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楼灯火通明,屹立于城市中心,与被华彩点燃的天空交映。
钟愈接待来客有种自小养成的仪式感,拉着谢珹在门口一个一个对来人表示欢迎。
谢珹对此嗤之以鼻,但也乖乖配合着。
叮叮第一个到,带着口罩遮着脸,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出街的明星。
谢珹扬眉,“捂这么严实干嘛?”
“你不懂,我现在是有对象的人了,要时刻注意自己身份,不能让我的俊脸被别人看到。万一人家对我动心了而我却不能给出回应,多伤人家的心啊。”
谢珹一愣,好笑地去撸他的头,“你没对象的时候我也没看见谁对你动过心啊。”
“你没看到不代表不存在,刚在电梯里我就遇见一个。就算我带着口罩,那姑娘还一个劲儿往我身上瞄,她喜欢我。”
谢珹和钟愈互看一看,心说正常人看到个鬼鬼祟祟的蒙面人应该都会多关注一些吧。
叮叮没意识到两个人的神情,自顾自分析着,“而且她还对着镜子补了口红,口红,红色!红色是热情和奔放的象征,她这是在表达自己内心火热的激情啊!”
饶是谢珹身为一个不懂口红颜色的直男,也本着生活常识开口,“那口红不是红的还能是黄的蓝的绿的?”
叮叮摇摇头,“你不懂,女孩的心思我门儿清,”
他丢下一个“你俩怎么这么没眼力见”的鄙夷神色,往客厅走过去了。
紧接着潘远哲和梁迟煜一前一后过来。
并不是所有人先前都来过谢珹家里,因此他们在看到这个比客厅还要大的厨房时,都露出了和钟愈第一次来时同样的震惊。
“乖乖,就算民以食为天,你这是自我搭建了九重天直接跟太上老君当邻居了啊。”
潘远哲连惊带嘲,“平时又不做饭,装模作样干什么玩意儿呢。”
“谁跟你说我平时不做饭?”谢珹白了一眼过去,“你没这个福气吃到罢了。”
“谁稀罕。”
“切,爱吃不吃,老光棍。”
人陆陆续续来齐了,谢珹去厨房备菜。钟愈再听到门铃,好奇地往门边去。
门一开,是两张熟悉的脸。
钟恕内里穿的是黑色暗纹西装,外面罩了件同色大衣,身上还裹着夜风的凉意。屋内的温热卷袭过去,在他鼻梁架着的眼镜上绘出一层浅淡的迷蒙。
盛无诤高他半个头,长身立在他身后,穿得和谢珹有种血脉相连的雷同——爷俩都不怕冷。
“哥?嫂……盛先生。”
“嘿,外甥媳妇儿太见外了,也跟阿珹一样叫我舅舅就行了。”盛无诤笑眯眯的。
钟恕不爽,“凭什么?我们家的姑娘叫你舅舅,你也配?”
“也对哦。”盛无诤也不生气,一脸认真的模样,“你们俩是兄妹,她如果叫我舅舅,你也得叫,总有种□□的感觉。”
“谁跟你是那种关系!我们本来就没什么!!!”钟恕又一次炸毛,不等钟愈反应,径自推门进去,留下盛无诤和钟愈面面相觑。
“见笑,见笑啦。”盛无诤完全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没什么。”钟愈笑笑,心说这好像是我哥,怎么你一副自家人的口吻。
谢珹从厨房抬眼注意了一下门边,提着锅铲走出来,“谁来了?”
“晚上好啊,大外甥。”盛无诤挥了挥手。
谢珹面无表情,顺带看了眼衣架旁边脱外套的钟恕,吐出平淡的四个字:“不速之客。”
“瞧你这话说得,多见外。房子是我花钱买的,我来不就等于回自己家,还用提前说?”
“房产证写的我名儿。”
“白眼儿狼。”
钟愈推了推谢珹,“好了,不要站在门口了,进去说。”
盛无诤昂首挺胸地越过谢珹,“我外甥媳妇儿开口了,你还能拦着我?”
谢珹“嗤”了一声,也懒得再和他废话,转身回厨房去了。
盛无诤比屋里的人都要年长许多,用钟恕的话来讲就是有代沟的两代人。局里的同事都知道他是谢珹的舅舅,却也没多见过几面。本来以为交流会有些尴尬,毕竟人家怎么说也是个盛名在外的成功企业家,抚云市首富,没想到盛无诤倒是颇为健谈,一点架子都没有。
不一会儿,一群人就和和气气地开始称兄道弟了。
谢珹一个人在厨房忙忙碌碌,钟愈看他可怜,进来要帮他打下手。
谢珹听着客厅里吵吵嚷嚷的声音,似笑非笑,“这群龟儿子真会占老子便宜。”
钟愈莞尔,拿起水池里的一筐青菜就要过水去洗,“你舅舅是个挺有趣的人。”
“他以前可不这样,老正经人了。想必是为了泡你哥,刻意融入年轻人群体吧。”
谢珹调侃了一声,撂了锅铲,把她手里的菜篮一把抢过来,“你来厨房干嘛?出去看你的动画片去。”
“我帮帮你。”
“帮什么帮,我是手断了还是腿折了,用得着让你干这些活儿。”
谢珹不容分说地推着她出去,脚尖在地上划了一圈,警示道:“不许超过这条线,听到没有?”
