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在钟愈之前对郑奕鸣犯罪动机的猜测上,仅有的一点偏差就在于,郑奕鸣对自己真正的身世并非一无所知,钟恕传来的那张亲子鉴定最初便是由郑奕鸣本人去做的。
    郑奕鸣自打进了局里,便引来众人的强势围观。审讯室前来来往往的人,都要冲着监视器看一眼这位实打实的青年总裁到底长了几个鼻子几只眼。
    也无怪如此。郑奕鸣论年纪不到三十,论长相又是温润美少男那一挂,谈吐举止都透着股霁月风光的高雅感,这么个人物拉到谁面前,估计都没人会把他往杀人犯这个身份上安。
    叮叮是队里的技术骨干,平时没什么机会亲自审问嫌疑人,接触到的同事也都是真性情的正常人,乍一碰上这种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还有点发憷。
    他先播放了一遍谢珹发来的通话录音,然后对着郑奕鸣那张儒雅含笑的脸道:“郑先生,陈建民的死究竟是不是出自你的授意?”
    郑奕鸣歪了歪头,仿佛前一天晚上风度全无的人不是他似的,“警官,这段录音里我哪一句说了我找人杀陈建民了?我和他素不相识,有什么必要杀他。”
    “他是钱巧慧的丈夫,钱巧慧在你们郑家当了二十多年的保姆。”
    “那又怎么样?我花钱雇人办事,难道还要去一个个认识家里保姆的亲戚朋友吗?”
    “据我们所知,钱巧慧有的并不是简单的一层保姆身份吧。”叮叮把亲子鉴定报告摊到他面前,“怎么解释?”
    郑奕鸣盯了两眼纸面,几秒之后波澜不惊地开口,“我爸年轻时可能犯过点错。钱巧慧年轻的时候有几分姿色,食色性也,成年人之间发生点什么也很正常。出身并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这和陈建民有什么关系?”
    他说的爸爸应该是老郑总。
    叮叮挠了挠后脑勺,心说这人该不会是以为自己是老郑总和钱巧慧一夜风流的半纯血少爷吧。
    他朝监控镜头看了一眼。
    谢珹总算吃完了他的豪华早饭,恢复了往日的元气,看到叮叮的求助眼神大大方方推门进去。
    他笑得亲切,“郑总啊,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谢警官。”郑奕鸣回以一笑,“您也是。”
    “见过我的人都这么说。”
    谢珹拉开座椅,姿态闲散地坐下,随口夸道,“郑总心态不错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晚上睡觉过程中失忆了呢。昨天我听你那声音,还担心你会不会急得尿裤子了。”
    谢珹故意扫过他的下半身,态度轻薄,“看来你控制得挺好。”
    郑奕鸣挑了挑眉,他身份摆在那,交往的人群格调都相当,一辈子遇到过的不着调的流氓也就钟恕和眼前这个二五八万的警察了。
    所幸他的表情管理还算不错,被激怒也只是一瞬间。
    “谢警官不也是吗?”郑奕鸣莞尔,“半点失态的影子也找不到见了。”
    谢珹不在意他的促狭,甚至轻佻地笑了笑。他打了个呵欠,有些困倦地开口,“大清早的大家都没什么精神,不如我先给你讲个故事活跃活跃气氛吧。”
    不等对方回话,他接着展开讲述。
    “从前有个小孩儿,他在一个富贵的家庭里长大,人人见了他都是一口一个少爷地尊重,夸他是天之骄子,是家族之光,他也觉得该当是这样,一路活得顺风顺水。”
    郑奕鸣眉梢动了动。
    “这家族企业的继承人身份啊,就跟皇位似的。嫡长子继承制嘛,糟粕得很,可遭不住人家流行这么干啊。但小孩儿从来不用担心这些,因为他是独生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连个像样的竞争对手都没有。他享受着父母的宠爱和众人的推崇,以为自己这颗星星要一颗恒久远了,谁知道父母身体棒啊,干柴烈火又生了个孩子。”
    “其实这也没什么,兄弟俩年龄差得不小,按理说弟弟的出生对这个家庭来说该当是件锦上添花的喜事儿,根本不会动摇什么,小孩儿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好死不死,当爹妈的对这个弟弟的出生表现出了无穷的喜悦和激动,更是在这个孩子身上倾注了百分百的爱意,以至于忽略了咱们一直耀眼的‘皇太子’。”
    谢珹看到郑奕鸣双手握成拳,他皮肤苍白,骨节处被使劲一压,更是白得刺目。谢珹假装没看到这个细节,依旧眉飞色舞地演绎一个说书人的形象。
    “那皇太子就寻思了,爸妈似乎更爱弟弟多一些,爱到了忘记我的存在的地步。哎,这生二胎就是风险大啊,难怪不推崇呢。还没等他琢磨清楚自己到底该怎么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如何跟一个小婴儿争回应属于自己的那份爱,他就被一个疯子给绑架了。”
    “疯子的脸小孩儿认得,所以他知道自己不会有太大的生命危险。疯子的目的也很单纯,只是想破坏自家公司的上市。用钱换命而已,能用钱解决的事儿能叫事儿吗?小孩儿冷眼看着他打勒索电话,等着自己爸妈来救,谁知道……”
    谢珹讲述时语速放得很慢,而清晨人初醒时意识并不是完全清明的,郑奕鸣半夜被带到警局,本来就没能休息好。谢珹从开口讲故事起,几乎就是牵着郑奕鸣的情绪在走。说到这关键的一句时,他突然停顿了一下。
    郑奕鸣抬眼看过来,目光中交揉着怨恨与迷茫。偏偏谢珹完全忽视他的情绪,压低了声音继续道,“想要钱,不可能。至于孩子……”
    他在模仿中年男人的语调,郑奕鸣果然加急了呼吸。
    谢珹调子一扬,恢复了他自己的声调,讨论似的询问,“孩子后来怎么样了,郑总,你知道吗?”
