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氏大楼前。
季蘅已经第三天在门口徘徊了。
她是一周之前从高中同学那里听来的消息,说钟瀚亭已经回国快半个月了。
钟瀚亭这个人算是给她三年高中生活留下印象最深的一个男人。她从来不乏追求者,遇到过死缠烂打的,遇到过默默守护的,唯独钟瀚亭格外不同一些。
他只是礼貌地表达了一下自己追求的意向,在得到明确拒绝之后也没有过多的纠缠,只是平素里不经意地表现一些对她的关照。
季蘅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是嘉余市首富的儿子,其他人也不会想得到这样的富家公子会在普普通通的高中念书。而抛开家世不提,他的各个方面的魅力已经足够让他成为最耀眼的一个人。
对着这样的男生不动心是很难的,季蘅从没有否认过自己过去因为他一些举动而被扰乱的心跳,只是对于无法回应的情谊,保持距离才是最合适的做法。她和冯定川一起长大,冯叔叔待她如同亲生女儿,她早就在他眼里看到了期待,他们注定是不可分割的一家人。
那些虚无缥缈的暧昧还没来得及发酵,就随着她的毕业、他的出国一笔勾销了。
如果冯之远没有突然被诊断出癌症,季蘅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跟钟瀚亭有任何交集。
她望着伫立在城市中央的高大写字楼发怯,明知自己的求助可能有些荒唐,心里还是期盼钟瀚亭能念及过往那么点微末的情分帮她一帮,这是末路上最后一道光了。
医院的催款通知又来了,季蘅握紧手机,鼓足了勇气进了大楼。
前台起身拦住她,“小姐您好,请问您找谁?”
“我找,钟瀚亭……钟先生。”季蘅局促地后退了几步,前台光鲜体面的制服让她深深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下意识产生了一种落荒而逃的想法。
她猛然反应过来,钟瀚亭此时不是她的老同学、追求者,而是站在整个嘉余市金字塔顶峰的上位者。
前台客客气气地回答,“请问您叫什么名字,有预约吗”
“我叫季蘅……”她小声回复,“算了,我没事,我这就走了。”
“季小姐是吗?请跟我这边来。”
出乎意料地,她并没有被阻拦在外。前台换上了更亲和的笑脸,已经侧着身子替她引路了。
季蘅并不知道见钟瀚亭一面程序复杂与否,她看着相隔不远的电梯门,迈步上前。
钟瀚亭的办公室在十九层,
秘书先一步来接了季蘅,随后敲开办公室的门,把人带到之后又体贴地把门关好。
钟瀚亭从宽阔的办公桌后边转过椅子,直直望向站在门前的季蘅。
季蘅被他直白的视线看得一怔,然后慌乱地错开目光。
现在的钟瀚亭和她印象里那个少年大不一样了,他穿着剪裁精致的西装,即便是随意坐在那里,周身也带着一股逼人的威压。面庞不再青涩,反倒是因为沉稳与内敛的姿态,连带原本就英俊的外貌变得更有魅力了一些。
“阿蘅?”倒是他先笑着开口。
季蘅被他亲热的称呼叫得眉间一蹙,也没去细想他到底为什么这么熟稔地叫她。
“钟……先生,我今天来,是想拜托你帮个忙。”
钟瀚亭起身,皮鞋踩在地面上时发出沉闷有力的声响,最后停在办公桌侧边。他抵着桌子边缘,好整以暇地调笑,“阿蘅,我才刚回国,我以为你会先问问我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季蘅抿了抿唇,心说他们好像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但还是忍着焦急开口,“你在国外过得好吗?”
钟瀚亭飞快地回复:“不好。”
“为什么?”季蘅疑惑地抬头。
就被摄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睛里,“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我就会想你,想着你,我就夜不能寐。”
即便是知道钟瀚亭过去曾经喜欢过自己,季蘅也从来没有从他嘴里听到这么直白的表达过,一时间红透了脸,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她局促又慌张,伸手去别耳侧的碎发,“你,你别开玩笑了。”
“你就当我是胡言乱语吧。”钟瀚亭似乎是没把她因为紧张而发颤的声音放在心上,“对了,你和你那个男朋友……还在一起吗?”