钟愈无奈,只好说,“那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去吧。”
谢珹送走了人,又忙碌起来,心里想着客厅坐着的那群没眼力见的,也不知道来帮帮忙。
他不常下厨,从前钻研厨艺是为了讨盛忆兰欢心,隔了很久再拾起这门手艺,不过是为了给自己找个转移注意力的事儿做。但谢队长对于一些称得上技能的事情要么不做,做就偏要做到精益求精,尤其对菜品的把控非得精确到一味调料的程度。
钟愈口味重,喜欢吃酸的辣的,别人如何倒不在他的考虑范畴之内。
谢珹翻箱倒柜,最终发现家里的干辣椒全部用完了,便摘了围裙和众人说了一声准备出门买。
最近降温降得厉害,白天还没什么,夜里寒气却很重。
谢珹临出门被钟愈逼着穿了件风衣,这下对着力度不小的风刃倒也不觉得冷。
干辣椒便利店是没得卖的,谢珹出了小区,往隔壁街的小型菜场走去。
暖橘色的光束罩在摊前色泽鲜亮的蔬菜瓜果上,生活气息浓郁。他走了两步,随意抬头看了一圈,脚步蓦然顿住了。
二十米开外的拐角处,江崇斜靠在墙边,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笑。
谢珹惊了一瞬,下一秒便迈开步子冲上前去。
江崇似乎是觉得没趣,撇了撇嘴转身消失在黑暗里了。
“别跑!”
谢珹很快冲过去,手刚刚触到江崇所在的那面墙,探头一看,却是条死路。
那里并没有通往任何大街,半平方左右的空间三面围墙,角落挂着厚厚的苔藓,爬山虎枯黄地睡在墙面上。
谢珹迈近了两步,怔然垂首。
是幻觉还是真实他也有点看不清了。
半刻钟之后,香料摊老板娘迎来了熟客。
“小谢啊,今天下班挺早的啊。”
谢珹半蹲下来,拈着两粒花椒籽,闻言笑道:“最近清闲。”
老板娘给他绷了个袋子,“刚才看见你跑那么快,还以为遇上什么事儿了。”
谢珹眼神一动,随意问道:“阿姨,最近这边有什么陌生人出现吗?”
“陌生人?没有啊。”老板娘叹气,“小谢啊,我听我儿子说当警察的工作都累,你这当刑警的平时工作压力肯定也大。年轻人拼点儿没事,但也要注意身体啊。”
谢珹笑:“好,我会的,谢谢阿姨。”
“回去让小钟好好犒劳犒劳你,女人啊心肠都软,她虽然平时看上去不好亲近,但我看,她一定会很心疼你。”
谢珹难得抱赧,挑完自己要买的东西递过去称重。
回到家时众人一部电影已经看了小半,客厅的沙发上坐满了人,全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有他朝夕相处的同事,知根知底的朋友,还有他爱的女人。他们笑闹成一团,给这空荡荡的屋子带来了久违的烟火气。
谢珹顿在原地晃了会儿神,盛无诤从吧台倒完茶过来,一个响指冲着他的耳朵打响,“发什么愣。”
谢珹把东西搁在桌子上,“没什么,在想这群人废话怎么这么多。”
盛无诤笑着揽过他的肩膀,两个人到了阳台上。
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烟盒,扬了扬手,“来一根?”
“早戒了。”
“呦,稀奇。”
盛无诤收回手,自己给自己点了根烟。
谢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吞云吐雾。
盛无诤慢悠悠地开口:“我不问你的话,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
“什么?”
“那个江崇。”
“……”谢珹不自在地别开眼睛。
“阿珹。”盛无诤叹了一口气,“你把自己困在过去了。”
“你我都知道,那段时光不美好,也给你和……她,带来了很大的伤害。是遗忘也好,封存也罢,过去就是过去了。”
谢珹眺望着满城鳞次栉比的建筑,五彩的灯光照进他的眼睛里:“抹除掉,就不存在了吗?”
盛无诤还想说什么,谢珹打断他,“你放心,我也觉得是时候该给这一切画上句号了。该我了结的事情,我会亲手去做。”
盛无诤:“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不用了,我觉得我自己也挺牛逼的。”
盛无诤失笑,“行。”
“别说我了。”谢珹抹了把脸,故作轻快,“你和那小子什么情况啊,老舅?”
