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珹,这真不像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江崇拍了拍身上的灰,撑着地面站起来,“只可惜来不及了,那位钟警官永远都不会知道你的这片深情了。”
“她在哪。”
“在哪?谁知道呢。楼顶、水底、还是土里,或者你有别的喜欢的地方?”
谢珹的声音哑得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清晰的话,他拨了个号码过去。
那头一接通,便是年轻男声的询问:“你好?”
“郑奕鸣,钟愈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
“我是谢珹,你应该知道。”
“谢警官……”郑奕鸣声音有些乏力,“我知道你,市局的精英干警。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的同伙已经招供了,我劝你还是早点说实话,省得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谢珹看了江崇一眼,他似乎没有逃跑的打算,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打电话。
郑奕鸣回复得平静,“什么同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郑总,你一个人谋划那么多起绑架案并从未被人发现这一点我本来还是挺佩服的,现在我反而好奇了。怎么,国家对你这种大脑发育不完全的类人生物颁布了什么濒危物种保护条例吗所以你这么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你不会真觉得江崇这种人和你做交易真能信守承诺乖乖地一换一吧?”
谢珹听着电话那头略有些沉重的呼吸声,目光看向江崇。
“他自私贪婪偏激狭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每说一点,江崇都会微笑着点头表示赞同,“自己活得像滩烂泥,却要去指责社会不公平。嫉妒着别人,却又要去模仿别人,拙劣可笑。”
江崇的笑意一僵,收敛起那副不羁的神色。
谢珹冷笑一声,“其实世界上根本没有谁看不起谁这一说,只有自己看不上自己。是安安心心做个人还是扮演小丑取悦群众都是个人的选择,怪得了谁啊。”
江崇的手指动了动。
郑奕鸣的呼吸声从沉重到平稳,“谢警官?”
“郑奕鸣,不被偏爱是不是一件挺痛苦的事?自己从亲人身上汲取不到爱意所以觉得其他人拥有的爱也都是虚伪的,不愿意接受倒霉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拉着无辜的人和你一起沉沦……你得到了什么?”
郑奕鸣沉声:“……谢警官,是不是别人对你说了什么,让你对我产生了误会。”
“江崇这种社会渣滓,怎么能轻而易举知悉你背地里做过的一切脏事烂事,你就没好奇过?他随随便便接近到你,直截了当地点出了你的命门,在让你为他办事的同时又亲自来警局找我说明一切。郑总,人在商界行走,‘仙人跳’是怎么回事儿不用我教你吧?”
谢珹换了只手拿手机,原先打向江崇时关节因为重力而有了瞬息麻木的痛意,此时正发红,他后知后觉感受到有些疼。
“但我相信你还是个聪明人,一时的大意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点出的刚好是你最怕别人发现的。你想要陈建民死,自己却不能动手,是因为觉得你郑总处理一条贱命太掉价呢,还是因为这人是你亲妈法律意义上的丈夫,你得管人家叫声爹,所以不好意思啊?”
“他不是!”
郑奕鸣厉声喝道,“他算我哪门子的爹!”
“开个玩笑而已,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嘛。”谢珹语气轻松,似乎真的只是随口打趣。
“幸好他死之前还留着口气,可以告诉我们关于你的一些事情。”
“怎么可能,我明明亲眼看见……”
“亲眼看见什么?哦,我想起来了,麟海大厦正对面就是郑氏的写字楼,你总裁的办公室在高层,能清清楚楚看到他坠楼的全过程。郑总不愧是骨子里就流着高贵血液的富家子弟,看热闹都能占据最宽阔的视野呢。”
谢珹着重咬了“流着高贵血液的富家子弟”一句,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郑奕鸣踢开椅子站起身,翩翩风度早已维系不住:“你还知道多少?”
“你先告诉我钟愈人在哪里。”
郑奕鸣深吸了一口气,冷声道:“我不知道,我的人今晚没拦住她的车。”
谢珹紧绷着的神经稍微松了松,自己全然没意识到后背早就被冷汗打湿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
“呵,我可不像你们警察说话爱拐弯,随你信不信。更何况钟愈是谁?我动她之前难道就只记着和江崇那桩不值一文的口头交易,不会考虑一下后果吗?”
“多谢。”谢珹笑道,“对了,刚才咱俩对话内容我都录音了,待会儿警察上门劳烦你开一下。”
郑奕鸣压根儿不想再回,直接挂断了。
谢珹复看向江崇,摇了摇手机,“你的合作对象挺不靠谱的。”
江崇强撑着无所谓:“起码我现在知道了你的软肋在哪里,这一次没机会,还有下一次,下下一次。我今天来找你本来就是为了让你知道我还活着,我活一天,就不会让你好过。”
谢珹轻哂:“活到那天再说吧。”
江崇微一眯眼,看到谢珹身后有车灯闪烁。
他重新对上他的眼睛,脸色一变,眉宇间又染上无辜纯真的色彩来。
“你要这样对我吗,让我去……死?”
