市夜幕落下,风里夹杂着散去大半的海水的咸味,卷着霓虹把黑幕点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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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姓名李先生在前文出现过,忘了是第几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