季蘅面色稍缓,想到冯定川后明显放松了很多,“我们快要结婚了。”
钟瀚亭摊开手戏谑地笑道:“我真想不通我到底哪里输给他了。”
兜兜转转话题又被他绕到了那个暧昧的论点上,季蘅急忙扭正,“我刚才说的事情……我想拜托你借我一点钱。”
“哦,借多少?”
季蘅咬咬牙,“二十万。”
她低着头,迟迟没听到对方的回复,忍不住抬眼看了过去。
钟瀚亭背靠着办公桌,手里攥着一只钢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点着桌面,眼睛却是一直盯在她身上的。
不知为何,季蘅总觉得他的眼神带来了一种异样的毛骨悚然,就像是强势的捕食者注视着已经被收入囊中的猎物似的,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她觉得自己说的话可能有些歧义,立马解释:“我知道突然开口向你借这么一大笔钱很唐突,可冯叔叔的病真的不能再拖了,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我保证,我保证以后一定会还给你的,我可以写欠条!我……”
“我可以借给你。”
季蘅面上一喜,“真的?”
“我可以帮你出手术费,可以把他转进钟氏的私人医院,找最好的医生帮他治疗,并且保证他下半辈子都健康长寿”
季蘅由喜转疑,就听到钟瀚亭沉沉的声音,“我不用你还。”
“为什么?”她愣愣地表示不解。
“阿蘅。”他的语调温和又缱绻,“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
“钟先生?”
钟瀚亭挑起眉,“你不愿意?”
“钟先生。”季蘅彻底冷了脸,“我有未婚夫了,我来找你帮忙也从来没想过出卖自尊来做交换,这样的话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说了。”
“你们这不是还没结婚吗?”钟瀚亭轻哂,“我也没有让你出卖自己……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不等她回答,钟瀚亭又说:“我刚才都说了,我的一句话可以保你冯叔叔一条命,那自然也可以毁他一条命。阿蘅,选择我给你了,他的命也捏在你的手里。”
季蘅脸色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钟瀚亭慢条斯理地坐回椅子上,转身背对着她,“你可以考虑几天,如果他等得及的话。”
惊恐与屈辱齐刷刷从头顶冲下来,季蘅感觉身体里的血流都在乱窜,她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为什么是我。”
“我记得我很多年前就和你说过了啊,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差。”钟瀚亭的身影被椅背遮得严严实实,季蘅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和动作。
他的声音像古琴上弹拨出的曲调一样沉厚动听,鬼魅呓语般游荡于整个室内,轻羽落地似的被揉进她的耳朵里:“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早春的气温像一把未开刃的刀,贴着皮肤轻轻滑动时让人难以自禁地升起汗毛。季蘅走在回家的路上时,脑子里还回响着钟瀚亭语出惊人的那句喜欢。
他给了她三天时间,这是最后的期限。
季蘅觉得这一天的经历恍惚得如同一场梦境。自己见了多年以前话都没说过几句的老同学,他告诉她这么多年了他还喜欢她,简直荒唐得令人发笑。
如果说曾经她对钟瀚亭还有一些朦胧的好感,现如今却是半点都不存在了。她自知和钟瀚亭是天差地别的两种人群,从未奢侈过有和他比肩的一天,更没有倚靠他的意图。借钱是无奈,还完钱继续做普通老同学才应该是正常的发展,所有结果里她唯独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
她无比后悔与他今日的见面,但于他而言猎物才刚刚入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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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的时间说长也不长,用来思考一件事情绰绰有余。只是这三天里钟瀚亭总是时不时发来消息问她考虑得如何,无形中带来了很大的压迫感,日子便在这样让人无法集中精力的催促中晃荡过去了。
季蘅不敢在家里待太多时间,怕自己异常的样子引起冯之远的担心,她的大多数时间都放在了在外打工与漫无目的的游走之上。
第三天的中午,钟瀚亭的电话如期而至。
季蘅硬着头皮按下接通,那头命令式地出声:“回头。”
她下意识转过头,看到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后排的车窗随着她回头的动作缓缓放下,钟瀚亭轮廓分明的侧脸显露出来。他遥遥看过来,屈指朝她勾了勾。
季蘅握在手中的电话同步发声,料定了她会拒绝似的,他说,“过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车内空间很大,季蘅就坐在靠车门很近的地方,中间隔出一道楚河汉界。
钟瀚亭瞥了这块空档看了一眼,启唇道:“想好了没有?”