谢珹一怔。
江崇和小南是亲兄弟,长相上相似之处却并不多。唯独眉眼之间的气质,一眼便能让人看出是亲兄弟。
时隔许多年,谢珹的脑海里已经不见了小南的样貌身影,只有他那双含笑的眼睛犹如烙铁一般印刻在他内心深处,挥之不忘。
江崇脸上的疤痕诚然是出自他之手,嶙峋的石块想要破坏一张稚嫩的脸实在容易。他那双在擂台汗水中浸泡过的双手力道之大,哪怕没有拿起那个石块,也会给江崇留下点伤疤。
江崇在笑,谢珹诡异地从他脸上看出了小南的影子,两双眼睛重合起来,再被一道狰狞的疤痕覆盖住。
“我哥以前总和我提你,说你年纪小胆子大,经常调皮捣蛋,给他造一堆烂摊子。但他从来没埋怨过什么,甚至还说你很可爱。”
“小南哥……”
“他说你就像他亲弟一样,还让我以后如果病好了,能出门能见到你,也叫你一声哥。”
谢珹眨了下眼。
身后灯光大亮,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音,汽车鸣笛声划破长夜,震得他头皮发麻。车子还没有停的意思,几乎是擦着他半边身子疾驰过来。
谢珹撑着车前盖一跃,被尾流卷得落地滚了两圈,抬头看到江崇透过车窗正招手。
“珹哥,像我哥一样,对弟弟好一点吧。”
车灯晃得刺眼,离去时也嚣张地闪烁。
谢珹闭眼按了按太阳穴,垂手砸了两下地面。
他连忙爬起来,打开通讯列表要打电话,来电铃声先一步响了。
他看着来电显示,手指顿在挂断键上,最终移动了点位置,接了。
盛无诤语气欣喜,“我见到我外甥媳妇儿啦,臭小子,这么一朵鲜花怎么便宜了你这坨牛粪呢。”
谢珹感觉脊椎骨一阵酥麻,血液流通一瞬都流畅了。
“她……你,你在哪看到的她?”
“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我要来嘉余?后来出了点意外……就不细说了,反正我现在在钟家四少的家里,外甥媳妇儿也在。你声音怎么这么哑,是不是感冒了?换季最容易感冒,你肯定是又装逼不穿外套了对不对?”
谢珹听他说完一通,低头看了眼自己单薄的一件衬衫,弯了弯唇。
“我马上过来。”
“行,那你顺路带点宵夜呗。”
“不行。”
“你这臭小子……我给跑腿费!”
“不行,我等不了。”
-
电话挂了不到十分钟,景枫公馆迎来了深夜唯一的来客。
钟恕骂骂咧咧地去开门,嘴上还在抱怨,“大半夜赖在人家里不走还拖家带口找上门,你们甥舅俩真的是有病。”
盛无诤无视他的抱怨,正眉飞色舞地给钟愈讲谢珹叛逆期是如何如何讨人嫌的那些事儿。
钟愈笑得直仰头,“他真的因为抗拒出席舞会在厕所躲了五个小时?”
“当然了,后来下人找到他之后这小傻缺还一本正经地建议管家换一下家里的厕所香薰,说是闻久了有点上头,你说这脑袋里没个两升泔水能说出这话吗?”
“是他说的就不奇怪了。”钟愈无奈地摇头。
“你怎么了,来的路上掉沟里了?”
钟恕一开口,两人齐齐朝门口看去。
谢珹一件浅色衬衫沾满了灰尘,尤其袖口的几处红点格外醒目。他平时习惯把衣袖朝上卷两道,因此此时手肘上擦破皮的伤口显而易见。
钟愈站起身子,刚想发问。
他先跑过来,先是定定地看了她两眼,然后把人扣进怀中。
“哎哎哎,这是在干什么?长辈还在呢!”
盛无诤嚷嚷。
“灰都沾我身上了。”钟愈小声说了句,却也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怎么了?”
谢珹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贪恋似的挪了挪。
“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谢珹把她从怀中拉出,“那你跳两下转个圈儿我看看。”
“你真掉水沟里了?”钟愈忍不住去摸他的头,“还撞到了脑子?”
谢珹没躲,将自己的前额送到她的手心上抵住。钟愈的手有些凉,正好抚平他翻涌的心潮。
“你下班之后去哪儿了,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
“回家啊。不过半路接到我哥的电话,所以临时换道来了景枫公馆。”
景枫公馆和天香首府是反方向,中间还隔了三条大道。
谢珹松了一口气,握着她的手放到心口,“那就好。”
“咳咳。”盛无诤咳嗽了两声,“请问,我是隐形人吗?”
谢珹这才看到他,意外道:“好巧,你也在?”
他把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目光在盛无诤脖子上泛红的地方停顿了两秒,然后移开看向一旁臭着脸半点斯文都不在的钟恕。
“你们两个怎么搞在一起了?”
“什么叫‘搞在一起’。”盛无诤皱眉。
谢珹了然,冲着钟恕有些不情愿地开口,“舅妈好。”
钟恕当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炸毛了,“谁是你舅妈,别瞎叫!”
“啊什么?”谢珹扬了扬手机,“我在和我舅妈打电话,你以为我叫你啊?”