    “他被关进了地下室,看不到阳光,也没有人和他说话。阴冷潮湿的空间里面并不是只有他一个活物,那些蚂蚁从各个角落钻出来,围着他爬来爬去,爬到他的身上脸上,钻进他的皮肤里。”
    郑奕鸣眼尾发红,竭力克制着心头的恐惧,“不知道过了多少天,他终于能出去了。警察把他从地下室里解救出来,他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所身处的原来是个埋在地下的铁箱。他早就被当成尸体埋掉了,死透了。”
    “郑总,那你知不知道,这对爹妈为什么会放弃这个小孩儿呢?是真的觉得钱没命重要吗?”
    郑奕鸣嘴角僵硬地扯了扯,“不是一个妈生的孩子,分量完全不一样。死一个私生子,换集团的未来,这理由还不够吗?”
    他笑得有些讽刺,看过来的目光淬了毒似的,几乎要一点一点将面前的人凌迟,“你们既然知道我和钱巧慧的关系,还会想不出这一层?”
    谢珹有些意外,看来这位小可怜是只知其一。可以他的能力,不至于连自己生母都知道是谁了,还会不清楚自己是被领养的事实吧。
    他打了个响指,错开那道目光。
    “那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从前有个小孩儿,他的母亲未婚先孕,因为害怕被同乡人戳脊梁骨,于是背井离乡找了个陌生的地方偷偷把孩子生下来了。但是一来她很年轻,没有足够的能力养育一个新生儿;二来呢,她压根儿不知道这孩子的父亲是谁,上不了户口孩子就只能是个小黑户,这就麻烦了。”
    郑奕鸣果然皱起了眉。
    “思来想去她便把这个孩子丢到了孤儿院门口,看到他被捡走这才放下了心。女人呢,也没打算再回老家,索性找了份工作想要在大城市生活下去,于是成为了豪门的小保姆。主家夫妇二人不能生育,又一直想要孩子,她在得知主人有领养孩子的想法之后,暗中牵引他们来到了自己扔掉孩子的孤儿院,于是她的儿子顺利成为了这对夫妇的儿子,从一个前路叵测的孤儿一跃成为了高门大户的独生子。挺狗血的是吧,郑总。”
    郑奕鸣一僵,“你说什么……你说的人是谁?”
    “啧,你中文听力也不合格吗?”谢珹道,“这个小孩儿打有记忆起就以为自己是这户人家的嫡亲儿子,所以后来他被弟弟分去宠爱之后也只是怨怼父母偏心。偶然之下他得知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并不是那位高贵优雅的太太,而是那个陪着自己长大的平庸保姆,于是便以为自己其实是父亲和保姆的私生子。”
    谢珹的指尖点在桌面上,“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自始至终骨子里流淌着的,都是和这个家庭完全不相干的血。”
    “你胡说!”
    郑奕鸣激动得站起来,“我怎么可能不是我爸的儿子!”
    “你有证据吗?”谢珹冷不丁地问,“你是没怀疑过,还是根本就不想承认。是私生子也好,捡来的孩子也罢,你总觉得前者起码还算有点身份在,并不像后者那样低贱如尘。你下意识否决了第二种可能的存在,偏执地把自己受到的所有不公怪罪在郑家人的身上。”
    谢珹接过叮叮递来的文档,甩在郑奕鸣面前,“领养档案,看一下,免得你觉得我是在编故事骗你。”
    郑奕鸣指尖颤抖着,拿起那份泛黄的旧纸张,竭力辨认着上头的文字。
    他脑海中的声音潮水般退去,只余下震耳欲聋的轰鸣,震得大脑钝痛无比。
    身世被挑明,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自己少年时心头藏着的恨如同跗骨之蛆,经年也愈合不了。父母究竟为何要放弃他,弟弟为何能完全替代他获得宠爱,钱巧慧又为何在发现他作为后隐忍包庇甚至于含着愧疚帮他善后一切。
    这些他思考了半辈子都没能获得解答的问题一瞬间被点明了。
    于是所有那些钱与命的“测试”都变得可笑起来。
    他怎么能去责怪别人散尽家财只为自己的孩子活命是虚情假意呢?父母为了孩子牺牲什么都是愿意的,他的父母不愿意只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血缘牵连,他们是熟悉的陌生人,谁也没必要为谁牺牲太多。
    郑奕鸣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连支持身体的气力都不再有。他蜷缩着,双手抱着头,像个孩子一般放声大哭了起来。
    谢珹是没有这份耐心去欣赏他得知真相后的悲痛的,王简进来附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他伸出手指推了推哭得痛不欲生的郑奕鸣,“能不能保存点体力,这事儿还没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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