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
男人的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响声。而周围昏暗的光线把他的身形笼罩住,只留下一些被高光描绘出的剪影,又让这沉稳的步伐声变得神秘了许多。
冯璟呈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密闭的、四方的小空间内,唯一的光源便是来自正前方的楼梯口。那里摆着一张与简陋的环境格格不入的精致沙发椅,上面坐着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年轻男人。
冯璟呈被父母捧在掌心里长大,哪里吃过这样的苦。鼻尖乙醚的气息还未散尽,双手被反绑在椅背上,让他格外地不舒服。
男人低沉的声音回荡在室内,“醒了?”
冯璟呈瞪大眼睛去看他,对方带着口罩,细碎的刘海挡住眼睛,看不清面容。他恐惧过头,完全说不出话,喉头发出细碎的哽咽,眼泪扑簌簌地外涌。
“啧,娇气。”男人微一皱眉,带着些嫌弃的口吻,“比你小的孩子都没几个哭过的,钟家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废物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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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二十三日,是冯璟呈失踪的第五天,也是缴纳赎金的最后一日期限。
季蘅就像个被抽干了生气的木偶,坐在客厅中央的米白色布艺沙发上。她头发有些凌乱,面容憔悴蜡黄。如果说原本多年劳碌蹉跎掉的美貌还在她脸上留下一些可循的痕迹,现在却是半点都找不到了。
她曾经是高贵的钟家少奶奶,嘉余市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如今也只是个容颜老去的平凡妇女。
钥匙搅动锁孔的声音传来,冯定川打开家门,小声道:“我回来了。”
季蘅转头,压抑着自己因情绪激动而变调的语气,“有消息了吗?”
“报了警,后期可能需要有所配合……”他站在沙发后面,双手握住她的肩头,“阿蘅,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那个人说过不能报警的,万一……”
“什么万一!没有万一!三千万,你我如何能拿得出三千万!报了警……小呈还能有点希望……”
冯定川手指微动,尽管知道自己即将说出口的话季蘅可能不爱听,依旧启唇,“其实,钟……钟小姐上次来的时候已经说过,她愿意帮我们出这笔钱,你看这……”
季蘅面色一沉,抖开自己肩上的手掌站起来,“钟愈钟愈钟愈!她是钟家人,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绑匪他们说……”
“说什么?说小呈是她的弟弟?我告诉你,我看到那一句话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让钟愈来承担这个责任,而是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和她彻底断了关系。如果再让我选择,我真希望她从来没有活在这个世上过,这样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我的小呈也不会……”
季蘅高昂的声调慢慢降低,最后捧着脸呜咽起来,“我,我不想要再和她,和钟家牵扯上半点关系了。小呈如果能挺过去,我以后一定不跟他吵架,他想要什么玩具我都买给她。如果,如果……那也是他的命,我们前半辈子造的孽!”
冯定川面色复杂地看了看憔悴的妻子,终了也是叹气,上前把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
门被敲响,冯定川反应过来,“应该是警察来了。”
季蘅心有所感地看过去,门口打头站着一个娃娃脸的男警官,他看起来就像个刚毕业的学生,脸上稚气未脱,笑时两颊会鼓起道微微的圆弧。在他身后还跟着四个警员,冯定川一眼认出其中两个就是他报案时接待自己的人。
娃娃脸警官打开警察证,“你们好,我是市局刑侦队派来协助你们这起案件的刑警,我叫司徒夜阑。”
季蘅还站在原地不动,冯定川一听是市局来的人,立马把人请进来。
“司徒警官,这……怎么麻烦到市局了。”
叮叮一副严肃的模样,沉声道:“绑架勒索案是大案,且这一桩勒索金额过高,上头很重视。”
冯定川表示理解,又连声道谢。
“今天已经是规定期限的最后一天了,绑匪不许我们报警,但是这钱我们又实在是拿不出,所以还是求助了警察。”
“报警是对的。”叮叮点头,话音又是一转,“不过绑架案件在我国是犯案率超高的一类案件,早些年很多法律上对待绑匪的处罚很严重,所以大多数人犯案时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做的,人质的存活性几乎得不到保障。”
话音一落,夫妻二人俱是心头一凉。
“不过呢,新修订的法案里,降低了对此类罪犯的处罚力度,所以近年来撕票的概率降低了很多。”
季蘅微微舒了一口气,询问道:“那您的意思是,我们家小呈,不会有生命危险了?”