钟恕愣了两秒,然后恶狠狠地在盛无诤后背拍了一把,“你有老婆?!”
“怎么可能!”
盛无诤举起双手,“谢珹说的话你都信?”
钟恕反应过来,谢珹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觑了一眼站在谢珹身后的自家妹妹,觉得这人养出这样的脾气都怪这当舅舅的没教育好,于是冷着脸朝盛无诤道:“跟我过来。”
“我真是……冤枉死了。”盛无诤瞪了谢珹一眼,跟了过去。
把两个电灯泡支走了,谢珹才又拉着钟愈坐下来。
钟愈帮他理了理皱巴巴的衬衫,“你到底干嘛去了?”
谢珹躺到她腿上,身子缩成一团。
“我见了一个人。”
他说得很混乱,那些事情回忆起来艰难,转化成言语说出又更不简单。痛苦被打碎了,再一块一块拾起,拼拼凑凑出一个完整的,真正的谢珹。
“……他有一点说得没错,我那时候确实没想过别人。我恨透了那种生活,拼命想要摆脱,想要从那里逃出去,所以我舅舅找到我的时候我连考虑都没考虑,直接跟着他走了。在抚云市的那几年,我意图忘记一切,用各种方式去麻痹自己。我和大城市格格不入,和那些同龄的富家子弟也玩不来,可我不想承认自己和他们不同,所以竭力地去扮演一个合格的纨绔,就是不愿意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自卑和怯懦。”
他捂着脸低低地笑起来,“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我也太傻了。”
钟愈用手指梳理着他的头发,谢珹的头发和他的人一点也不像,他的发丝很柔软,不喷那些乱七八糟的定型喷雾时,摸起来柔顺又舒服。
她想起来以前听人说头发浓密又柔软的人性格普遍温和内向,此前还不相信,毕竟谢珹看起来和温和内向半点关系也没有。
现在他敞开自己的胸膛,一颗心那样真诚地摆在她的面前,原来他也脆弱。
“江崇说你会出事,我真的特别害怕,我打你的电话你也不接……”谢珹捉住她的手,确认似的放在唇边啄了一下,像是攥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舍不得松懈。
“我担心得快要疯了。”
“我手机没电了。”钟愈解释着,“以后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了,我一定让自己随时和你保持联系。”
她感受到谢珹说话的时候身子还有些颤抖。
“对了,”他突然坐直,分外严肃地盯着她,“你搬去和我住吧。”
“你说什么?”
“你一个人住我不放心,江崇这个小瘪三神出鬼没,什么时候发神经都说不准,所以你要时时刻刻和我在一起才安全。”
钟愈自然知道他的考量,但骤然收到来自男朋友的同居邀请,还是有些雀跃和害羞的感觉在的。
“你是在邀请?”
谢珹一怔,才堪堪品出自己话中的暧昧意思。
他笑起来,“是邀请,也是期盼。”
钟愈故作思考状,半晌才道:“那好吧,你家虽然看起来没有我家舒服,但毕竟厨房还挺大的。”
谢珹想了想,不知道她这个样板间风房主有什么底气说出自己家更舒服这种话,还是飞快地回复,“我家床也挺大的,两个人睡还有余地打滚。”
钟愈瞪他,“谁要和你睡一张床?”
“我和我媳妇儿睡一张床怎么了?”
“谢队长,这种求婚我是不接受的。”
“你看,你心里还不是早就想好以后都跟我过日子了。”
钟愈也是一时嘴快,说完就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偏偏这人还笑得一脸戏谑。她气得要捶他,拳头要落到他身上时还是停住了。
“说真的,谢珹,你以后再遇到今天这样的事,要提前告诉我才好。不管是去见危险的人,还是去做危险的事,告诉我,让我心里有个数。再不济,我还能帮到你啊。”
谢珹用手指去卷她的头发,眼睛垂着,“阿愈,你记住,你首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我的女朋友。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永远记得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在我身边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突发的危险,我说这个并不是让你和我一起承担这些危险,而是让你知道保护好你自己。”
“可你也在保护我啊。按照你的逻辑,你也别总担心我,安安心心做你自己的事不就行了吗?”
“帅哥的事情你少管。”谢珹先是被她说得一愣,随即眉毛一横凶巴巴地道:“我爱怎么怎么,管好你自己!”
“你!”钟愈被他气笑了,“你真是……如果奥运会有胡搅蛮缠大赛,你一定是享誉世界的金牌冠军。”
“多谢认可,所以冠军说话多少有点分量吧?你就听我这一回。”
“听你的有什么好处?”
“今晚我的床给你睡。”
“我自己买不起床吗?”
“……我的床格外大!”
“切。”
“钟愈,你再嘲笑我一个试试?”
“嗤。”
“很好,女人,你已经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有病就去治,钱不够我可以借你。”
“呜呜呜,这么快就嫌弃人家了,我还是不是你的甜心小宝贝了。”
“谢珹你再阴阳怪气今晚就睡沙发!”
“果然,你心里早就决定今晚和我睡一张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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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点卡文,,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