“你舅可不老。”盛无诤斜眼睨了他,“长辈的事小孩别多问。”
他又想起什么似的,“不过钟愈这姑娘,你既然和人家在一起了,就好好为未来打算打算,别整天吊儿郎当的了。”
谢珹无奈,“怎么最近一个两个的都来跟我谈这事儿。怎么,急着交份子钱了?”
盛无诤吸了口烟,“阿恕和我说了些事。”
“钟愈十岁那年和家人断联这事儿不是秘密,圈里人都知道,但几乎没人知道她那一年还生过一场大病。”
谢珹蹙起眉。
“病好了之后,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她和你提钟恕的时候是怎么说的?”
“她说不熟悉。”
“并不是这样。她忘记了自己和亲人之间所有的情分,把自己完全和这个家族剥离了。所以在她的世界里,只余下孤零零的自己,每天追逐着父亲遗留下的一些记忆独活着。”
谢珹有些错愕,“真相是……?”
盛无诤没有直接回答,“钟靖董事长前几天生病住院,钟氏又迎来风雨当头的局势。很多事情逃避没有用,现实再残忍,该面对还是要去面对的。”
谢珹握了握拳,“钟瀚亭当年的真正死因,是什么?”
盛无诤看向他,轻声说了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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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愈正和霍璇琳贴着脑袋八卦完盛无诤和钟恕之前的故事,抬眼看到钟恕低气压的模样才堪堪住口。
“哥,最近怎么没看到崔助理?”她没话找话。
钟恕见她总算还记得自己的存在,轻哼着道:“回老宅去了。”
钟愈一顿,“为什么?”
“老爷子生病了,大家不得趁机尽点孝道?二哥还亲自去床前伺候呢。我呢,看得清清楚楚,他老人家要的根本不是我们这些捡来的儿子孙子的关心。他最喜欢的那一个没去,其他人去不去他都不在乎。”
钟愈自然知道钟恕嘴里那个“他最喜欢的”这人是谁,果断没再出声。
钟恕望过来,“真不打算回去?”
钟愈摇摇头,“他看见我只会生气,到时候身体更不好。”
“随你。”钟恕没有再劝的意思,“查到点东西,发你邮箱了,有空看看。”
“好。”
盛无诤散了身上的烟味才过来,谢珹已经把菜端上了桌。
不出意外地,他的厨艺受到了众人异口同声的夸赞。
霍璇琳筷子挥个不停,“老大,你要是哪天干不下去了,开个饭馆我保证天天来捧场。”
谢珹倨傲地点头,“行,到时候我给你打十三折。”
他把削好的水果推到钟愈面前,转头继续和盛无诤侃什么经融大环境边境新斗争去了。
酒足饭饱,送走了客人,谢珹把菜碟一股脑丢进洗碗机,叉着腰直呼累。
钟愈觉得好笑,“是你要在家请客的。”
“我后悔了,刚才应该让这群人把自个儿的饭碗洗干净了再走。”
钟愈如果真的像盛无诤所说的那样,失去了一些记忆,可她却还记得昙花一现的自己,谢珹想到这一点,心里有些微妙的得意。
此前他并不像钟愈一样对两人过往的这一段印象深刻,小时候的钟愈是什么模样对他而言也有些模糊了。他看着眼前的人,慢慢就从脑海里抽出印象来与之重合。
小姑娘穿着白色的蓬蓬纱裙,裙摆会随着光线的照射熠熠生光,她梳着精致的发型,耳边抓出两缕微卷的碎发。她就像初生的维纳斯,周身笼罩着浅淡柔美的珍珠光泽。
他们两个人的不同在于他是一步步往光明走的,可她本来可以一直耀眼,差不多的年纪里他们都成熟了许多。
谢珹的眼神带着缱绻的光,可怜兮兮地俯身看向她:“我今天真的好累,晚上不睡飘窗了行不行?”
两个人都是领地意识极强的独居生物,突然多一个人在身边入眠,并不是轻易能适应的。谢珹倒是无所谓这些,但钟愈因此失眠了好几夜。
自诩好男人的谢珹只好退一步,主动要求睡到飘窗去。幸好他卧室设计上追求一个随处都能睡的准则,飘窗那块儿收拾收拾也是个不错的睡眠之处。
钟愈虽然对他这种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分房而睡的自虐行为很不理解,但也会心疼。
“那你想睡哪里?”
谢珹得寸进尺,“睡你怀里,行不行?”
钟愈红着脸去推他的脑袋:“不要脸。”
“嗯,要你。”
秋风裹着落叶,在云层里打滚,月亮柔软地垂着头,转瞬被云纱遮住了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