“三天还没到。”她执拗地回绝。
钟瀚亭轻笑,“行。”
季蘅紧张的手攀上车门,“我……要走了。”
“今晚陪我去个地方。”
季蘅抬起头,沉着脸拒绝,“我不去。”
“冯之远要是熬不住死了,就是你害的。要知道,他本来有机会好好活着。”
钟瀚亭无视她的拒绝,说得随意,好像在和她讨论今晚要吃什么一样。
“……”季蘅咬着牙点头。“去。”
“这才乖。”
钟瀚亭垂着眼,笑容就挂在唇边。
他倒也没带她去什么重大场合,在场的人她都见过。
“高中同学聚会。”钟瀚亭对她说。
季蘅疑惑他为什么会屈尊来参加这种聚会,毕竟真要说起来,这些同学一个两个都和现在的他再也打不上交道,更没有必要联络感情。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了他这样做的意图。
钟瀚亭的出现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众人忙上前招呼,在目光看到跟在他身后的季蘅时却住。
钟瀚亭若无其事地与他们握手,然后揽着季蘅的肩膀把她推到身前,“老同学相聚,你们应该也知道她。”
前头那个男同学最先出声,“这不是季蘅吗,毕业之后好久没见,还是这么漂亮啊。”
季蘅礼貌性地扯了扯嘴角。
另一人最会看眼色,觑了钟瀚亭一眼,接话道:“看来钟总这是抱得美人归了。”
季蘅的脸色倏地一沉,刚要开口,就觉得肩膀上按着的分量又重了一些。她抬头,钟瀚亭含情脉脉地垂下眼,带着旁人看不到的,针对于她的威胁笑着回答:“是啊,兜兜转转,她还是我的女人。”
在座的都是当初一个学校的同学,也知道钟瀚亭过去追求过季蘅的事情,听他这么说纷纷露出暧昧的笑容,一波接一波起哄。
钟瀚亭没有久待的意思,他来这里一趟似乎就是为了宣示一下主权,告诉众人他和季蘅的关系。他心情大好,脸上的笑容比季蘅三天前见他时多了许多,他甚至给了不断前来敬酒的每一个人面子,把劣质白酒喝出了限量版威士忌的感觉。
季蘅没有他的好心情,应付着女同学,等他终于肯动身后,一出门就立马挣开了他牵着自己的手。
“你是什么意思?我说过我还没同意!”
“需要你同意吗?”钟瀚亭露出惊讶的神色,“我给你时间是让你做好准备,不是等你拒绝的。阿蘅,三天了,我觉得我很有耐心了。”
“三天又如何,我们三年没见面了!你到底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你!”
钟瀚亭默不作声,两步走出去拉开后车门,从车内拿出一个保险箱,“咔哒”一声打开。
“二十万,你不想要的话,我可就拿走咯。”
季蘅死死地盯着那一摞一摞的粉红色,忽然通身无力。
眼睛酸得睁不开,她只能抬头看天,拼命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他把保险箱交到保镖手里,从口袋中抽出一条丝巾,分外轻柔地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水渍,“冯之远和你非亲非故,顾念着那点邻里情分辛辛苦苦把你养大。现在他病了,该是你报答的时候了。阿蘅,做人不能知恩不报,对不对?”
“好了好了,别哭了。”钟瀚亭把季蘅搂进怀里,轻轻地拍她的背,“回去和他们告别,我再去接你。”
季蘅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肆意把泪水抹在他价值不菲的外衣上。在他怀里她感觉灵魂失重,就像四肢都被锁在了铁链之上,有种挣扎不开的冰冷缠连。
“我爱你,我很爱你。”
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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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狗)母(血)爱(霸)情(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