“那倒不是。”叮叮说道,“对普通人家的小孩进行绑架勒索,开口又是这么大一笔钱,确实算是稀有情况了。绑匪既然对你们家孩子下手,不会不清楚你们实际的家庭状况吧。一般人家,三百万咬咬牙勉强能凑出来,大不了再讲讲价,人家图钱,不会非咬死了数值不低头的。这三千万……你们家是不是最近中了什么大乐透,一夜暴富被人知道了?”
季蘅的脸色又变得很难看起来,“不是,我们就是普通人家。”
冯定川看了她一眼,她半点提钟愈的意思都没有,执拗地解释,“从绑匪发来的信息看,他应该是把小呈认成了有钱人家的孩子,但我们家和那个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所以希望警官能帮帮我们,救救小呈。”
叮叮来之前钟愈已经把事情和他讲了个大概,当时他还觉得季蘅有点过分偏执,但尽管如此,时限到了应该不会拿儿子的命做筹码来赌这一口气,谁知事到如今,她依然不愿意开口提出让钟愈帮忙解决的要求。
叮叮心中略微长叹,嘴上又道,“绑匪有说交易时间和地点吗?”
冯定川连忙打开手机递过去,消息来自于半小时前,“说了,下午五点,在灵台公园西南门。”
叮叮看了一眼手表,下午五点距离现在就剩不到两个小时了。也不知道这绑匪是经验不足还是没见过钱,三千万换成现金能塞满普通商品房的一个厕所,他居然也敢随便开这个口。
“你们到时候先按照他说的去做,‘一个人准备一辆运送卡车,钱装好了,到西南门等待’。嗯,冯先生去吧?”
“我去。”季蘅抢先一步出声,坚定道,“我一个人去。”
叮叮一愣,看冯定川没什么反应,于是点点头,“行,你也别害怕,我们会派人守在四周的。”
“我怕什么?反正是空车一辆,他什么都得不到。大不了我和绑匪拼了,死还能和我儿子死在一起。”
叮叮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作出什么评价。
他摸出手机悄悄给钟愈发了条消息:【阿姨挺虎的,亲自上阵,巾帼不让须眉啊。】
对面闪了三四次的“正在输入中”,最后跳出了钟愈的回复:【。】
叮叮横看竖看,也没能从这一个句号里看出发送者的具体态度,不过这倒也不影响他继续说话,【我总觉得这案子离奇。三千万,还是现金,我看的总裁小说里都没有这种只土不豪的操作。这么多钱就算人家拿得出来,之后的运送和带走都不方便啊。而且你想,这么大的目标在街上开来开去,咱天网系统又不是摆设,想抓到人轻而易举。】
【绑匪是不是用惯了线上付款,对金钱没概念了?唉,也能理解,我剁手的时候也总觉得自己按完‘确认’键后流失的只是一串数字。】
【那到时候我就先救人行不?我们处理绑架案都是这个流程,但是万一……】
钟愈看到回复时神色一动,这才想起来被自己漏掉的关键点。她之前被季蘅牵动了情绪,扭曲在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中,又被绑架信息里那一句“钟大小姐”扰乱了重心,一直都想着如何让季蘅接受自己的帮助。
诚如叮叮所说,三千万的现金全部装运起来体积很大,完全不便于带走。估计交易一完成,对方还没能有机会开出公园就轻易被捕了。
季蘅不愿意要她的钱,也不让她插手来帮忙,但毕竟绑匪有言在先,她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所以还是提前备好了现金,到时候以叮叮的名义把车开过去。
对方并没有对车辆指定要求。
叮叮依然不知疲惫地在自言自语,【这人是不是不太聪明啊?闹呢。对了,你真的装了三千万现金预备吗,拍张照给我开开眼界呗。】
【小钟,在不在啊。忙着数钱?】
钟愈理清了思路,脑子“忽”地就清明了许多。对方绑架的对象不是“冯璟呈”这个人,而是“钟大小姐的弟弟”。三千万只是个幌子,他也许根本就没想过要得到这一笔钱,这更像是一场带着赌博性质的恶作剧。
她飞快地回复了叮叮:【按流程。】
然后打开和钟恕的对话框,【帮我查一下,近五年……十年内的所有豪门家庭中,有过几起十五岁以内男女孩被绑架勒索过的案子,要详细情况。】
钟恕回复:【深挖豪门秘辛,这是另外的价钱。】
钟愈手指一顿,【清禾苑的钥匙给你。】
对方秒回:【一小时内。】
【半小时。】
【行,你吩咐我照办,钥匙我晚上来拿?】
【好。】
钟愈回复完,张叔的电话打了进来,“小姐,钱都装好了,什么时候出发?”
她握着手机的食指轻轻敲打着手机背面,须臾,她回复道:“不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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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取标题了